门外不断传来康兆民的咒骂声和痛呼,以及那札札实实的杖责声响,燕温侯万分不自在的坐在正厅,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寒玥的反应。只见孩童冷漠的垂眸品茗,对外头不堪入耳的辱骂之词毫无情绪波动,反倒是一旁的宁王,脸上的微笑愈来愈挂不住,语调阴沉的对燕温侯道:「侯爷,看来你该多费些心思,好好教导犬子才是。」「王爷教训的是,老臣定会严厉约束孽子,不再让他添乱。」
见寒玥仍没答腔之意,欧阳宁荣心下有些抑郁之思,这柴盐油米皆不进的孩童,当真是十分难以拉拢。可偏偏他和耀天帝的关系甚佳,加上背後庞大的军队和慕容世家隐约的护航,让宁王是头痛不已。除去太过可惜,想靠近却又如登天般困难,今日康兆民闹出这场可笑的戏码,简直是让双方的关系雪上加霜。要不…便将康兆民给铲除,好省得他三天两头惹事生非。
寒玥对宁王和燕温侯的心思,毫无搭理之意,对康兆民的咒骂亦是懒的理会,只盼杖责能尽快结束,好将这两位麻烦人物给请出王府。耀天帝今日的情绪貌似郁沉,虽是放她出宫来处理此事,可浑身气息却让人退却,想必是有人惹怒帝王才对。反覆思量後,寒玥决定早些回宫,以免阴晴不定的男人突然做出令她头疼的决议或行动。
在三人各有所思的情况下,杖责终於结束。燕温侯示意自家管事去搀扶脸色发白的康兆民,快些将人给抬上马车,自己则恭敬的朝寒玥一拜:「多谢世子宽宏,请容老臣先行告退。」「侯爷客气了。」寒玥站起身,摆手让白樊天奉上一只素白雪瓷瓶,淡淡的道:「这是太医院自制的凝血化瘀药,请侯爷收下。」「多谢世子殿下。」燕温侯接过伤药,内心则感叹寒玥手段果然不凡,完完全全堵了後续可能引起的麻烦。
宁王见了寒玥的举止,心里的郁闷之气更是加重不少。康兆民虽惹出事端来,让自己的名声受到牵连,可却能从寒玥惩罚杖责一事,多少做些文章,好给耀天帝添堵。现下可好了,人家不仅轻罚给足面子,甚至还在咒骂声中忍下怒火,礼貌客气的赠予伤药,一点错误都没落下。若是他们还在那儿说三道四,反倒衬托出他们的气度狭隘、态度高傲无礼,是群不知感恩之徒。
「皇侄这次从宽减刑,本王很是感谢。若是皇侄有了空闲,定要让本王知悉,好宴请答谢你一回。」「王叔不必如此,寒玥仅是依法行事,称不上从宽减刑。」隐晦地回绝了宁王的邀请,寒玥礼数周全的将宁王和燕温侯送至王府大门。待两人的马车远离後,她才轻轻呼出口气,略带疲倦的询问白樊天:「娘亲的身子可好?」「夫人的身骨养活了些,张太医叮咛要多多活动才好。」
听到白樊天的话,寒玥明显放松许多,脸蛋上亦出现些笑意:「那还请白管事多多费心,寒玥先在此谢谢您了。」「殿下您客气了,这都是老奴的职责。」望了天色一眼,白樊天细心地提醒:「殿下,天色已逐渐昏暗,您该启程回宫,好赶在晚膳前入宫才是。」寒玥颔首应下,让王府奴仆备妥车驾,自己则对管事道:「请您替寒玥转告娘亲,请她好好照顾自己,寒玥有了闲暇之时,定会请皇上让寒玥回府探望。」「老奴明白。」
「不辞千里又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就只为了瞧一眼女娃,你也真够疯狂。」易容过的汦苍悔淡淡开口,平板的语气带了一丝调笑。拓跋墨竹并未回应,仅是下了战马,牵引着踏雪来至连城的城门处,开始和城门守卫攀谈一番。待他将碎银塞进两名守卫的手中後,便示意汦苍悔和噬骨两人可入城,自己则先行踏进澜沧的国都,开始寻觅那抹牵绊自己和寒玥两人的本命香。
汦苍悔虽目不能视,可仍能感受到拓跋墨竹的认真,心里当真是诧异不已。要知道,魔王绯莲艳冠天下,又位居魔界之主,鄙睨六界众生,想要何等绝色之女,是挥之即来。能让一界之主如此上心,甚至过渡一半的本命香,想来是名奇女子才是。不疾不徐地跟在少年的後头,汦苍悔喃喃的道:「真令人好奇…」他偏过头询问一旁的噬骨:「你可曾见过?」「没有。」
「在这里停下。」拓跋墨竹突然伫立在人来人往的市集中,平静的对两人吩咐。「在这人潮汹涌的地方?」汦苍悔微微拧起眉,连噬骨亦不太赞同拓跋墨竹的决定:「主上,此地并非最佳逗留之处。即便见过您的人居於极少之数,可仍是不安全…」「无碍。」拓跋墨竹打断噬骨的话:「在澜沧停留一些时日,九月启程返回大漠。噬骨,去安排食宿,本王四处逛逛。」「但…」
