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无语,只有古典音乐轻响,等车开上了高速公路,也青才扭头往後问:「文以舫现在还不晓得?」
笙寒摇头,敏世从後照镜瞄了瞄,忽地也出声,突兀地问:「听说史丹佛那边,学费又杀了一半,你怎麽凹出来的?」
这个话题笙寒比较喜欢,她徐徐解释:「我没凹,也没筹码可以凹,就连络那边系上的一位教授,没想到他居然找到一个愿意赞助的基金会,结果到最後,第一学季的学费我只要出四分之一……」
由她讲起来,一切都是好运,不过就也青观点,如果早三个月申请,一定能拿到全额奖学金,所以弄到现在这样,实在可惜。两个女生和气地争辩了几句,又一起同意,提早练习如何哭穷也不坏。中间敏世胡说八道了几句,也因此挨了也青几下粉拳。就在这一路话家常的气氛中,小轿车顺利开上七十八号公路。然而,程敏世听着电台播放的古典音乐,嘴里哼哼唧唧,摇头晃脑半晌後,不晓得吃错了什麽药,忽地张嘴、放炮……
「你的最後决定,跟那个爱希莉,关系大不大?」
「你怎麽晓得?」笙寒大惊。
当然是听人讲的。这不难想通,她也马上就想通了。笙寒於是将带了杀气的目光投向驾驶副座,在那上面,也青正试图将自己缩成一团……
有一就有二,爱八卦的绝不可能只八一卦。她在脑子转了一圈,冷冷地又问:「谁把爱希莉的信转给我哥的?」
「他。」也青马上出卖未婚夫,食指对准敏世。
後者神情自若:「奇文共欣赏,古有明训嘛。从高二跑去听台大弦乐之夜以後,我就是你哥的脑残粉丝了……欸,说到这个,笙寒你学什麽乐器?跟笙远哥一样,小提琴?」
这话题转得好硬,也青偷偷擦冷汗,笙寒却顿了顿,认真回:「我学过三个月钢琴,连小蜜蜂都弹不顺,老师少收最後两堂课学费,请我回家……满意了吧?」
她的音乐细胞是零,当年以舫不清楚,带她听了好几场音乐会,其中几首歌,却在心里头重复播放,再也无法忘却……
真的是因为音乐太好,余音绕梁多年?
心像被针尖刺了一下,笙寒趴在前座的椅背上,却听某人忿忿开口,一字一字骂:「乌龟王八蛋。」
「嘿,我是龟公你就要当龟婆,没有比较光彩。」敏世有意见。
「不是讲你啦!」也青瞪了他一眼。
程敏世立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做专心开车貌。笙寒则抬起头,不怎麽确定地问:「青青,你骂的是……」以舫?
「没错,就他。」也青乾脆地点了点头,又说:「当断不断,他要处理感情跟事业一样稳狠准,当年爱希莉的神经病简讯就不会留在抽屉里,你也不用伤痛这许多年!」
咕嘟咕嘟,敏世大声吞口水。
也青停了三秒,继续张嘴:「过去太多年的我不计较,最近是又怎样?放任前女友像疯狗一样满街吠──我问你,如果文以舫还在艰苦创业期,沈彦君乱发电邮夸大你跟他的往事,一寄八百人,连文家的姑爹表哥都人手一封,你做何处理?」
「拿鱼叉把他钉在墙上。」笙寒想都不想就答。
敏世先嘟嚷:「好凶残。」见身旁人眼风扫过,又改口:「凶得好,凶得妙,凶得呱呱叫。」
「跟凶不凶无关,这是一种态度,做给当事者跟世界上其他所有人看。」
也青瞪着敏世说完以上这句,又扭头,正面对着笙寒继续:「无论如何,这封信对你来说是标准的骚扰,我不求文以舫关心则乱,好歹感同身受三分钟好不好?结果这位先生做了什麽?不要跟我说他相信你能处理,这种信任路人甲也给得起。」
「我没告诉他。」笙寒轻声说明。
「有差吗?」也青直问到她脸上:「派对那晚,他总该看出来了吧?之後『真爱』依然很嚣张啊!旧情绵绵?还是设下关卡考验你的忍耐力?不要告诉我他居然怕得罪一个也不有名的模特儿,果真如此,这个执行长当得太委屈,还是滚下来做水电工比较爽,遇上奥客可以直接叫人闪边。」
这一串骂,也青痛快淋漓,笙寒则默然直视前方公路,一语不发。
除了派对那次,爱希莉根本见不到以舫,也骚扰不到他。照以舫的忙碌程度,笙寒可以猜想,爱希莉之於他,就像是一颗路旁的小石头之於行人一样,当然不是没力气踢走,但只要不碍路,赶路都来不及了,谁有空停下脚踢石头?
