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天帝的心绪不佳。
这是寒玥看到欧阳亘轩朝膳桌走来时,脑海中瞬间浮出的想法。或许该说恶劣极差才是,那男人只要笑得愈如沐春风、温柔多情,代表他此刻肯定是愈想杀人来解气。寒玥暗自撇撇嘴,离魂说得不错,耀天帝亦是个脾性有问题的人,自己能够日日容忍他这般阴晴不定的性子,也算是修养极其深厚了。
「免礼了。」制止三人起身准备行礼,耀天帝收起温和的笑容,一脸冷漠的用着膳,让逍遥王等人顿时压力倍增。寒玥瞥了一脸余悸犹存的刘承一下,沉静地拾起筷,轻轻挡下耀天帝准备夹取辣油炒什锦的动作,令逍遥王和逍遥世子心里一抖,各自屏气凝神,好在情况不对时出手救人。欧阳亘轩狠戾的睨着寒玥,嘴角扯起一丝冷笑,正要开口教训时,寒玥却道:「皇上,早膳不宜嚐过激菜肴。」
见耀天帝仍是一张森冷的面孔,寒玥淡淡的说:「若是皇上真想品嚐,请您先食些饭粥,免得伤着胃腑。」「慕容寒玥,你管得还当真是广泛。」耀天帝嗤笑一声:「朕什麽时候赋予你此权力了?」「寒玥知错。」直接了当的放下筷,寒玥站起身行礼,接着掉头就走,让耀天帝气得大吼:「你敢!」「寒玥未曾得罪过皇上。」寒玥语气冷漠厌烦的道:「若是皇上想寻人麻烦,请另找他人,寒玥没义务承受您的怒火。」
「皇上。」逍遥王赶紧打圆场:「寒玥也是为了您的身子着想,请您息怒。」逍遥世子紧张的劝道:「皇上,寒玥他还特地…」「闭嘴!」直接震碎膳桌,耀天帝站起身,面目狰狞的朝着他们厉喝:「再多说一句,朕就抄了逍遥王府!」「臣惶恐。」逍遥王父子下跪请罪,寒玥则是看不下欧阳亘轩这般失态。见四周聚集愈来愈多看好戏的大臣与各方眼线,她上前直接抓住耀天帝的手,猛力的将他拉进逍遥王的营帐,杜绝众人的目光。
营帐中灰暗不透光,寒玥扯着耀天帝步至软禢前,用力推他坐下,不等耀天帝开口骂人,她先冷冷的道:「寒玥已任您算计利用,皇上还有何不满?寒玥昨日在圣銮上,亦清楚的表示过,您想要的,寒玥给不起。皇上既已明白,又何须发怒,甚至牵连皇叔公和逍遥皇叔?让两王看好戏,是您一贯的作风吗?」「那又如何?」耀天帝冷酷不屑的道:「棋子就是棋子,朕不必给予好脸色。」
「既然如此,寒玥独自居住便可,不必皇上多费心思看照。一颗棋子罢了,死了也有人可顶替。」「慕容寒玥!」叹了口气,寒玥难掩疲倦的道:「皇叔,寒玥当真不知您在气些什麽,无时无刻都要揣测您的心思,真的十分累人。寒玥待您已用足所有心力,就不能让寒玥喘口气吗?」她觉得万分厌烦不耐,令人窒息又步步危机的皇宫,伴君如伴虎的日夜生活,已快将寒玥的耐性和隐忍给消磨殆尽。说不定哪日,自己终无法忍受之时,肯定会抛下所有一切,毫不留念的离去。
欧阳亘轩抿紧薄唇,伸手将寒玥拉进怀里,死死箍着她。他自是清楚寒玥待他已是极其上心,甚至胜过对华阳郡主的关注与用心,可大半原由却是因太皇太后特地的嘱托,寒玥才会多注意他些。即便在寒玥心里,他欧阳亘轩占了一些地位,可仍旧不及宰相府的亲人,寒玥甚至喜爱亲近欧阳焕黎更多些,只因逍遥世子,是不会算计他的人。
营帐内,两人沉默的相拥,外头则是议论纷纷。逍遥王和逍遥世子脸色阴郁的扫了众臣一眼,让咬着耳根的部分大臣们吓得赶紧闭上嘴,刘承则是和环妃派来的太监轻声交谈,再三确认林淑仪已将那盅喝下。清平端着热气腾腾的蒸笼,疑惑的步至逍遥王面前,福了身恭敬询问:「王爷,请问少爷他?」「同皇上在营帐里论事。」欧阳锋指了一旁备用的黄杨木膳桌,威严的道:「先放那儿。」「是。」
寒玥注意到清平的到来,平静的对耀天帝说:「皇上尚未用膳,寒玥适才备了些蒸饺,您嚐些可好?」「…嗯。」察觉到耀天帝稍稳的情绪,寒玥松了口气,安抚性的轻吻了男人的脸颊一下,淡淡的问:「皇上可要出去?」「嗯。」得到回应,寒玥落下地,一路往帐口处走去,却发现耀天帝并未跟上。「皇上?」回首望向伫在黑暗处的男人,寒玥看不清耀天帝脸上的神情。
「答应朕,别离开。」藏在龙袍宽袖里的手握得死紧,耀天帝望着站在从布幕缝间,透入营帐的一缕晨光处下,被染上柔和光晕且模糊些许身影的寒玥,无来由的开口要求。寒玥静静的看了耀天帝片刻,才幽幽地轻叹口气,步至男人面前环抱住他,闷声的道:「皇上看得如此紧,寒玥岔翅难飞。」欧阳亘轩愣了一瞬,无奈的轻笑出声:「这是在抱怨朕吗?」温柔的摩娑着寒玥的背脊,察觉到她微微轻颤,耀天帝才满意的微勾起唇:「出去吧!」
膳桌上,三人重新落位。逍遥王见耀天帝心情甚佳的模样,不禁感概寒玥颇有手段,竟能让喜怒无常且嗜血残酷的帝王,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平静杀心和怒气。看来太皇太后特意在春狩前,叮咛寒玥看紧耀天帝些,果然不无道理。逍遥世子泪眼婆娑的瞧着耀天帝,将蒸得皮薄剔透、香气四溢的饺子一颗颗食下肚,却是敢怒不敢言。那可是他缠了许久,才让被烦透的寒玥答应备上的,没想到竟只能眼睁睁的让耀天帝享用,让他又气又怨啊!
