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的天空是灰灰的蓝色，从窗口吹进来的风温度有点低，而闹钟静静地立在床头柜上，再过二十分钟就会大响。恭良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昨天放学发生的事让他彻夜未眠。
我的脑子一定是坏了……
恭良坐起身子後双手摀着脸，他怎麽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沦陷於昨天的气氛，光是想到他跟淳修的对白就让自己感到羞愧不已，而且自己竟然还想把淳修的围巾占为己有──想到这点就觉得自己有够变态的。
经过一个晚上的沉淀，恭良觉得自己似乎暂时脱离那「玫瑰红」的氛围，而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种非常不妙的感觉。自己在平安夜当天由餐馆夺门而出，当下不能接受一个男生对男生告白的事实，但却在事後一直回想起对方的脸庞，甚至连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脑中挥之不去，而最後竟然还在段考上「为爱牺牲」壮烈自爆……虽然事後为这种牺牲的举动找了个自认为很完美的理由蒙混过去，但是目前的处境真的非常脱序。完了，真的完了，难道自己真的在不知不觉中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恭良一想到这里淳修爽朗的笑脸又浮现在脑海中──该死，他那真是邪恶的单纯。
虽然心里小鹿乱撞、虽然自己脸红跳、虽然生米已经煮成半熟饭……
但那一切都是冲动下的产物！
恭良为了让自己冷静，找了个连小学生都会吐槽的理由。
而彻夜未眠对恭良来说是一个极大的伤害，昏昏沉沉的头脑会让他丧失思考的能力。「睡一下好了。」恭良喃喃自语地趴在床头柜上，而双眼乾乾涩热的撑不开，明知道已经快到了起床赶车的时间，但为了自己操劳的身心找还是别太勉强自己，毕竟等等还要走是一段路才能到校。
当啷当当当啷锵锵锵──
那是甚麽鬼声音？恭良整个人弹了起来直接撞上墙壁，他揉着头上的包接着摸了摸闹钟的开关，接着他立刻晓得那声音并不是闹钟故障，只见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在蒙蒙的清晨中发着蓝色的光芒。
简讯？从窗缝吹近来的风呼呼地响，窗帘飘呀飘的让气氛增添几份诡谲，恭良突然觉得背後冒出了一股凉意，而且还是一种极端不妙的危险感应，毕竟恭良不曾给过任何朋友或同学自己的手机号码，而既然自己在家也就不会是家人的来电，而唯一的一个例外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是淳修，他难不成从老妈那里套出手机号码的……啊不，是我昨天自己打给他的。恭良百般不愿意地爬下床拿着手机来回踱步，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但那又是恭良人生中第一封不是家人寄来的简讯，自己实在没有做好阅读的准备。
万一又是「不堪入目」的告白怎麽办？
我可不想让自己的手机里满满的都是「好想你」或者「我爱你」……
那看完之後我该删掉吗？
好多个念头在一瞬间涌入恭良的脑袋，他在房里走来走而最後又再次朝那条不归路迈进了一步，他深呼吸了数次後鼓起勇气打开简讯，映入眼帘的字句让恭良松了一口气。
「阿良早安，我今天在车站前的喷水池接你。」
恭良莞尔，原来那家伙也会做一些正经的事嘛。虽然昨天差点在不妙的气氛中迷失自我，今天淳修就来载自己上学好像有点危险，但就只是车站到学校的距离也无不可行。
恭良接着把卷轴往下转了一点，淳修彷佛还写了些甚麽。
──简讯後半段充斥着无数排我爱你。