她试着解释这个逻辑给也青听,却只换来更多不忿。也青伸长了脖子,面对面问她:「那块石头让你不舒服啦,敢否认吗?」
「不敢。」笙寒苦笑。
其实,原本她真的不太在意,但对方一次挑衅、两此挑衅,而以舫一次视若无睹、两次视若无睹,搞到後来,她听见「爱希莉」三个字就烦,连带每次以舫公司有活动,她也能推却就推却,无形之中,却也将他一并推远。
然而,这毕竟不是她离开的主因。笙寒於是说:「我不否认,可是,也不觉得重要。」
「真正重要的,他帮不上忙;不重要的,连个屁都不放──」
「咳、咳。」
敏世忽地清喉咙,顺带挤眉弄眼表示有人发言不妥。也青连看都懒得看他,直接低头搜皮包,扔了个小圆盒到他腿上,丢下「喉糖」两字,转头继续轰炸。
「这种态度,谁跟他相处谁吐血,不想吐的话只好把他当老板供起来,不放在心上,只放进钱包里……喔,大概这就是爱希莉之前成功上位的原因,你还有意见?」
最後一句,也青斜睨敏世,後者以龟速摇了摇头,摇身一变,成为广告里的冷气机,完全无声设计,静悄悄……
前头情侣合力演双簧,笙寒坐在後头,其实并未全程观赏。早在也青最後一次开口时,她的思绪便已飞到那条龙头凤项链上。
以舫晓得吧?所以这件礼物,除了爱意,也还夹杂了歉意与弥补,以至於她在戴上的那一刻,心酸大过心动。
想起那夜,笙寒心平气和开口,讲出她心中的文以舫:「他、其实不怎麽擅长沟通。」
「有沟通障碍的老板还能让自己公司在全世界开分店?你不要开玩笑。」也青回头炮轰。
笙寒心平气和答:「他擅长的是谈判。」
这一句,成功让所有人都消音。她静默半晌,又说:「然後、我没留下。」
「很多东西,以舫应该都不会没想到。我不是帮他辩护,但,他之所以采取某些做法,我猜……他怕。」
「怕啥?」敏世好奇地插嘴。
「怕……」笙寒苦笑:「变成现在这样。」
「恭喜他恶梦成真,两字评之曰:活该。」
也青狠辣爽脆地答完,转头对着窗上自己的倒影,忽地叹口气,幽幽说:「你的决定没问题,但是……这种走法,太伤。」
「我知道。我没有更好的办法。」笙寒也面对自己的倒影说话。
就在车内的气氛愈来愈感伤之际……
「干!」程敏世是一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动物。
笙寒睁大双眼,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他。也青则在今天第一百次觉得无地自容……咦,不对,关她什麽事?
「现在放的这个交响乐团,自从总监换人以後水准就一落千丈!德布西《海》的气氛,应该要蕴酿再蕴酿,然後长风万里,扬帆远航。这曲子现在听起来,像是台风过境後,德布西去淡水河捡完垃圾回家发表感想。」
程敏世演讲完毕,啪一声关掉车上的收音机,左顾右盼。
车上没人说话,不一会儿,他又欢乐地问:「耶,你们刚刚讲到鱼叉?」
「等会儿停车後,请随便挑一根,自挂在东南枝上。」
也青阴森森的口吻效果不佳,因为有笙寒喘不过气来的笑声当背景。
都忘了,原来,自己可以笑这麽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