寒玥站在一旁,语气平淡的询问刘承:「刘总管,方才可是发生让皇上震怒之事?」刘承小心翼翼的望了耀天帝一眼,得到皇帝的首肯後,简扼的道:「皇上适才训斥了林淑仪和其余嫔妾,想来还是有些怒气,因此才会…」「皇上如何教训林淑仪?」寒玥可没打算让刘承打太极,避开她想问清的事。「这…」刘承脸色尴尬的请罪:「少爷,您还是亲自询问皇上吧!恕奴才不能说。」
微微挑起眉,寒玥并未看漏刘承一闪而逝的惊惧。她悠闲的步到耀天帝身侧,抬手将蒸笼给搬至欧阳焕黎面前,镇定淡然的望着一脸阴沉的帝王,语气难得温柔且夹杂一丝引诱的问:「皇叔,您没让寒玥失望吧?」耀天帝凤眸暗了些许,语调里带着难以听出的沙哑:「你这都向谁学的?」「皇上,是您亲自教的。」「朕没教导你这些。」「耳濡目染,可见上梁不正下梁歪,皇上您平时便该检讨才是。」
欧阳焕黎没忍住,直接在旁笑出声来,让逍遥王皱紧眉,狠狠揍了他几拳才闭上嘴。耀天帝冷眼扫了逍遥世子一眼,淡淡的道:「朕让林淑仪喝碗煲汤,无毒。」「…」寒玥细心观察刘承脸上的表情,沉吟了片刻,才平静的问:「皇上莫不是将刺客的头颅,送给林淑仪吧?」「你真想知道?」耀天帝将寒玥拉至面前,轻柔的说:「告诉你也无妨。朕方才将那刺客的脊骨抽出,用那骨髓炖了碗汤,好让林淑仪补补身子。」
周围尚未散去的朝廷百官听到後,纷纷忍下作呕的慾望,赶紧回至各家的车驾去。逍遥王父子紧张的看着寒玥,深怕她露出一丝厌恶後,立刻被隐着强大杀心的耀天帝给扭断脖颈。欧阳亘轩专注的瞧着寒玥,不放过她眼中任何的情绪,却是没料到,寒玥竟是波澜不惊的点点头,冷静自若地将蒸笼搬回耀天帝面前,淡淡的道:「皇上快些食用,饺子冷了可不好。」
欧阳亘轩挑高了眉,语带一丝兴味的问:「寒玥不觉恶心作呕?」「寒玥是觉得十分恶心。」落座在耀天帝身侧,她瞥了男人一眼,漠然的道:「不过您没挥下林淑仪的头,寒玥已是万分庆幸了。早知您总爱赏赐他人惊世骇俗的礼物,比起平王贺礼一事,林淑仪这倒能忍忍。」接过清平递上的茶水,寒玥冷淡的说:「太皇太后嘱咐过,若是该惩处的话,寒玥不需阻拦您的决定,只要别死太多人便可。」
留下察看後续情况的司徒明和慕容曜,皆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寒玥。这孩子竟是如此无情,简直同耀天帝如出一辙!司徒明看着明显大受打击的慕容曜,心里感到憎恶不已,究竟是要过着何等生活,才能让一个年仅9岁的孩童,拥有这般冷心果断的性情。冷哼一声,司徒明甩袖离去,留下慕容曜一人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处,为自己犯下的过错懊悔痛苦。
耀天帝斜睨了一脸灰败的慕容曜,嘴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愉悦的用着寒玥特地准备的早膳。欧阳锋听到寒玥方才的话语,不禁正色的询问:「寒玥当真如此认为?」「皇叔公可知悉,爷爷为何将取孙侄的名字,取名为寒玥?」歛下瞳眸,她缓缓啜着热茶,平淡的附述当年翼王爷对欧阳夫人说过的话:「爷爷在替寒玥取名时,曾对娘亲说过:『天月本寒情,愿此孩儿心性凉薄,这生只在乎上心之人。』」
放下茶盏,寒玥直视着逍遥王那双锐利、历尽万事的凤眸,略带沧桑悲凉的道:「寒玥虽不喜杀人,可在万不得已时,还是得染上满身血腥。或许是寒玥太无情了些,但对於一个想百般对付自己的人,寒玥认为,无需对她感到同情。这些…都是娘亲用生命和健康的身骨,教给寒玥的…」
天月虽寒情,可并非无情。只是为了保护重视之人,不得不让自己冷酷无情站在血海中,斩杀掉所有心怀不轨之徒。她,早已不是纯真的孩童,亦不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月灵者,而是一个满身血腥罪孽的薄情凡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