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吴宝珊,有个父亲叫吴海立,有个母亲叫吕咏之,有个弟弟叫吴凯进,有个祖母叫吴高月明。最近有个男朋友叫Wing。Wing叫朱玉鸣。初见朱玉鸣,她对他的印象不错。自从前一次感情失败,吴宝珊明白,男人还是老实一点要好,美男子都是花心的,而她又不是爱出去玩或乱搞关系的人。
朱玉鸣文静而不内向,在他姨婆——就是吴高月明女士在粤剧社认识的朋友——面前,他耐心地听他姨婆富有乡音的腔调,每答他姨婆的问题时,恭恭敬敬的,还会开几个玩笑,逗得他姨婆呵呵大笑。点心一到,朱玉鸣先给他姨婆夹了一颗鲮鱼球,再为吴宝珊夹了一条肠粉。
吴宝珊其实不急着交男朋友,可是吴高月明语重心长地劝她,她为了塞着她的口,就打算应约一次。没想到朱玉鸣见她打扮得像个老姑婆,还待她很有礼——像个初相识的朋友,没有一个男人打量女人时、那种评头品足、秤货买货的目光。在朱玉鸣面前,吴宝珊感到安心,她不再是天生就要被男人估价或丢弃的货品,而是一个有个性、有尊严的女子。
吴宝珊喜欢HelloKitty。那是因为人生第一件所收的生日礼物,正是一只HelloKitty玩偶,她直到现在还将那玩偶放在床头。每天一醒来,摸摸猫的脸,才去刷牙洗面。在她与第一个男友分手时,她让HelloKitty贴着她的脸,吸去她脸上的泪水。从此,HelloKitty脸上有了吴宝珊的情感与眼泪。
近年流行一个名词叫做「港女」,指一些任性刁蛮虚荣的香港女子。不知怎的,这只无辜的无口猫因为Kawaii形象太深人民心,竟被人视为港女标记之一。其实,HelloKitty没有扮可爱,只是商业将它包装成「可爱」。它只是一只百口莫辩的小猫,令生性单纯的吴宝珊与它产生某种共鸣感,觉得HelloKitty就是她。
她只是一个不爱打扮自己,踏实工作同时喜欢HelloKitty的女子。她只是一个每个月花一两百元,去买一件印有HelloKitty那副猫样的物品,如化妆镜、眼镜布、手机挂饰。前男友见到她的用品,说她幼稚。
朱玉鸣是第一个不否定HelloKitty的男子。他有次见吴宝珊因工作的事而不开心,便从裤袋掏出一支红marker,叫吴宝珊给他一张纸巾,在纸巾上画了一只矮胖的HeeloKitty勉强踩上一个苹果、快要跌倒的样子,逗得吴宝珊娇笑。那张纸巾被她放入一个手饰盒,手饰盒被她锁入书桌抽屉。她怕贴出来会弄破纸巾。
跟朱玉鸣认识得愈久,便愈觉得他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优点。他是个太不缠身的男朋友,他们每个月出街不过两三次,平日很少通电话,大多用短讯来往。朱玉鸣不会讲情话,应该说他寡言。有时,他不说什麽,光用marker画了一小张逗趣的卡通画,在角落写上「cheers」,用手机拍下来,就传给吴宝珊。吴宝珊看完,回他以一个表情符号,两人就没有再多言语。
或许别的女子要男人将她们捧在手心疼爱,但吴宝珊只需要男人给她一个独立的空间,不否定她的事业、不批评她的HelloKitty,有时对她讲几句不卑不亢的话,闲聊过去读书的事或现在工作的事。平平淡淡。朱玉鸣不对她说爱,连送她的卡通画上也没写过一个「Love」。
朱玉鸣就是有一个缺点:不解风情。吴宝珊想,与其说他是她男友,不如说他是她哥哥。朱玉鸣从不亲近吴宝珊,两人第一次牵手,是吴宝珊先向他递出手。没牵了一阵,朱玉鸣放手,说:「我手汗大,人肥,常出汗,身上一阵汗味,还是不牵了。」
怎会?现在天气不热。你裤袋又有手帕,我常见你一出了一点汗,便拿手帕擦脸,怎会有汗臭味?再讲,手汗……我也有。你介意吗?
「也不是,我怕你……」
我不介意。有些事……你就不要让我说得那麽白。我只是个女生。
朱玉鸣重新牵起她的手,却非十指紧扣,而是像一个兄长牵着小妹妹那般,轻捉着她一排手指就算,一去到人多的地方,常常被撞手散。她想朱玉鸣以前没交过女友,难免不解温柔。然而,朱玉鸣从不借故揩油,又不乘人之危,已是很难得的君子。
然而两人识了三个月,还没有过一次亲吻。吴宝珊开始买了各种唇彩,每次跟朱玉鸣约会,也刻意把一双唇涂得闪亮丰润,所为的就是博君一撷。
你觉得我今天这种唇彩好看吗?
「嗯,很好看,又衬你今天的衣服。」
就只觉得好看?
「也不是。」
那你想……
「我心里有点疑问:唇膏跟唇彩是有分别的吗?」
唉。
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是由吴宝珊主动吻上去的。两个人,四片唇轻贴着,停留得比她想像中要长久。吻之前吴宝珊好似听到「对不起」,心想朱玉鸣便是这麽一个善良的男人。其实她那次近乎无理取闹,朱玉鸣答不出她内心的答案,还肯道歉,使吴宝珊觉得自己的献吻绝不委屈。
一次生,两次熟。
你怎麽都不吻我的嘴?是不是……我有口气,你不喜欢?
