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火車 — 第一章,喀拉喀拉回憶正在往前走(3)

提着我仅有的两袋行囊,我走出车站,身旁的人们从没少过,现在是夏末的傍晚,也许很多人试图抓住夏天的尾巴,也许有些人则是正要开始他们的夜生活,不管是那样心情,都是那样对於未知充满了期待。

我站在其中觉得自己突兀,自己应该往哪走并且走到哪里呢,我找不到答案。

我搭上捷运,随手拉着立在中央的杆子站着,旅行袋和皮箱好好地放在我的脚边,想起离开家乡的时候,妈告诉我她已经把我未来要待三年以上的地方找好了,她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微斜的潦草笔迹写着长长一串地址,听说距离我的新学校很近,离捷运站也很近,是个好地方。

是的,三年以上,我早就晓得,我再也没有理由主动回到那个地方。

我再度从口袋摸出那张已经被我捏皱的纸条,我抚平它的皱纹,仔细的分析我该怎麽到那个地方。

我不喜欢捷运,很不喜欢。

虽然它乾净、整齐,浅蓝色的椅子和深蓝色的博爱座排列在车厢两侧,看起来却是那样没有温度,没有生命力,僵硬的样子以及坐在它上头一张张僵硬的脸庞,总给我害怕的感觉,我想逃,逃回那个有汽笛声,有火车逡巡的月台,有我的妈妈替我拉衣襟的家乡。

我想念火车,想念它喀拉喀拉驶在铁轨上的震动感,想念它一年四季里照射进车厢内的不一样颜色的阳光,想念它上头载着永远不焦急不疲倦的气息。

待捷运车门再次打开後,我随着人潮步出了捷运车厢。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喜欢上这城市,因为这里永远都不是我的家。

出了捷运站後,黄昏的天空渐渐转红,云絮一丝一丝被染成了美丽的赭红色,湛蓝的天空刷的一下也被染上了大片红色,好漂亮的天空,在异乡的天空怎麽会这麽漂亮,漂亮到让人想哭。

我一路盯着每家人的地址牌瞧,花了三十分钟到了纸条上的那个地方,双手因为提着笨重的旅行袋和皮箱渐渐发麻,甩甩头我用手指紧紧抓着我的行李,我爬上楼梯,是那间公寓的三楼,再三确认地址之後我按了电铃。

「来了来──了。」我听见一声有朝气的应答,之後是答答答的踩踏着拖鞋奔跑的声音,门锁被转开,大门打开的同时我看见一张中年妇女的脸,上头挂着一个灿烂微笑,鱼尾纹虽然明显但却增添了这个人的亲切感。

妈好像有跟我说过,房东太太在第一天会在里头等着我来着。

「阿欢迎欢迎,等你很久罗,你就是语平吧?快进来吧。」她主动替我拿起行李抬进屋内,语气相当亲切可人,我怯怯的点点头,随着她走进屋内,她指指客厅的小沙发叫我坐下,自己提着行李提进了唯一的小房间里。

我缓步走进屋内,张眼努力地看着我将来要待三年以上的地方,我想努力适应,不带给任何人麻烦。

屋内很乾净简陋,但日常生活看似没有太大的问题,虽然没有厨房但卫浴设备还算健全,房间内部的装饰像是特地重新装潢过的,浅蓝色的窗帘和洁白的小沙发都洋溢着年轻可爱的气氛。

「一个人上来吗?」房东太太走出卧室後盯着我瞧,相当好奇的样子。

我点点头,她和气地摸了摸我的头,像是早已经知晓了一切一样,那麽温柔的模样,我紧紧盯着房东太太的双眼,真诚的眼眸深深的回望我,看着看着我忽然觉得有些鼻酸。

「也苦了你了。」房东太太温柔的笑着,爬着皱纹的右手轻轻抚摸我的头顶,「以後的事就别担心了吧,既然都来到这里了,就过着开开心心的高中生活,不要有遗憾喔。」

房东太太的真诚双瞳仍然注视着我,我再度用力的点点头。

「你妈妈已经把房租都缴清了,就安心住下来吧,有什麽事尽管直接找我,蔡伯母给你靠。」房东太太从皮包里拿出一串钥匙递给我,我默默接下钥匙,小小声地说了谢谢。她回给我一个温暖的笑容,挥挥手说要先回去做饭给小孩吃了,便和我道别。

「谢谢蔡伯母,晚安。」我有礼的向蔡伯母鞠躬道别,她豪气地摆摆手叫我别介意,临走时还把手机号码抄在纸条上塞进我手心里。

我紧紧握着纸条走回屋里,颓然倒在小沙发上,觉得好疲倦,不仅是因为今天的舟车劳顿,还有对於往後的生活。

晚餐没有进食,不只因为对这附近人生地不熟,更是因为没有食慾。

我起身入浴室冲了澡,打理好自己之後倒在柔软的床铺上,看样子是蔡伯母替我将床铺和被子拍松了,睡起来好舒服。

我缩进被窝里,一直忍着的难受和伤心悄悄地释放了出来,我所有的伪装和坚强都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内彻底倾颓。在异乡的第一个晚上,不知怎地特别难熬,忽然觉得鼻酸,我睁眼才看清楚了早已有好多滴泪珠悄悄濡湿了枕头套。我将棉被拉到头顶上方盖住脸庞,像是要挡住整个世界的眼光,再也忍不住了,我狂声哭泣,想要哭光了身上所有力气,之後抽抽噎噎了整个晚上,最後才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

搬来台北了一周後,我终於也习惯了台北快步调的生活,虽然偶尔还是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忽然觉得伤感,而悄悄哭湿枕头,但是也已经渐渐能释怀了。

今天是新学期开课的第一天,我起了个大早,拉开浅蓝色的窗帘,深深伸了个懒腰,拉开窗户之後小小声地跟忙碌的城市早上道了声早。

我换上制服,带着钱包和书包走出家门,徒步走到我将要就读的学校。

远处就看见气势雄伟的学校,我缓步走近,大大的石牌上刻着这所学校的名字,我走进其中,左右两侧尽是侧背着书包,书包上画满了立可白痕迹的少男少女,他们笔直地朝着穿堂前进。

我停在校门口迟疑了一会儿,有些不知所措,似乎是来的有些早了,在其中只有我一人是茫然的面孔,其他想必就是学长姊了。

我记得新生入学单子上清楚的写着,新生请往活动中心集合,可是活动中心在哪儿呢?把入学通知丢在家里了,我踌躇着,没有任何指示,不晓得该走哪条路才对。

就在我停留在校门口发愣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好听男声。

「你迷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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