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四个多小时半梦半醒的飞行,将近中午时分,飞机在芝加哥降落。
步出机舱後,笙寒慢慢开始觉得不对劲。机场里人挤人,无论步道角落抑或商店外头,随处可见旅客像难民一般,靠墙坐在地板上,大部分人双目无神,有的猛打盹,还有少数人乾脆躺在地板上枕着行李睡起觉来。
为什麽这麽多人都被困在机场?
她不自觉加快脚步,没多久,便走到了行李转盘处。
此地人更多,人心似乎也更惶惶,话语声让宽广的空间像个刚被捅一刀的马蜂窝,嗡嗡嗡地充满回响。笙寒抱着雪衣,等了十来分钟,对两名来搭讪的男子摇头说「不,谢谢,我不想喝咖啡」後,告示板出现了「联合航空七一二号班机行李延迟」字样。
那是她的班机,所以,要等上一会儿才能拿到行李了。
她看表,不到下午一点,还早,机场混乱应该不至於影响到她的旅行计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笙寒索性学其他旅客,找了根柱子就地坐下,取出笔电,连上网路。
她先进入自己电邮信箱,杀了五、六封广告,接着又连上芝加哥地铁首页,开始研究交通路线。
任何大都会的公众捷运系统,都是对人类理解力的一大考验。她正一行一行仔细看,深怕漏掉任何资讯,突然间,某个应该正在天上飞的代号,登入MSN。
W3:你在哪儿?
寒:芝加哥啊,你这麽快就到纽约啦?
W3:你居然到了?我刚被赶下飞机。
寒:!!!
寒:发生什麽事?!
W3:等下再说,你手机号码多少?
笙寒给出自己的号码,正继续打字,以舫已下线,而下一秒,她雪衣口袋里传出一阵鼓声。
手忙脚乱掏出手机,紧接着,那个只听过一次的低沉嗓音,在耳边响起。
「寒,你在芝加哥哪里?」以舫的语调里夹杂了一丝焦虑。
「还在机场等行李。」他的情绪感染了她,笙寒急急又问:「你有没有事,怎麽会被赶下来?」
「那班飞机所有乘客都被赶下去了。」以舫轻笑:「天候太差,飞机无法起飞,机长广播要大家离座的那一刻,我差点没起立顺便鼓掌。」
「鼓掌干麽……啊!」她问到一半,双眼陡然发亮──他不必离开芝加哥了!
像是回应她未出口的思绪一般,他马上说:「对啊,可以请你喝下午茶了,不过不是今天。你拿到行李後,在出口附近等一下,别走远,我十分钟内一定到。」
等一下……等他?
虽然还搞不清楚状况,笙寒已冲口而出:「好。」
她看着自己,又补充:「我穿米色雪衣、卡其裤、球鞋……呃、以舫,你穿什麽?」
「别担心,我会认出你来的。」那个如大提琴般撩人的音色,以十足的自信这麽回答。
笙寒还想再说两句,却发现自己的行李箱,赫然出现在前方履带上。她匆匆奔去,提起行李,再把手机放到耳畔时,对方已经断线了。
回拨?还是赶去跟他碰面?
大脑一时半刻还拿不定主意,身体却已做出决定,笙寒迈开步伐,往出口方向前进。
人挤得跟百货公司周年庆大抢购现场一样,缺乏秩序的程度也不相上下,她随着人潮半推半走通过出口,却怎样都无法逆流而上,回到出口处的门边。
笙寒只好找根最近的柱子立定。站稳後,她踮起脚,举目四顾,厅内万头钻动,通往室外的玻璃旋转门像是要被人和行李塞爆,而外面等计程车的队伍,已排得望不见尽头……
这种场面,以舫要怎麽找到自己啊?
还正茫然,下一秒,曾经两次藉由电讯听过的声音,如今真实飘荡在身後的空气中。
「寒?」
所有嘈杂一点点从耳边消退,像潮水逐渐远离岸边。笙寒慢慢转过身,一名身材高挑、有双狭长凤眼的男子,就站在後方,静静望向她。
他穿着浅灰色衬衫、铁灰色西装裤,外头罩一件纯黑色牛角扣及膝长大衣,眉目跟衣着同样精致,纯就外表,的确跟网路上以舫给她的印象一样……
可是,气质不对!