「欧阳亘轩没那麽大的本事。」拓跋墨竹冷笑道:「光是他那无用的父亲留给他的麻烦事,就够他烦上好几年了。想要认出本王,也得看他有无那多余的手下可用,本王当年可是将他派来的探子,给杀的濒临全灭啊!」见拓跋墨竹心意已决,噬骨只好牵过踏雪,离开少年蛮王和剑神,开始寻找适合长期落脚的住店。
汦苍悔听见少年语气里的从容,眉宇倒是微微挑起,平静的问出他心里的疑问:「为何支开噬骨?难道女娃身边有高手?」「鬼剑离魂认她为主。」「原来如此。」汦苍悔抬起手,轻轻触碰自己蒙上缎带的双眼,有些惋惜的说:「可惜我瞎了这双眼,否则还真想瞧瞧那女孩。能让鬼剑认主,想必是位极其出色的人。」「若非你瞎了眼,本王断不会让你留在这里。」「哼!」
察觉到本命香的气息愈来愈靠近,拓跋墨竹平淡的对剑神道:「将你身上的神灵气息隐藏妥当,难保离魂和玥的神器不会察觉。」「她还有神器跟随?」「本王就不相信你什麽都不知情。」「好吧!凤嵘确实提过几次,可我没仔细去注意。想不着痕迹的看她一眼,劝魔王陛下还是自然点好,多多和我谈天说地,以防她发觉你的窥视。」「你在找死。」「魔王谬赞了。」
拓跋墨竹狠狠瞪了汦苍悔一眼,後者则是淡然无波的道:「你还没说那把神器的事情。」「遥天宫月灵者。」仅仅给出这六字,拓跋墨竹便将注意力全数放在本命香上,让汦苍悔自己去回忆细琐之事。汦苍悔静默的回想那为数不多、同凤嵘短暂的谈天,才缓缓忆起月灵者的神器:「神器逐日吗?确实是把厉害的武器。」「她要经过了,跟本王走。」「嗯。」
寒玥静静的坐在銮轿中闭目养神,一面思索今日的举止可有出格。毕竟,若被宁王逮着小问题,往後肯定会闹得满城风雨。长慕和离魂见她专心的神态,便也不打扰她的思绪,静默的陪着女孩往皇宫归去。可长慕心里总有股莫名的怪异感,好像即将有什麽大事会发生般,可又不是什麽不好的事情,让他感到矛盾至极。突然间,他惊骇的睁大双眼,虽是努力控制表情,不让一旁的寒玥和离魂察觉,可微张的嘴和瞪大的蓝眸仍是出卖他错愕无比的情绪。
幸亏寒玥整个人的心思,全放在处置康兆民的事上,没分神去关注长慕的状况,但终是逃不过离魂的利眼。离魂用传音询问:「怎麽回事?」「这个…」长慕斟酌了一番,才含糊其辞的回应:「有位大人物…你也认识的。他现在就在澜沧国中,因此我十分惊讶…或者该说,惊吓才对。」「是何人?竟能让你露出这般神态。」「等会儿你就知晓了。」
穿梭在市集里的拓跋墨竹,倏然的停下脚步,让跟在身後的汦苍悔有些摸不着头绪:「怎麽了?不是要去找个隐蔽之地来遮掩行踪?」「不必。」在脑海里责骂长慕的大意,拓跋墨竹郁闷的道:「离魂已有所察觉,刻意遮掩反倒惹事上身。离魂看不透你的身份,横竖就曝光在他们眼前,让他们大吃一惊吧!」「我是无所谓,可你曝露容貌身态,当真无碍吗?」「本王何须畏惧闪躲,让她印象深刻也好。」
在车驾穿过人来人往的热闹市集时,寒玥本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却在嗅到一股若有似无、十分熟悉的莲花暗香後,随即回过神来仔细注意。轻轻推开銮驾的小窗扉,当她往外头一望时,却是在人山人海中,一眼儿瞧见那道令她震惊不已的身影。
伫立在人潮中的少年,在落日的照耀下,一头墨发染上隐约的炽红流光。他拥有与那人一样张狂的俊美妖娆长相,连那双眼尾上挑的细长凤眸,亦是那般勾魂摄魄,让寒玥骇然的直直盯着他瞧,嘴里不禁无声喊出那人的名讳:「…绯莲…」不知是否为自己幻觉,寒玥甚至觉得,少年在她无声念出那人的名讳时,性感的薄唇竟是微微弯起愉悦的弧度。
待她想再看清时,少年的身影却消失的无影无踪,彷佛她方才所瞧见的,都是场海市蜃楼。可那抹若有似无的莲香仍存在着,即便香气是那般薄弱,寒玥却依旧能嗅出来,从而确定今日所见,并非幻影。且不说寒玥处於极度震惊的情绪中,因而错过长慕、离魂和逐日的神情各有异色,连同离魂和逐日他们,亦全是惊骇不已。
离魂不敢相信绯莲竟是步入轮回道,以凡人的身份在此时代中现世,而逐日则和长慕一样,被魔王突来的驾临给吓着,心里害怕的直打颤,生怕魔王是来寻自己算帐。虽是有瞬间的走神惊吓,可他们仍收回心神,省得寒玥察觉他们的不对劲。只是没料想,女孩显然比他们更加吃惊,居然连离魂强烈的情绪波动都忽视掉,直到长慕轻声提醒她皇城将至,女孩才缓缓收回思绪。
「这怎麽可能…」寒玥轻声的低喃,可内心和脑海中,却是被少年的身影占满,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