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悦,延续了整个十二月。
笙寒正式向众亲朋好友公开了自己跟以舫的关系,所以在芝加哥的朋友知道了(他们早知道了),台湾的爸妈知道了(他们吓一跳),还有,在加州工作的笙远,也终於得知此一新闻……
某通电话里,哥哥问:「你确定?」
沉默数秒,妹妹答:「我爱他。」
「从什麽时候开始?」
「一直。」
叹了口气,笙远做出以下评语:「也好啦,起码现在我只需要担心你被一个人骗,不用怕你被很多人耍得团团转。」
笙寒:「……谢谢。」
虽然拐了几个弯,这句当然还是祝福,她心安理得地接受。
以舫对这段感情则比她还高调。除了介绍亲友认识,他还将自己住处的备份钥匙给她,带她进出各种社交场合,甚至於将私人医生与秘书都拨过去照顾她,彻底将她整个人置於保护伞之下。
当然,伞开太大之後,还是会有那麽一两回合,两人意见反方向。比方说,有一次,笙寒房内的暖气坏了,以舫当天知晓後,便不断游说她搬出来,住到市区他住处附近,交通不是问题,他不忙就亲自接送她,忙起来自有司机待命。
「不用啦,我去颖薰房间和她挤两晚,应该就修好了,而且合约签一年,提早走解约要赔钱的。」笙寒一口拒绝。
暖气出事根本早在意料之中,只正好倒楣的是她而已。敏世还没走,所以笙寒的应对之道就是白天穿成一颗球,用借来的小暖炉烤烤脚,入夜後躲到颖薰住处。两个女生每晚泡茶聊天听音乐,自有一番乐趣,她可不想因为这一点小小不便,赔掉上万块台币。
她这麽直接了当反对後,以舫抿了抿嘴,没再提,过了几天,却交给她一个信封。笙寒打开,发现里面赫然是她当初租屋签下的合约影印本,只上面多了几行充满法律名词的附注。她读了三遍,才大致看懂──大厦经理表示,因暖气失灵造成住户不便,所以取消当初条款,住户可任意随时解约,不受押金赔偿限制云云。
「毕业典礼完後就搬,好不好?」以舫在耳畔温柔低语:「一想到你零下十度坐在没暖气的房间里,我就心痛。」
「可是……」
「不用你开口,我公司律师会通知经理,到时候搬家公司负责打包,你只要负责签名就好。」他吻着她的发梢。
笙寒顿时哑了。她还是不赞成的,可是,该怎麽拒绝,难道要把之前反对的理由搬出来,再念一遍?
换个角度想,如果自己替他做到这样,却被彻底否定,她也会很难过、很难过吧?
还是,这次就先算了,下次如果发生这种事,再好好沟通?
背离原则让她不太舒坦,但被关怀却真的很暖,笙寒带着复杂的心情拎着合约影印本回到住处。是夜,方颖薰瞧见後,大摇其头:「无聊,弄这个要花的律师费,恐怕是押金的两三倍。」
「他公司内部有律师。」笙寒闷闷地答。
「所以不用白不用,没事也要搅出点水花?」颖薰语气里的鄙夷益发浓厚:「社会风气就是这样败坏的。」
「有这麽严重?」
「没有,我嫉妒──跟你无关,是嫉妒他。」
「……」
虽然偶有争执,大体而言,她还是满心欢喜。就在这般心情之下,十二月三十一日早上八点,笙寒俐落地走出房门。
从今天起,以舫休五天假。他早早便约了她吃早餐,语焉不详地说白天可能随便逛,晚上一起看烟火跨年,因此她刻意穿厚些,球鞋毛衣外加保暖型登山裤,以便活动。
天空蓝得耀眼,步出电梯时,以舫的车已停在门口。她跳上车,他沿湖滨公路往市区前进,阳光洒在湖面上,映得水色晶莹万丈。交通顺畅,没过多久,便已横越芝加哥河,停在一间门上没有招牌,只镶着「仅限会员」铜字的古老建筑物前。
「这间是餐厅?」笙寒看着门,不太确定。
「私人俱乐部,餐厅在二楼。」以舫上前,帮她拉开门,顺手递来一个装了衣物的大纸袋:「我没挑长裙,怕等会儿上上下下麻烦。」
要她换装?
