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寒毫不犹豫地回了个「好」字,两人又聊了几句,才各自下线。
直到刷过牙洗完脸,躺到床上了,她才想到,如果要陪以舫跨年,就不能去车展了。
提早通知,青青跟敏世应该不会介意。笙寒於是揉揉眼睛,坐起来,发了两通「抱歉,我明天没办法去车展了,在这里跟你说声新年快乐!」的简讯,想了想,又将同样内容,也发给沈彦君。
自从上次她跑出咖啡馆之後,两人就没再讲过话。这期间,沈彦君陆续发了好几封电邮来,提出不少修改建议。当然他是好意,不过在改稿改到快疯掉的情况下,乍看到诸如「把高中英文课本找出来,好好再念一遍」这种建议,只会让人没看完就想删信。
笙寒也的确把他的信删光了,一封都没回,所以在过去一个多星期,两人等於毫无连系。不过她还记得,车展一行,因为自己要去,所以沈彦君才想去,那如今她不去了,通知他一声,也属应当。
发完简讯,她心安理得地倒头又睡,迅速进入梦乡,然而,过没多久,手机响了。
笙寒把脸埋在枕头里,伸手往床头柜乱摸一阵,好不容易摸到手机,才昏昏沉沉地说了个「喂」,就听见电话另一头,有人问:「笙寒吗?」
沈彦君。
「对啊。」她闭着眼睛问:「什麽事?」
「你愿意告诉我,明天、不,今天为什麽不能出来?」
他的口气暗藏火气,然而笙寒没注意,她被他话中的两个字吓得睁开双眼──今天?!
侧头瞄一眼闹钟,她发觉没错,是「今天」──都快凌晨两点了,刚刚手机铃声不会吵到爸妈吧?
又不是什麽要紧事,干麽现在打电话来?
她不耐烦地解释了两句。沈彦君听完,沉默片刻,低声问:「所以,过去几天,你一直在陪网路上认识的这个男生?」
「什麽陪不陪的,我们在改稿啊。」笙寒反驳。
「不都那个人在写?你不帮倒忙就不错了。」他冷冷回应。
这话很难听,笙寒终於体认到,沈彦君是打电话来闹的。
可她不想吵架,只想尽快结束通话。於是笙寒撑着睡意,解释文以舫负责写作,不等於喻笙寒就没事做,这跟学校里分组写作业很像,就算她一题都不会,跟同学约好讨论的时间,人还是要到场……
「拜托,你把同学跟『网友』相提并论?」
她讲到一半,沈彦君就提高了声音打断,「网友」两字还刻意加重语气,好像那是一种脏东西。
胸口倏地烧出一把无名火,笙寒在黑暗中昂起头,以坚决的语气,宣告似地说:「不管透过什麽管道认识,朋友就是朋友!」
对方不说话,似乎默认了,但笙寒讲完,却发现自己更怒了。
拜托,真要论交情,你才没资格跟以舫相提并论!
不晓得为什麽,这层心思她不愿明讲,却又压不下这口气,笙寒在脑子里转了个弯,冲着话筒又说:「更何况,从头到尾,也就他这麽一个朋友,肯花时间帮我。那种只会出一张嘴批评,毫无建设性意见的同学,不如没有!」
这下子,沈彦君有反应了,他问:「原来你这样定义『朋友』?」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他吊胃口似地顿了片刻,才慢悠悠地又开口:「对你来说,关键时刻,帮不了忙的,就不算朋友?」
!
不是这样,绝对不是这样!
然而笙寒不知从何辩解起。她张口结舌之际,沈彦君用一种带着优越感的腔调,继续又说:「顺便讲个不相干的。只要是分组作业,我一定有所贡献,绝对不会光等别人出力,还自以为只要出席了,就有权利坐享其成……」
听到这里,笙寒把手机从耳畔移开。
沈彦君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说话,陆陆续续有声音从手机流泄。等心情稍微平静一点以後,她又拿起手机,问:「还有什麽其他事吗?」
「我、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没有了?」
「你不觉得,为这种事吵架很不值得吗?」
「掰。」
她一把按下挂断键。
超级不值得的,早知道你会讲这些,我根本连电话都不该接。
鼓声又响起来,笙寒先再按一次挂断,然後将手机调成无声震动。
整个人非常累,她重新躺下来,想尽快睡着。手机萤幕的光不断闪起,照亮小房间的半面墙壁。忍耐了几次以後,她一把掀起椅子的坐垫,将手机扔进去,解决了这个问题。
那一觉,睡得不是很安稳,却也没她所预期的那麽糟,睡到自然醒时,已是早上十点。
笙寒从椅垫下挖出手机,六通未接来电,两则新留言,三封简讯,统统都来自同一个人。
全删,连看都不必看。
笙寒一边用力按键,一边想,不管谁对谁错,反正她绝无可能跟一个瞧不起自己的人当朋友……
但他也讲了,他不是故意的。说错话这种事,自己也常干,也许,该找个时间跟沈彦君沟通一下,让他晓得,以舫对自己而言,不只是一个网友,而是……
而是什麽?