「……」恭良站在原地为自己的好奇感到後悔，他默默盖上手机接着以最快的速度盥洗让自己冷静，甚至不敢多看一眼镜子里一脸羞愧的自己。该死，明明早知道那家伙会来这招却还是中计了。恭良在下楼的前一刻突然看见了披在书桌椅背的围巾，他一脚踏在门外一脚在门内伫立许久之後终究妥协了，一面告诉自己这是最後一次一面把那条围巾围在颈上後匆匆下楼。
※
车站前的广场早上显得特别冷清，零星的旅客拉着行李箱站在售票窗口前打着哈欠，而清洁队的阿姨拿着竹扫把沙沙地与地上的落叶搏斗，唯一比较有人群的地方就是早餐店了，蒸笼白白的水气在街角显得格外抢眼。
「嗨。」淳修挥着手跑向刚出车站的恭良，他脸上挂着跟太阳一样的笑容，他手上拿着豆浆，嘴角还有烧饼的屑屑。
「我传的简讯你……」淳修呼着气单刀直入地蹦出这句话。
「删掉了啦！」恭良打断淳修的言词。要是让他知道那封简讯还偷偷留着，自己铁定会无地自容。
「诶──我从凌晨三点半打到四点多吔。」
「你、你神经病啊。」
恭良语毕後看着淳修，淳修甚麽都没说只是淡淡笑着。
「干麽。」
「没──」淳修大臂一挥把空的豆浆杯投进回收筒，嘴角浮现着非常明显的笑意。如果说阿良现在的表情很可爱应该会被骂吧。淳修搔搔头，然後二话不说就拉着恭良往一旁的骑楼走，就在恭良正纳闷他们要到哪去时淳修发动了机车。恭良头一次让同学骑机车载他，虽然二十岁的淳修有驾照一点都不奇怪，但恭良依然觉得这种感觉很微妙，又或者说很困扰。
手该抓哪里？
这真是个天大的问题，这种尴尬让恭良一上车就马上想下车了。淳修机车的後座没有扶手，但看得出来他在来车站之前刚把它拆掉，这不就意味着自己要抓淳修身体。而一想到「身体」着两个字又让恭良的脸一阵热，他怎麽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用这个词。
「你抓紧一点啦，这样会掉下去。」淳修骑不到五十公尺便如此说道。
「要你管啊。」恭良的心脏已经开始乱跳，坐得这麽近根本就已经是在挑战自己的极限。再抓紧一点？开甚麽玩笑。要是真的抓紧一点自己恐怕马上就要动换心手术了。
「没关系的。」
「嗯？」恭良没听懂淳修的意思。
「现在还很早，街上还没有甚麽人。」
此话一出让恭良不禁更加尴尬。
「不是这个问题！」
「哈哈！就是这个问题。」淳修哈哈地大笑，接着冷不防地突然加速。
「诶！」突然向前冲的力道让恭良来不及反应，原本只敢轻轻抓着淳修衣角的手不自主地向前乱抓，纵使恭良努力想要稳住身体但却依然碰地直接正面扑上淳修的背。
耳边风声呼呼地乱吹，冷风拍打在脸上的感觉有点麻。
「啊，没想到你会抓这麽紧。」淳修的车速慢了下来，只见恭良整个身体贴在淳修身上、双手抱着淳修的腰。恭良不禁不禁恼羞成怒跳下车。
「你是变态啊！」电缆线上的麻雀瞬间振翅高飞。
最後淳修一路牵车跟在恭良身後到学校。
※
虽说上学的後半段都是用步行的，但到校的时间依然比平常略早。走在长廊上的恭良看着牵车牵到汗流浃背的淳修，心中隐隐约约浮现一丝歉意，他动作僵硬跟在淳修身边不知道该说些甚麽，总觉气氛经过段考自爆事件後反而变的更加尴尬，而看着身旁那位二十岁的大男生兴高采烈说着猫咪的话题，恭良心中顿时觉得五味杂陈。
说真的，交往啦、情侣啦这类的事恭良一点都不懂──更何况他们两个人都是男生，而告白前跟告白後的生活究竟差在哪里，恭良在一时半刻之间依然无法分辨。搭车兜风、勾肩撘背、嘻嘻闹闹……这些事情不是情侣也做得来吧，唯一的差别不就是多了无数个麻烦的「我爱你」，又或者多了点「名正言顺」意味的生活。
──不对，那都是一时冲动下的产物。
恭良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总觉得自己很有踏上不归路的该死天份。
「你在想甚麽啊？」淳修不知何时一直盯着恭良看，他褐色的发丝像被雨水打湿般微微下垂，彷佛以为自己的话题让恭良感到很无趣。
「啊……我……」恭良愣了愣接着摇摇头。
淳修眨眨充满疑惑的双眼，接着冷不防地牵起恭良的手。