显然他正是此意。笙寒被侍应生领着,穿过健身房,走进以大束长茎玫瑰装饰的更衣间。她的动作一向快,过没多久,一个穿着剪裁合身、充满海洋气息休闲装的女孩,紮了个马尾,一脸迷惘出现在以舫眼前。
这套款式清新典雅,质料也舒适透气,纯就穿着考量,她非常喜欢。只不过当外面是冰天雪地时,坐在火炉旁穿着饰有船锚跟绳结的衣裳,感觉跟环境实在不太搭……
「怎麽会想到帮我买衣服啊?」她忍不住问。
「好玩。」他答。
这个说法给笙寒一种自己变身成芭比娃娃的错觉,她眨着眼,任凭以舫挽着她走上楼梯,徐徐介绍。
「厨子刚换,好像从法国一家米其林三星挖角过来的,手艺不确定。不过这边用餐最舒服的不在食物,而是环境……」讲到一半,一个古色古香的厅堂出现在他们眼前,以舫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此间装潢高雅气派,家具都有些年代了,一看就知道用料上佳,保养得也好,几角地板一尘不染,纯就客观环境来说,绝对是笙寒所见过最好的餐厅。只不过,今天显然是会员们公认的家庭日。里头坐了八成满,许多桌都围着一家三代,小朋友们在大型水晶吊灯底下玩捉迷藏,不时碰倒高脚的玻璃酒杯,西装笔挺的服务人员则在慌乱的家长指挥下,训练有素地移走桌上鲜花,避免造成更大破坏。
看看眼前乱中有序的场景,再望望男朋友欲哭无泪的表情,笙寒试图挽救气氛:「不错啊,很热闹。」
女侍的身手真好,上汤之余还不忘拯救翻筋斗失败摔跤的小男生。
「……平常不是这样的。」
很快,以舫就发现他白担心了。领位将他们带到靠窗的桌前,阳光透过窗户的木头格子,洒在雪白的桌布上,替这一小块方寸之地笼上一层光晕,也像是替恋人们隔绝出一方天地。
笙寒是那种完全能够闹中取静、自得其乐的个性。她先向邻桌冲着他们扮鬼脸的小男孩皱了皱鼻子,顺手将酒单递给以舫,再悠然婉拒了侍者所有开胃菜的提议,只点了份水果优格,加碗燕麦粥,就跟她平日的饮食一模一样。
「要不要试试看他们新出的鹅肝冰酒冻?」以舫其实不讲究吃。他看着菜单,回忆以森的推荐,不怎麽确定地问。
笙寒笑着摇头,身体前倾,小声地说:「出田野的後遗症,很怕看到桌上摆满食物,会不由自主产生恐慌,深怕吃不完对不起主人。」
以舫哈哈大笑:「你不用对不起我。」
他随手点了两样,好奇又问:「真会出现後遗症?」
「其实治好的毛病更多,我有同学原本这不吃那不吃的,去了一趟山地後偏食的习惯彻底根治。还有人进大学前看到蟑螂会尖叫,念到毕业前已经敢空手抓蛇了……」
讲着讲着,她脸上竟浮现一丝向往。就在此时,侍者擎着拖盘,将一碟新鲜水果、一碗雪白优格跟装着蜂蜜、果酱、杏仁片的小盘子,一样一样放进笙寒的桌上,以舫於是藉机转了话题,讨论起春假时去欧洲渡假的计画。
地点在芬兰,距离极圈非常近,坐在阳台上便可欣赏天幕极光。到了之後想做什麽活动只需说一声,懒的话可以坐在雪橇上,被爱斯基摩犬拉着满地乱跑。想冒险的话也可以从山顶穿过森林滑雪到海边,之後换装出海,至於能否看到鲸鱼喷水甩尾,就纯碰运气了,但海豚保证有,一群一群,活泼得让人想跳下去跟牠们一起游。
聊到一半,以舫便发现笙寒有些心不在焉。她神情十分愉悦,眼神却有点遥远,而且对所有安排,均无意见。
「怎麽了,不喜欢?」他按着她的手背问。
「我在想……」笙寒迟疑地说:「也许我们可以哪里都不去,就留在这儿,让你睡饱一点?」
陪她玩七天,他恐怕要超时工作十七个晚上,她不忍心。
沉默了几秒,以舫试探着问:「我以为,你一定很喜欢这样的荒野?」
笙寒愣了一下,回想起之前看到的资料,秘书订的所谓「小木屋」里,配备温泉泳池、两名女佣跟一名厨师。
「那个、不是荒野。至於喜欢……」她对他绽开一抹微笑,又说:「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下一秒,两人都静了下来了。
笙寒有点窘,一说完拿起高脚玻璃杯,本想喝口水当作遮掩,却在水沾上唇之际,倏地睁大双眼。
她没看错吧,以舫的两颊与耳後,好像、有点、发红?
他被她看得不太自在,拿起汤匙,没动自己的食物,反而将手伸到她碗里,舀了一满勺什麽都没加的纯优格,然後缓缓吃了下去……
半分钟後,笙寒见对面的人抖了一下,冒出两个字。
「好酸。」
……
那顿早午餐,四周的确阖家欢,萦绕在他们之间的气息却异常旖旎。以舫像养小动物般坚持亲自喂食,她於是嚐了勺他用小贝壳汤匙舀出来的鱼子酱,咬了一口焗松茸,最後,又就着他的手吃下一片苦味手工巧克力,主人才满意地罢休。
等吃到十点左右,以舫的手机响起,他接了电话,几句之後,笙寒赫然瞧见以舫的私人秘书从大厅另一端走进来,手上提满装衣物的纸袋。
「从现在起,时间会比较赶。」以舫边这麽对她讲,一边站起来,接过那堆纸袋,又将车钥匙交给秘书。
「为什麽?」笙寒也站了起来。
「性感美女架子大,要拜会总是得配合一下。」他对她眨眨眼,牵起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