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上,有一种情感,一直教人难以理解,饶是奉容这种常见世面的人,一时间也不能说清。
在世上,也有一种情感,把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相系到一起,紧紧相随。
当奉容和遥光回到小凰山,踏进萧然居,看到的就是这麽一幅光景:
乘着日光,有一道娉婷的紫衣身影看似慵懒地侧躺在特地般出屋外的贵妃椅上。紫衣美人轻柔的眉目闭合,似是在享受着日光浴,也似是在小瞌。
就在她身旁,有一穿着玄色衣袍的男子迎风而立,手中攥着一支晶莹剔透的白玉萧,凑到薄唇边,徐缓吹奏出一段柔美的音韵。
遥光看着此情景,只觉曲子的每一个音符都打在她心上,既低婉,也柔情。一句又一句,像在向情人诉说爱意。
然而,熟睡中的美人似无所觉,双眸依然紧闭。
男子吹了好一阵,终於垂下手,低头,静静地看着眼前人的睡颜。他蹲下身子,头凑近紫衣美人身边,牵起她的一只手,放到自己胸膛,低声呢喃:「月下,快醒来……」
可惜的是,紫衣美人不曾张目回答。
终是察觉到有不寻常的视线,男子抬头,遥光和奉容就站在萧然居的入口处。
男子冷静自若地站起身子,目光扫过一脸懵然的遥光,定定地注视着嘴角噙着淡笑的奉容。
奉容举起手中的包裹,边走进竹屋边笑道:「秦公子,现在万事俱备,就差你这东风了。」
记得当初离开萧然居到华雪山前,奉容曾为花月下诊断。当时,他只是说花月下身上的毒极为阳刚,必需要用相克的极寒之物才能化解。
然而,他却从未说过,花月下所中的毒,实质上是情毒。
他固然不知道秦禹云和花月下在找到他们之前遭遇过什麽事。但是,秦禹云既然是风尘仆仆地把花月下带到这里来,自然是对她极之爱护。
情毒,顾名思义与人的感情意志有关,毒的制成方法十分离奇,不单需要世上最珍贵的七种剧毒之花,还需要制毒者的一碗心头血,足足要七七四十九日才能炼成一小份。中毒者轻则在心腔处三日一小痛、五日一大痛,重则失去意识,只能永远沉睡,然而中毒者的共同点是──他们会渐渐忘却所爱之人。
世上至今,仍未有人能够破解这种不取人命却让人生不如死的毒。
这毒的道理其实很简单。制毒要血,解毒自然也要血。不过,制毒是用制毒者自己的血,解毒却是用爱人的心头血,而且,需要三碗。
此毒到现在还没有人能解,是因为,世上真的愿意为所谓「爱人」一死的少之又少,由此可见,什麽至死不渝的爱情,随时有可能只是谎言。
三碗心头血,说多不多,可也不少。一般人只要取一碗心头血已经会面色发白,取三碗最多只要事後多休息几天。
可是,很多事其实都是理论相比行动容易得多。有谁能确保,在取了一个人三碗心头血後,不会因伤口处理不当而失血过多,或是取血时在身上开错口子而死吗?
为了救一个人,你随时得献上自己宝贵的性命,你真愿意冒这个险吗?
凡人都不愿意冒这个险。
但是,遥光发现,秦禹云除了不是凡人,还是成大事的人。
在知道取血一事後,本来遥光还以为他会皱眉丢下紫衣姐姐离开,或是讨价还价地争取只取半碗血。
这些事情当然都没有发生,秦禹云一开始就如同她料想般紧紧地皱起了眉,然後,然後,然後──
只见他毫不犹豫地打开自己的衣襟,举起一旁的匕首,把刀尖比在自已心脏的位置,以冷静而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遥光一呆,一时不知该怎麽反应。
这时,奉容从一旁走来,巧妙地以身子挡住了遥光看向秦禹云的视线。
遥光从奉容的怀中抬起头,看着他带笑的脸,开心地问:「我有什麽可以帮忙的吗?」目光闪呀闪。
「嗯……」奉容思索了一会,伸手指着对面房间的一扇门,「那你不如去照顾花姑娘?」
啊?花姑娘?她一直都只在昏睡,有什麽好照顾的……
「喔。」遥光砸起嘴,垂头丧气地走出房间。
身後的房门徐徐关上,她回头一看,翠竹制成的门板紧闭着。
走进另一个房间,遥光取来一张小凳,放到花月下床边,双手搁在膝盖之上,托着螓首,圆圆的双眸仔细地观察着眼前的睡美人。
她的呼吸很浅,浅得让人几乎要以为她只是个毫无生气的人偶。
遥光轻力地捧起花月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放到面前看了又看,「花姐姐,你真好,有这般爱你的木头。别怪我说你,你怎麽舍得让他一个人?他为了你,甚至连命也可以不要,花姐姐,快醒来。」
让花月下昏迷不醒的情毒,若非感情真的很深,怎麽会严重到连人都不省人事?
