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内心重担的後果是,当男孩咬开嘴边的第二粒扣子时,被他压住的女孩,竟从唇边流泄一缕理当不该在此时发出的声音……
非常细微的鼾声。
撑起上半身,确认笙寒果然睡着了之後,文以舫翻到一旁,伸长手脚,在地板上躺成一个「大」字,对着天花板,无声微笑。
赌对了!她的心结,果然大部分只是误会。至於那剩下的一小部分,则与任何事实无关,只是人与人相交,不可避免的盲点。
又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爬起,抱起她,离开书房。
§
等笙寒醒过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换成以舫睡着了,他的手环着她的腰,一呼一吸之间,温暖的气息轻拂在她的颈旁。
这份得之不易的平静太过美好,她缩在他怀里,还想多享受一阵子,却听见自己肚子咕噜一声,紧接着,有人在耳边以清醒的声音问:「饿了?」
笙寒翻过身,对上那双幽黑的眼眸,顿了顿,不答反问:「你是不是从完全睡着到完全清醒,中间都不需要时间切换?」
当年他就是这样,上一秒呼吸声都还绵长悠远,下一秒睁开眼,眼底却清明到可怕,这种像是带着警戒的睡眠法,真能得到足够的休息吗?
她真心好奇,孰料,对方居然眨了眨眼睛,以平静的声音,面带无辜地说:「当然需要,很需要……」
随着这回答,一双大手悄然伸进她的衬衫里,滚烫的掌心熨在她的侧腰上,不安分的指尖如羽毛般轻扫。
令他魂萦梦系多年的,是她整个人,从心、到身。
在毫无心理准备之下,被这麽一挑逗,那七天六夜,从女孩变成女人的旖旎记忆,刹那间潮水般冲进笙寒体内。她轻颤了一下,呼吸顿时急促,血液统统冲上双颊,大脑则完全停摆。
只可惜,身体的瘫软酥麻并无法阻止其他部分运作自如,她肚子又咕了一声,以舫抿了一下嘴,指腹留恋地在她肌肤上轻轻滑过,最後,还是选择退出。
帮她整理好衬衫,以舫边啄着那双柔软的唇,边貌似随意地提议:「现在出门,还赶得上『俄罗斯用茶时光』的下午茶时间。」
这店名有点耳熟,笙寒偏偏头,面露疑惑之色,以舫摸了摸鼻子解释:「当年网路上说好了带你去,结果前两天,咳、因为『没车』,所以没去成,後来听郎朗那天本来要先去喝茶,却正好碰到他们公休……」
「啊,卖伏特加的茶馆!」她马上想起来。
那只有欢欣、毫无芥蒂的语气,令以舫心情极佳。他下了床,开了衣橱,拿出牛仔裤跟线衫,边套上衣服边顺口说:「对,就它。不过约定还是有效,不准点酒精性饮料……我可以欣赏你醉,其他人免谈。」
笙寒眼珠子转了一圈,冲着以舫,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她决定先别告诉他,她的醉态不但整个中洞苗寨都看过,还拍进记录片,放在网路上,点阅率快破万了!
虽然这事似乎也没啥好笑的,她还是自得其乐地翘着嘴角整理头发。两人整装完毕,匆匆离开公寓,以舫沿着风平浪静的湖滨大道开了十来分钟後,车子驶进市中心千禧公园旁的地下停车场。
下了车,在芝加哥市最繁华的密西根大道上走了一会儿,他带着她拐进宽广的亚当街,而走没几步,笙寒便看见正前方有个白色半旧招牌,以深红色花体字母写着「俄罗斯用茶时光」。
推开门,暖意扑面而来,里头则让人有忽地置身异域之感。
虽然是白天,室内依旧灯火通明,天花板垂下许多盏小巧的水晶吊灯,再加上一整排烛台状的壁灯,映在古铜色平滑的木墙上,隐约可见倒影闪烁。椅罩与沙发都清一色暗红织锦,搭配雪白的餐桌布,跟桌上琳琅满目的高脚玻璃杯与银质餐具,将餐厅点缀得温馨中带有怀旧感。笙寒不晓得这是不是俄罗斯风格,但与一般美式餐厅的布置迥异。
装潢只是点缀,真正为这间茶馆带来异域气息的,是里面的人。
负责带位的女侍有双蔚蓝如海的眼眸,浅金色长发,肌肤比童话里的白雪公主还白晰。她用口音浓重的英文招呼好两名亚裔客人,转过头便以另一种语言与经理交谈,讲到一半,邻桌的客人打岔,居然也不是讲英文。
笙寒骨子里的人类学血液骤然沸腾,她努力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左顾右盼,直到服务生送上两只镶有精致雕花银把手的玻璃茶杯,才收回视线,指着头顶悄声问以舫:「现在放的歌──」
「俄国民谣。」
无端被冷落了十多分钟,以舫这下终於懂为什麽了。他失笑,轻拍她的手说:「先点餐。你有兴趣,等下我请经理告诉你他们的创业史,这也是家有故事的店。」
「你怎麽会晓得?」笙寒好奇,以舫从来不爱跟人闲聊。
「因为他们家的第一批银制餐具,是由我祖父设计承包。」
那是一顿如同漫步在时间长廊之中的下午茶,点心丰富扎实,散发浓郁的奶香,正好搭配飘着佛手柑清爽气息的伯爵茶。穿着一丝不苟的老经理过来致意,由他跟以舫两人的交谈中,笙寒慢慢拼凑出两个家族、三代移民的创业故事。
同样在原生地有着矜贵的皇家血统,同样遭逢乱世,同样离乡背景,同样用自己的力量,在另一片土地扎根茁壮。
自网路上认识以来,她就一直可以感觉到,家族对以舫而言,意义深远。但直到今天,才算是喻笙寒第一次,完整而清楚地得知这整段历史。
就这样,整段用餐时间都笼罩在甜蜜与平静的氛围之中。然而,等点心全部彻下,女侍端来一壶新茶时,两人却罕见地起了争执……
「你吃完就要回去?」以舫难得地皱起眉,一脸不满意。
「十五号前要把申请博士班的资料弄好……」讲着讲着,笙寒开始有点心虚。
认真说起来,整理资料这种事只要抱台笔电,在哪都能工作,也不是非回去不可。但不晓得为什麽,虽然误会解开了,她却没有办法一下子就放开,完全回到当年那七天六夜的两小无猜……
这点心虚没逗留太久,想到另一桩,笙寒马上又理直气壮:「而且,之後我还要去找何曼,请他写推荐信……啊啊,不晓得他那科成绩出来没!」
看她手忙脚乱翻出笔电,立刻上网查成绩的紧张劲,以舫抿了抿嘴,不再追究下去。只在笙寒欢呼「四个A,全胜!」之後,他才慢条斯理地说:「我明天要飞一趟纽约。」
满意地在她脸上瞧到了失落失望,他又继续:「纽约待两天,之後直飞西岸,准备在洛杉矶筹设新分店。」
又是好多天不见面?笙寒顿时连眼神都黯淡了。
他伸出手,将她拉近,柔声问:「我不在的这个礼拜,应该够你把申请学校的文件弄齐全,外加找教授搞定推荐信了吧?」
她点点头,他於是下结论:「那很好,我礼拜六回来,一起吃个晚饭,顺便安排十二月行程……你寒假会回台湾吗?」
笙寒摇头,以舫眼神闪了闪,又说:「那好,等圣诞节过後,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带你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