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利圆满?」等她加满了咖啡,以舫才开口询问。
「很棒,谢谢。」笙寒捧着咖啡壶,用力点了几下头。本来以为他的练习只是说着玩玩,没想到,真能有效打开局面,让何曼听下去。
她神态坦荡,却并不亲昵,比起昨天,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又远了些。
这是必经之路,以舫虽微微感到失落,倒也不意外。他没显露一丝情绪,只端起热咖啡浅啜一口,淡淡说:「到了年底,如果这门课成绩不错,也可以请这位何曼教授帮你写推荐信。」
「学校说只要看这学期的成绩,倒没说需要新的推荐信……」
但如果能有,当然大加分。想通这点,她脸色马上现出惊喜,而他见状,立刻打铁趁热,追加一句:「昨天你走之後,我才想到这点,可惜连络不到你。」
「啊,不好意思!」
他昨天问过她的连络方式,她也的确想过要给,後来不知怎麽回事就忘了。笙寒傻笑一下,赶紧取了张「转角咖啡」的名片,迅速写下自己的手机、地址与电邮,两只手各捏一小角,略显恭敬地呈交给以舫。
见她这模样,文以舫只好什麽都不说,垂下眼,以一种接近漠然的态度接过。事实是,他一直知道这些讯息,只不过她不主动给,他就不方便使用。好在,问题总算解决了,虽然解决方式不怎麽合意。
就在此时,挂在门边手捏陶的风铃忽地响起低沉的当当声,紧接着,一个男人推门走进来,用散漫的语调朝他们的方向开口,问:「寒,站那干麽?还不快进来欢迎家庭新成员。」
「嗨,乔依……货到了?」
笙寒转头打招呼,而顺着她的动作,以舫瞧见一名四十来岁,绑个小马尾,肤色黝黑的拉丁裔男人冲着他们这桌一笑,然後转身跨进吧台。
乔依……转角咖啡的老板?
以舫多看了乔依的背影两眼,才收回视线。
自从知道笙寒在这里打工,他便对此地做了些调查,结果却大出乎以舫意料之外。资料显示,除了这间店面,乔依还是芝加哥市区内一个大型连锁餐饮业的咖啡豆供应商,生意上口碑极佳,三教九流各路朋友都交,人脉盘根错节,跟芝加哥市几派地方势力也处得颇好。
然而,谁能想得到,这名貌似平和、甚至於有些懒散的中年男子,在十五岁还不到的时候,曾独自一人穿过位於亚利桑那州西南边,布满仙人掌、毒蠍跟响尾蛇的大沙漠,於高达摄氏五十度的夏日里偷渡到美国,从最底层的洗碗工干起,一路往上爬,靠着大赦,取得合法身分,就此生根。
老板好本事,而她……还真挑了个有趣的地方打工。以舫又啜了一口咖啡,笙寒则在帮隔壁桌的客人加满咖啡後,回过身轻声告诉他,她得去工作了,他爱点什就点什麽,无论多少都挂她帐,派味道不错,尽量吃!
面对这份慷慨大方,文以舫只客气地回了句你忙,便重新翻起电脑。等笙寒离开,他把玩了一会儿她刚刚给出的名片,便掏出皮夹,数钞票,心里多少有点好笑……
她不至於真的认为,自己摸到这里坐半天,只为贪图一份免费甜点吧?
应该不是,如果人的本性不会变,而他对她的了解也没有太大失误,那现在的她大概什麽都没想,真的就是忙……外加下意识逃避。
虽然漏算了一项变因,基本上,以舫所料不差。笙寒在店内绕了两圈,确定所有人的杯子都满,也没有脏盘碗要收拾之後,便三步并做两步,冲进吧台内。
她没走几步,便见一台崭新的大型磨豆机,安静地立在水槽旁,而乔依正指着研磨刻度盘,得意地对着丹发表高见。
「义大利牌子,卖点就在磨盘设计,不分段,可以手动微调。刀叶平行式,这才是磨豆子而不是砍豆子,这样磨出来的粉末颗粒均匀,煮出来的单品咖啡味道最乾净。要是分批磨了再混煮,口感的层次、厚度就容易出来。」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家庭新成员」了,看起来很……先进。
笙寒上前摸了摸,丹则噘着一双红唇问:「上一台刚买回来的时候,你是不是讲过类似的评语?」
那台两个月後就被丢上网路拍卖,她因此对老公失去了点信心。
被质疑的男人立刻面色不悦,现场教育起老婆与夥计:「不一样,上次那台根本是圆锥型,刀叶不错,磨出来的粉颗粒也够细,但设计不良,转速太快,发出来的热度让咖啡味道变差……」
机械的东西,两个女人都有听没有懂。丹的腰转来转去,将一副魔鬼身材扭成了颗葫芦,全身充斥不耐烦,笙寒则像小学生听朝会般规规矩矩站好,等老板讲到口水乾了,才举手发问:「要不要现在煮一壶?」
好不好,试了就知道。
「附议。」丹学她举手,又说:「我下去点货,你煮好敲门。」
转角有个大地下室,平常被拿来当仓库使用,门就在厨房地板上。於是,老板跟老板娘走了下去,只留夥计在地面。
身处工作场所,笙寒照例心无旁骛。她拿起量匙舀咖啡豆,启动新机器,看细粉从小孔落下,再取了量杯加水,点火。一连串动作结束,几分钟後,「转角特调」独有的榛果香逐渐弥漫至鼻端,她嗅了嗅,满意地点点头。
多了点淡淡的酸味,不管口感如何,起码新磨豆机让香气层次变丰富了。
深褐色液体一点一滴被蒸馏而出,当她好奇地围着咖啡壶转,想知道是否连色泽都改变时,一把沙哑而性感的声音忽地从脚下响起。
「看那麽专心,想毒死哪一个?」丹从地下室探出半个身子。
笙寒还没来得及回话,乔依已走上来,执起满满的咖啡壶,往空杯里面倒咖啡。
一杯、两杯……等倒出四杯咖啡时,乔依指指杯子,又指指外头:「听说,小伙子等了你两个多小时呢,请人家喝一杯吧。」
以舫等她这麽久?
笙寒端起咖啡就转头,还没跨出厨房,就见他原本的座位,已空无一人。
说不清心情到底是什麽,彷佛怅然若有所失,却又有些如释重负。
她走到桌旁,他的杯子还近乎全满,碟子下却压了张十元纸钞,正好够付他点的那杯咖啡,与正常数目两倍的小费。
不让我请客?
失落感更重了点。笙寒端起杯碟,拿起钞票,正打算收拾桌面,却赫然发现,纸钞下还平躺着一张铁灰色的名片,正面以银灰色字体端正地印着:「文以舫」。她拿起名片,翻到背面,除了印好的电话号码、地址、电邮之外,还有他手写的手机号码,跟一行龙飞凤舞的书写体英文……
「下次再来,你欠我一杯。」
所有伤感瞬间烟消云散,笙寒将名片与钱都塞进围裙口袋,一手端着一杯咖啡,轻快地走回厨房,举起还冒烟的那杯,对老板与老板娘问:「这杯给谁?趁热快点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