遥光把花月下的手放到她的心窝处,闷闷地说:「秦木头求的,就是让这颗心脏回复有活力的心跳。花姐姐,别辜负对你这麽呵护的男人。」
不知是否错觉,一刹那间,遥光好像感觉到,花月下软弱无骨的手,轻轻地颤动一下。
「……花姐姐?」随着一声惊呼,遥光惊异地看向花月下的脸,双目仍旧紧合,丝毫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这难道是她的错觉?
她紧紧着盯着花月下的手好久,确定刚刚那只手的颤动只是自个儿一时眼花,然後释然地展开笑容,对沉睡的花月下说:「嘿嘿,我知道了,花姐姐,你一定是很想很想秦木头,对吧?那就快点睁开眼,他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看着天色慢慢转暗,遥光心中不禁开始想:怎麽奉容连接个血都得耗这麽久?
转头又看一看花月下,她水灵的眸里闪过一丝玩味,扶起花月下无力的身子,「花姐姐,我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终於,就在太阳快要落尽时,奉容手上拿着一个木盒子走出房间,身後跟着捂着胸口脸色苍白的秦禹云。
一进房门,秦禹云看到偎在遥光身边睡着的花月下,愣了一下。
遥光抬头看见秦禹云无有表情的脸上浮上呆滞,噗嗤一笑,连忙向他招手,「你快过来撑着,我的肩要酸死了!」
秦禹云闻言,马上走上前。
遥光站起身跳到房门口,回头一看,那玄衣男子已经取代她原本的位置,脸色虽然苍白,却掩盖不去眼里的柔情,抬手抚过遥光为他怀中女子所梳的发髻。
插在青丝间的银簪,被他的指轻碰,泛着点点银光。
只听那男子口中轻声呢喃:「月下……」
遥光挑皮地朝那双人儿眨眼,为他们关上门,小跑向奉容的房间。
「师父!」遥光风风火火地跑到奉容处,连门都没敲便撞了进去。彼时奉容正从刚才的盒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碗物事,抬头看见她,动作一顿,知道来不及把它收起来,便继续盒子里的三个碗都拿出来,好好地放到桌上,附带着一声轻叹。
「遥光,下次进来之前,千万记得先敲门。」本来是觉得血淋淋的取血对於她来说是个惊吓,所以才会让她去照顾花月下分散她注意力。可自己却偏偏忘了,遥光急躁的性子永远令事情带着变数。
她捧起其中一碗,血腥的味道涌入鼻间,皱眉,极为嫌弃地把碗放回原处。
奉容好笑地看着她脸上多变的表情,说:「取血还算简单,接下来炼药才是最劳心的步骤,得在这七天内寸步不离炼药炉,好生看着。」
她用力地眨眼,似是不相信一个小小的情毒竟然需要这麽多的工夫去解,转念又想起床榻上一动不动的花月下,垂下了肩,闷闷地说:「呐,师父,怎麽喜欢一个人就这麽辛苦呢?我想,花姐姐的毒令她变成这样,是因为对秦御云有极深的感情吧?而秦御云为了救她,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到底是什麽人这麽缺德,想要拆散他们呢?」
奉容说:「别人的事情,我们又不清楚,就算你想破头也不会有答案。至於喜欢这回事,之於不同人有不同的诠释,有人觉得是甜,有人觉得是苦,总不能一概而论。」
她抬头,见奉容脸上的表情很平淡,彷佛情爱之事对於他来说只是如天气一般不占轻重的话题。於是在迳自在心中失落一下,本来还以为能从他口中套些口风,「那……」你有过喜欢的人吗?她赶忙开口。
「炼药的事刻不容缓,遥光你还是先去炼药房清理清理吧。」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奉容开口止住了她的追问。
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你也不愿回答麽?
她看着他挺拔的身影,顿时觉得就算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毕竟,先喜欢上他的,就是她呀。
何况……若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喜欢与不喜欢,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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