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江子靖被送回来以後一直没醒过来,给这村里唯一的老医生看过了,说是一切正常,没有什麽不对劲的地方。
林桂一听诊断结果,都要急疯了︰「没事?没事的话怎麽会昏迷不醒啊?不行,医生你再看看、再看看哪!」
老医生被他哭得眼花花心乱乱,然而病人的状况看似严重,却只是睡着了而已,尽管浑身上下不断地发虚汗,可仔细一摸,体温很正常,也没有特别的病徵,既然没撞到脑袋,说不定休息一个晚上就能大好。
刘生原本料想若是不行,就立刻开车带江子靖出发到镇上的大医院去。不过听完这席话,他考虑了半晌,决定采纳对方的建议,暂时休息一阵子看看情况。毕竟谁也不想在颠簸的路上平添什麽变数。
是故接下来的时间,他就在村长安排好食宿的情况下,和林桂轮流照顾江子靖。
说也奇怪,明明好好的一个人,竟然说晕倒就晕倒,江子靖跟着他一起上山下海那麽多年,从没听过他喊一声苦,身体怎麽可能这麽娇弱?
不过此刻的他也没办法多想。别说江子靖,光身边那只小皮猴就不让人省心。看他平时那麽讨厌江子靖,一出事情第一个哭哭啼啼的人就是他,弄得刘生一边要照顾病人还要一边安抚小孩,两头烧不完。
忐忑不安地守到夜幕低垂,江子靖却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林桂心里担心,又开始泪汪汪了︰「生哥,怎麽办,要是江子一直不醒,那我……」
「乌鸦嘴,累了就先去睡,不要胡思乱想。」
「但是……」
「去睡。」
刘生不容质疑的语气压得林桂一点气也不敢再吭,於是乎擦擦眼泪,窝在江子靖身边调整睡姿。「要是江子醒了,生哥……」
「我会喊你,睡吧。」刘生拉了张椅子坐在床畔,手上拿着随手带来的摄影集,一页一页翻着。
其实他也很担心,怕江子靖就此一睡不起,只是他们三人身在外地,他又是他们的长辈,能够挑起的事他当然要尽量挑,要是连他都惊慌失措,那眼前这只小皮猴都不知道要蹦到哪里去了,所以刘生一直强自镇定,暗暗想着如果到早上江子靖还是没反应,天塌了都要把他送到大医院里去。
夜色渐深,墙壁上的小挂钟发出的滴答声响清晰无比。
林桂和江子靖规律的呼吸声像波浪一样,慢悠悠地打着节拍。
刘生本来精神很好,此时却不自觉地开始犯困。
起初他为了硬撑,加快翻动书页的速度。然而越是想清醒,眼皮就越沈重。结果撑不到五分钟,便慢慢将头靠上椅背,歪着身子睡了。手上的摄影集哗嚓一声掉到地上,也不见他起来捡。
……江子靖就在这时候醒了过来。
他的眼神晶亮有力,完全不像是今天晕过去的病人。
在微光的照耀下,他缓缓坐起身子,以不惊动人的力道,把压在他腰上的胳臂拉开。他俯身细细拨开林桂睡得出汗的浏海,垂眼端详着那有些童稚的睡颜。瞧着瞧着,泪水就沿着脸庞潸潸而下。
江子靖缩起颤动的肩膀,单手握拳抵在唇边,低声地啜泣。他的表情半是伤感,半是极致的狂喜,最後情不自禁地低头,在林桂的唇上印下一吻。
夜色深深,万籁俱寂。
江子靖下了床,靠到刘生身边。
「生哥……生哥,醒醒。」
「嗯……?江子,你醒——」
「嘘——」食指轻押唇瓣,江子靖阻止了刘生起身的动静。
「别把桂花糕给吵醒了。」他提醒道。随即拉住睡眼惺忪的刘生,将他拖起。
「跟我走,生哥,来……」
江子靖的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虚无飘渺,刘生原本就要清醒了,却被这嗓音给催眠,变得越发糊涂了起来。
在他半朦胧的意识里,闪动着各种迷茫的光影。也不知怎麽地,身体很自动地听了话,像个拉线人偶,一步步跟着对方往外去。
二楼的窗户大开。江子靖和刘生踩着飘荡的步伐,一前一後出了村长宅。
他们脚下诡异地半腾空,在夜色中疾行。周围渲染出一片妖异的红艳色彩,远远一看就像两只火红色的飞鸟,正划破乌夜的云彩翩飞。
夏风猎猎,刘生於半梦半醒之际开口问道:「江子……你要带我去哪里?」
「别怕,生哥,我们很快就到。」轻轻安抚了一句,江子靖不再说话。
他的手牢牢地抓住刘生,脚尖轻点地面,又高高抬起。结果景色一转,竟瞬间来到後山、正对临时博物馆门前。
本该是二十四小时警备的地方,现下却静得连跟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大门的电子锁哔的一声打开,放任二人穿过黑暗的大厅、前往一处室内长廊。
身边的红光映照着阶梯,让前方看似无止尽地蔓延。但两人终究出了长廊,从一楼高的平台上、一步跃下栏杆。
刘生这才依稀记起这里是白天到过的考古现场。他们快速地跨过底下正方的土坑,朝地下室最尾端的山壁前进。不消多时,就看见前方用绳子隔住的一道口子。
那宛如活物般攀附四周的藤蔓兀自绿得发亮,缠绕深不见底的坑口。点点幽火向上浮动,像一只只闯荡的萤火虫。
红光突兀地闪烁,於江子靖身前飞出,如丝娟般滑动,在空中勾勒出轮廓。
仅仅一个呼吸,赤色的形象逐渐立体,化为一名唇红齿白,身着古代服饰的红衣少女。她娇俏地立在山壁旁,嘴边沁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红光发散得更加剧烈,让四周看起来彷佛在燃烧。
刘生呆望这番奇景,浑然不知江子靖是何时拉起他的手,递交给红衣少女。
「我来履行我的条件。」江子靖沉声说道。
少女笑容灿烂,迫不期待地将小手凑上。
感受手掌间冰凉的触感,刘生撇头看向身边那认识好几年的工作夥伴。
眼前的人是江子靖没错,可又好像不是。刘生心里顿时有股奇妙的违和感升起,他一下子抓不住,只能放任那感觉在心底流窜。
「你该走了,生哥。」江子靖说︰「明天一早,曾经认识你的所有人都会忘了你,这里再没有你的地方了生哥,没有了……走吧,生哥,走……」
刘生想问为什麽,但话还没来得及出口,身体便听话地迈开脚步。
一脚陷入深不见底的坑口,他茫茫然回首,看见江子靖正背着手站在绳外。
两人站的明明是很短的距离,却像隔了千山万水。
「生哥,伯佁祝您一路顺风。」
言犹在耳,刘生的视线霎时一片模糊。他依稀记得那名红衣少女眼泛泪光,俯身对急速下坠的他甜笑。那小小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後碎成一片片红色的纸花,化为尘埃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