「不!怎可能呢!你没有口气。」
那你为什麽……
「你不觉得吻其他位置更浪漫吗?像手……我当你是女王,吻你的手背;爱情小说里,那些男主角不也经常吻女主角的额头或脸颊吗?」
吴宝珊双颊绯红,点了点头,踮起脚尖吻了吻朱玉鸣的脸。朱玉鸣耳朵微红,吴宝珊心里柔出水来,明明她才是应当害羞的人,朱玉鸣比她脸皮更薄。他们像对方的初恋情人,吴宝珊想起中学时代的自己。
此後,关於接吻,她再没太大执着。她自己本来就不太喜欢接吻,特别是前男友酷爱的那种口沫横飞的湿吻。吻完後,一脸口水,嘴也累,对方那天吃过什麽东西,都从那个吻知道。或许朱玉鸣是有洁癖的人。
此刻吴宝珊在家里对着网上下载的食谱,在做可乐鸡翼。这是她跟朱玉鸣度过的第一个生日。朱玉鸣是个不喜欢物质及金钱的人。吴宝珊向他姨婆查探朱玉鸣的兴趣。
「鸣仔啊?他这人顶没情趣的!平时放工有空,就躲在房里画画,或者用美工刀削尖素描笔。除了画画我都不知他还能有什麽兴趣。」
是啊……但我不懂得为他挑画具,什麽牌子好呢?
「姨婆老罗,都不懂那些番文!啊!!我倒是想起,鸣仔细个时呢,顶喜欢饮可乐。後来他一年肥过一年,他阿妈惊他变痴肥仔,才不准他饮,他才没有继续肥下去!不然肥到像那些鬼佬……都肥到出不到街,那就恐怖了!不知这只仔长大後还饮不饮可乐。鸣仔是个死心眼的人,一喜欢起某样野西啦,就铁了心喜欢下去。看他画画就知,由他十岁都未有就开始画,现在他都就快廿三岁罗,还是那麽喜欢画画!」
真的吗?
「嗳哟,亚珊你这女娃呢,就是脸皮薄!我们鸣仔用情很专一的!不用怕,他待你不好,姨婆就帮你教训他!」
吴宝珊暗暗想,不知哪一天她可以叫朱玉鸣的姨婆做「姨婆」呢?
单只买一罐可乐给他吗?又廉价了一点。这个朱玉鸣也不细心,今天生日,还不约她这个女朋友出来。或许朱玉鸣是想:他们才第一年交往,这麽快便跟她说自己几时生日,好似变相向她讨礼物般。朱玉鸣倒是没想过自己的姨婆一早将他的生日告诉吴宝珊。
她只记得以前食过可乐鸡翼,甜甜的,味道倒是不错。前一星期下载了食谱,在家练习许多次,那些做得不好的成品便逼家人吃。她母亲说要教她做,吴宝珊不肯。
生日礼物应当是我送他的心意。我想自己一手一脚学,这才显得……是我一个人送他的心意。
她昨天终於做出好吃的可乐鸡翼了。这天她有半天休假,回到家也两点几,赶紧开始制作可乐鸡翼。她先前就装出一副平常的样子向朱玉鸣探听风声。
「这个星期日?我……我要去画室教小朋友画画。」
几点去?教多久?
「我想……大概一朝早就去那里,教到七点多吧。」
那画室在朱玉鸣家附近,吴宝珊去过一两次。她见过玻璃窗贴出几张朱玉鸣的作品,还笑他字写得丑。
别的画家签名很有型。你看你,写得歪歪扭扭,还不如我读幼稚园时的笔迹。
「画得好就行了,没有人是完美的。」
吴宝珊将可乐鸡翼放进餐盒,启程去画室。搭了一程铁路,下车,行了五分钟便到,她家和朱玉鸣的家相隔不太远,徒步也能行到。只是搭车会更快一点。吴宝珊特地买了个品质较好的保暖盒,怕可乐鸡翼放凉了、味道不好。送生日蛋糕就太滥了。
去到画室,吴宝珊见到画室外有两个美男子。一个男子看来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简便的T恤牛仔裤,踢对人字拖。长着一张俊美的脸,双目深邃,正抿着唇,双手交叉胸前,手里撮着一部三星手机,盯着玻璃窗上、某张用红marker画的静物画,那是朱玉鸣的手笔。
另一个男子较稳重斯文,穿着中袖浅绿色衬衣及深棕色牛仔裤。乍看下去,他的眉目与那穿人字拖的男生有点相似,尤其是那双灵动的黑眼睛,流转着难测的情怀。他正紧盯着朱玉鸣所画的那幅蟹爪菊。吴宝珊感到一阵轻微的虚荣,乐见男友所画的作品得他人赏识,她往画室张望,却不见朱玉鸣的身影,或许他碰巧外出。毕竟他不可能真的由朝到晚都待在画室里,也许是趁下午茶时段出去买点东西医肚饿。朱玉鸣食量挺大,要不是他去工厂搬货,有颇大劳动量,他的体重肯定以几何级数上升。
吴宝珊闲着无聊。
你们很欣赏这两幅画吗?
「哦……是的。我在想……为什麽用marker也画得出这麽细致的蟹爪菊。」
「是的……画得挺好的。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在这画室做助教,便想这会否是他的手笔。」
真的?谢谢赞赏。其实我认识画这两幅画的人。
「他是你朋友吗?」
他是我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