「干麽！」恭良反射性地想要抽开被握住的手，但淳修却越握越紧。
「我想多懂你一点。」淳修轻轻地说，他双手暖暖的感觉很舒服。
恭良突然的脸庞的温度急速飙高，「这样哪有用啊！」天晓得淳修怎麽会在公众场合说出这种恶心巴拉的话，只见淳修笑眯眯地望着恭良，手没有放开的意思。
「我、我在想昨天的事……」恭良妥协地撇开头吞吞吐吐说，他好希望淳修赶快放手，而要是这种情况被别人撞见的话，恭良觉得自己一定会羞愧至死。
「你不相信我吗？」淳修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我……」甚麽相信不相信，我又没说自己已经接受你了。恭良顿时语塞。
「多相信我一点好不好？」淳修把恭良向自己拉近了一点，「你犹豫也好、不知所措也好，相信我就对了。」
「我……」恭良欲言又止，而刚刚那一瞬间自己不知怎麽的差点回答了「好」。
「太大的道理我不会说，我只要你明白我会一直喜欢你就好了。」淳修此话一出让恭良有一种被告白第二次的感觉，他的脸庞很不争气地发烫、背後开始冒汗，总觉得自己夸张的心跳声一定被淳修听见了。面对淳修那麽坚定的语气，加上他不可否认温柔，恭良不知道该回些甚麽，而只是在透过长廊有一束没一束的微弱阳光中低着头。
两人并肩走着，淳修一脸神态自若地看着前方，虽然恭良依然不知道该让视线落在何处，但也慢慢放松将硬的肩膀，两人间的气氛渐渐地柔和了起来，总觉得难为情得恰到好处。恭良不否认淳修虽然一直以来都是嘻嘻哈哈的，但是在嬉戏间却藏着若有似无的温柔，这种感觉就像冬天的阳光，虽然不是说炙热万分但是却传达了比烈日更多的温暖。
——也许，跟眼前的这个人在一起会很幸福。
这麽一瞬间，这个会让恭良羞愧到去撞墙的念头，确确实实地在他心中浮现。
※
「这是寒假作业。」仙昇把一大叠作业本咚地放到讲台上，而桐雪也随即把寒假的行事历抄在黑板上。只见班上顿时哀号四起。
高一的学生没有寒假辅导，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作业特别多，加上今年的假期刚好把过年跟元宵连在一起，功课量因此创历年新高。不过，假期变长也意味着玩乐的时间变长，课业存在感基本上只限於发下来的当天跟开学前一天罢了，而整节自习课也老早变成了寒假旅游讨论会。
「哈罗。」仙昇来拉了一张椅子坐在淳修旁边，表情愉悦。
「嗯！」淳修点点头但笑得很僵硬。
「一起去看元宵节的灯会吧。」仙昇拿出了一张宣传单。由於听说明年似乎是个好年，因此许多活动都快大举办，河堤烟火、夜市小吃、演唱会、戏剧表演……传单上洋洋洒洒列了一大堆，而仙昇聊了一会儿後便性冲冲地跑去麟居身边，看起来今年的的元宵节会很热闹。
只见淳修随即趴在桌上不发一语。
「你怎麽好像没有很开心？」恭良意识到淳修刚刚的发言率竟然比自己还要低，而且表情有点僵硬。
「这个……」淳修从书包中抽出了一张纸，上头大大盖着教务处的印章，而恭良接过之後甚至不用太仔细阅读就一目了然。因为就学校的处理作业而言，教务处会在学生不及格的科目前面打上星号（＊）表示需要补考，而映入恭良眼帘的景象真是叹为观止。
──满天星
「你可以再扯一点……」恭良突然觉得颜面神经失调，这种情形究竟该怒还是该笑？亏淳修刚刚还能答应仙昇一定会赴约。
「你会救我吧。」淳修露出白白的牙齿笑了，他盯着恭良一直看且摆出一副路边流浪狗哀求的眼神，恭良见淳修每次都用一样的招数不禁搔搔头叹了一口气。
「你今天给我留图书馆！」恭良坐回位置上开始安排进度，而淳修拉了一张椅子静静坐在他旁边。
天晓得告白前跟告白後的生活差在哪里？
恭良边画着读书计画的表格边思考而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也许，
是多了一份心甘情愿吧！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