不是说眼前此人气质不佳,正好相反,他光这麽简简单单站着,就自然而然透露出优雅,像个天生的贵族一样。然而,这份优雅带着一种如冰似火般、极端而激烈的气息,跟她心目中那个暖暖的、温和的W3,根本完全相反……
真的是他?
她还是不知所措,只见对方浅浅一笑,伸出手,又开口:「幸会,我是文以舫。」
他有双非常好看的手,十指修长,笙寒迷迷糊糊地也伸出手,却在指头相触的刹那,才察觉自己伸错手……
她猛然放掉行李箱,把左手缩回来,右手伸出去,用力地跟对方握了一下,然後规规矩矩地站好,张大眼睛望向他。
下一刻,文以舫的嘴角微微上扬。
这种毫无防备的模样,果真是她。
没想到,她本人竟比头像照片还亮。
他迅速压下惊艳,冷静地开口:「寒,根据气象预报,今天从中午起,芝加哥地区将慢慢笼罩在暴风雪势力范围之内,不管你原本的计画是什麽,统统得取消,只能待室内,别乱跑……听懂了吗?」
讲到最後,他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将对方落在眼上的一缕发丝,给勾到耳旁。
没办法。她一脸无辜、双眼迷蒙望着自己的模样,让人打从心底生出碰触的欲望。
他这麽一碰,倒把笙寒碰醒了。
她无意识地退後半步,应了声「懂」,赶紧解释接下来找人看房子拿钥匙的计画。
然而,才讲到一半,他就再度打岔:「我载你去。」
「啊?」她抽电脑的手停在半空中:「其实你只要告诉我,地铁到底怎麽搭就可以了……」
「紫线跟红线都在半小时前,因为轨道来不及铲雪,所以时刻表大乱。」他走上前,接过她手上的行李,指着门外:「你不会以为,这种奇观每天都会在芝加哥发生吧?」
「谁晓得呢。」笙寒瞪着计程车招呼站的人龙:「我第一次来啊。」
§
初相逢的困惑与陌生感,经过这一小段对话,已消散大半。他们一同挤出机场大厦,两人边走边聊,等迈入停车场时,笙寒已说完自己预定的行程。
以舫原本一直含笑听她絮叨,只偶尔插一、两句话,但听到最後两天,她打算走访郊区的植物园与天文台时,他从头到脚将笙寒看了一圈,问:「你就穿这样出门?」
笙寒也跟着看了自己一遍:雪衣、厚卡其裤,外加配成一套、毛绒绒的毛线帽跟毛线手套……有什麽不对吗?
她点头,他却马上摇头:「不够。在『风寒效应』下,想在室外雪地走久,需要不透风的帽子、手套、大衣……」他再瞄一眼她的帆布鞋,补充:「鞋子也得防水才行。」
「风寒效应?!」那是什麽?
於是,接下来的几分钟,变成了气象名词解释课。以舫简洁地说明,因为流动的冷空气会迅速带走物体表面的热气,所以人在风中所感受到的温度,会比实际温度低,风大的时候,瞬间要低个十几二十度,也是容易。
他的语调低沉柔和,自有一种悠扬,再加上内容稍嫌科学化了点,笙寒听没几句就开始走神,光顾着感受那音色盘旋在身边的愉悦,完全没有理会对方的谆谆教诲。
他太紧张了啦。这一路走来,大半时间都在户外,可她完全不觉得冷啊!
她正想开口叫对方别担心,以舫忽地停下脚,掏出钥匙,对着一辆有棱有角的银灰色跑车按按钮,车门马上如鸥翼般,缓缓朝上掀起。
他解下自己的围巾,披在她身上,边往车尾走去边交代:「你先上车,我放好行李就来。」
「好……其实很热耶。」她握着围巾往车里钻。
大围巾残留着他的体温,很暖,还带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绿茶香,像是男性古龙水的味道。笙寒扣好安全带,只觉得额角竟微微有点冒汗……
嗯,等一下,这条围巾要记得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