思绪到这边就断线了。实质上来说,以舫之於她,再怎麽意义非凡,的确也就是个没见过面,生活毫无重叠的「网友」。这个名词本身,就比「同学」或「朋友」,在气势上要来得弱一大截。
越想越混乱,笙寒决定先把这件事摆一边。她放下手机,打开电脑,上网,丢给网友先生一个「早安!」
以舫说,不早了,他五小时前叫外卖,买了一个特大的披萨进门,吃了两片,配半瓶白酒当午餐,现在正准备再烤两片,喝掉剩下半瓶,晚餐就宣告解决。
W3:看到餐桌上重复出现同一套食物,有种déjàvu的味道。
寒:原来「似曾相识」跟「披萨」连在一起後,竟如此不浪漫……等一下,浪漫根本不是重点,你胃不好还吃油腻腻的食物又喝酒,这样符合新生活运动的精神吗?
W3:果然似曾相识,这话我妈也念过很多遍。
寒:妈妈的话要听啊!
寒:我出去买个饭团,半小时之内回来,你可以趁空档,研究看看冰箱里还有什麽非垃圾食物。
W3:我正在看。剩一颗苹果……等下,还有包胡萝卜,每根都跟我小拇指一样细。
寒:决定了,就是它!(指)
W3:别开玩笑,连沾酱都没有,你以为我是兔子啊?
寒:谁开玩笑,我们家吃沙拉,从来不用酱汁,我妈说这样才健康!
W3:母亲大人威武。
W3:那我把胡萝卜拿出来,你慢慢挑饭团,等会儿见。
几句随意交谈,顿时令笙寒心情好转。她哼着歌,刷牙洗脸,换上新毛衣,披了旧外套,出门买了饭团米浆。才刚跨进家门,口袋就传出一阵鼓声。
接通後,耳边传来一声迟疑的问句:「笙寒……你在哪里?」
「青青?我在家。」对方的背景声音相当吵杂,笙寒讶异半秒,恍然大悟:「你们到车展啦?」
「对啊对啊,你真的不来了吗?」也青急切地问。
「对啊,临时有事──」
她才讲两句,忽然有两个声音,一前一後在耳畔响起:
「我刚刚看到沈彦君……欸,你在干麽?不要、不要啦!」这是也青。
「我实验新手机的照相功能不行喔?」这是程敏世。
随着这没头没脑的两句,当一声,笙寒的手机显示,程敏世刚传了一幅照片过来。
她瞪着萤幕,敏世一向最舍得在3C产品上砸钱,因此这张照片拍得虽差,但画质超级清晰──一男一女手拉手,走在一起,女方身材娇小,略微丰满,而男方,就是沈彦君。
沉默了一阵子,笙寒开口:「我看过这个女生。」
「喔,圆圆?她也是魔术社的,听敏世说,之前一直在追沈彦君。我最近看他们一对一吃饭好几次,本来还想说找个机会跟你提……啊,程敏世,你挥什麽手?他们看到你了啦!」
再一次,也青的声音从正常转为惊惶,显然,敏世又不按牌理出牌了。
笙寒正要开口,只听也青忽地压低了声音说:「沈彦君现在走过来了,我等下再打给你……」
「青青,等一下,先别挂!」
「啊?」
「来得正好。我本来还不晓得该怎麽讲清楚,正好趁现在……」
彻底划清界限!
笙寒先做了个深呼吸,这才放开嗓门,大吼:「请告诉沈彦君,虽然我们个性不合,我还是觉得,他是个好人。最後,恭喜他,终於能跟圆圆──团.团.圆.圆!」
最後一个「圆」字出口,电话两头都倏地变安静。笙寒喘着气,握紧手机,过没多久,在程敏世的大笑声中,也青悠然开口:「他听到了。」
「那我过两天再找你,掰!」笙寒马上挂断。她只想出口气,可不想纠缠不清。
在家里像无头苍蝇似地转了两圈,笙寒才坐在客厅沙发上,剥了饭团的塑胶膜,咬一大口,用力咀嚼。
囫囵吞枣吃了两个饭团後,她回到房间,在键盘上敲出四个字:
寒:我回来了
W3:发生什麽事?
寒:(瞪眼)为什麽你会知道出事了啦?
W3:你说半小时,我足足等了五十五分钟。
W3:上一次你迟到半天,是因为贵州淹大水。所以,这一次,我猜出事了,同时,事情没糟到你需要紧急避难。
猜得真准。
一股气还梗在胸口,笙寒没有多想,迳自打下从凌晨起发生的一切,等到她讲完沈彦君的午夜电话内容时,以舫忽地问:
W3:大学念到现在,有多少次,你做分组作业或报告时,什麽都不会,或什麽都不准备,就空着脑袋去,等别人贡献心力?
寒:从.来.没.有.过.啊!
寒:我哪有可能这麽不负责任?!
W3:(微笑)我也这麽觉得。
W3:你只是引喻失义的老毛病又犯了而已。
W3:不过,跟你熟一点之後,应该很快就习惯了,不至於误会才是。
笙寒瘪瘪嘴,用力敲下:「我跟沈彦君以前不熟,现在不熟,以後也绝不会熟。」
接下来,她目瞪口呆地看到萤幕上出现一行字:
W3:他跟其他女生在一起了?
寒:……
寒:你真的是人类吗?
W3:哇啦星球特派大使表示,今日银河尘大,宜分手,忌出门。
寒:喔,好险我不但出过门,还一口气买了四个饭团,早餐午餐一并解决,不必再出去……等一下,分什麽手?我从来没跟他在一起过啊!
寒:你到底怎麽知道的啊?
W3:不难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