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隼人所料,从这个消息传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各家媒体就争相报导,这几天的新闻中有不少对资深艺人的采访,有些是众所皆知现今仍呼风唤雨的大哥大姐大,有些是隐退已久只有中老年人较熟知的资深艺人,年轻一辈只有模糊的印象,此外还有些她完全没听过的资深艺人。
「那个叫马效明的是谁啊,竟然说秀满姨的搞笑段子是抄袭的!」我露安将这条新闻连结转贴给猫舌头。
「你看喔,就像你说的,有时电视上会去采访一些我们都不认得的资深艺人,这些人以前是真的很有名只是我们不认得吗?有次我就问郑导,他就说——」
「等等,你认识郑导?你怎麽会有机会演他的片子?」郑重松导演是资历很深的电影导演,他们小咖往往跟拍电影无缘,即使有机会也只是小配角,猫舌头竟然有机会认识,实在让她惊讶。
「不,我哪来这种机会。是去年他来我们学校演讲,我趁他离开时偷偷跟上去问问题。」猫舌头是个刚毕业的戏剧系学生,模仿跟表演的本事在学校的时候已闯出名号。
「他说有些被采访的老一辈艺人被称为资深艺人,但其实当年活跃时并没有什麽名气,不过就是搭上话题想炒知名度。」
「真不愧是郑导,好敢讲。」
「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我们现在就算还没树立名气,就算还是被耍被嘲笑被鄙视,但等我们老了就会被尊称为资深艺人?」
「可是那是圈外人不懂,圈内人尤其是同时代的艺人都知道其实这个艺人不怎麽样,那不就是国王的新衣?」她自然也期望过能受人尊敬,可是她又很清楚自欺欺人是骗不过自己的。
看着电视上播放秀满姨的搞笑片段跟参与过的节目与影剧,这让她发现身为谐星竟也能像演员跟歌手一样留下作品。
「如果你有天成为资深艺人,你希望能被怎麽样介绍?你希望能留下什麽让後辈了解你?你希望能留给世界什麽?」
「留给後世什麽……这怎麽讲得好像在考虑领终身成就奖时舞台上方大萤幕要播放你哪些作品一样。」
「简单来讲大概是像那样,资深艺人有很多,就算退隐了一样会被称为艺人,只是能拿到终身成就奖的不多,不只是自己作品好表现好,还要有一些贡献。」
她不禁怀想如果有天被颁布终身成就奖时,她的贡献会是什麽,是成立史上第一个以小咖艺人为主的社团吗?还是她能为小咖艺人、为谐星、为演艺圈搞笑这一块带来实质的革新与改变?
她扪心自问:当初成立《小咖艺人靠北联盟》的初衷是什麽?
忽然她想起了理由,那自然顾名思义是要找个地方让小咖朋友们大吐苦水抱怨,但身为盟主,除了提供一个分享心事、抱怨、交流的地方之外,她还能为众人做些什麽?
这天晚上朝立新闻台的《时代巨人》讲述了曹秀满的人生,她坐在电视机前观看,得到了不少收获。
「曹秀满当初的心愿是成为电影女主角,当年清秀美丽的玉女红星江玉韵是她的偶像,却因外型不佳参与试镜数度落败,直到电视综艺节目的兴起才给了她机会。」
萤幕上出现了几张曹秀满出道前的照片,傻气的粗镜框戴在一张黝黑的圆脸上。
「当时裕生电视台的节目制作人许商去日本取经,有意创立综艺型态的趣味短剧,她去参与试镜时其貌不扬的外型正好符合需求,这才得到演出机会。」
萤幕上出现了曹秀满两年前在《盛名在望》的专访画面,身材浮肿面容老迈的曹秀满挂着温和的笑容,以一贯逗趣的语气讲述当年为了演出机会所做的努力。
「好不容易得到演出机会,我想这就是我唯一的机会,都已经穷到去拔草来吃了,再找不到工作我只能去捡大便吃了吧。」
棚内一阵呵呵笑声,她进一步分析当年吃过的草类,「鼠尾草跟芒草我比较推荐,体积比较大看起来也比较有饱足感,以前在菜市场捡剩菜时抢输那些流浪汉,我只能去拔草。後来我想想,说不定去吃大便也有好处,营养类型比较多种。」
「该不会排泄物你也有比较推荐的类型吧?」盛哥笑得几乎无法讲完这句。
「有啊!我跟你说——」
「等等,秀满姨我们这节目现在可能有观众正在吃晚饭,私下再跟我分享吧!」
她虽然没有吃过草,但她也曾去菜市场捡过剩菜,记得当时有一些游民也在那里捡,所以看到这段很有亲切感。
「当年我拜托在日本工作的三叔找了很多日本综艺节目的录影带给我,我是看不懂但我努力观察谐星彼此互动的方式、段子的类型等等。学起来之後就引发了流行,但是这些创意终究是别人的。」
看到这段她才想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想过去观摩别人的创意,笑梗都是自己肠思枯竭地拼命想,说不定去看看别人的作法会有帮助。
「一开始我只在乎搞笑的技巧,後来我就开始注意观众的反应,除了欢笑之外我希望能引起更多共鸣,让人发自内心的感动。」
节目中介绍了曹秀满所做的多方尝试,甚至後来为了公益而远征肯亚在当地贫民窟发放物资兼义演,她见证到欢笑的巨大力量让语言不通的人们竟能一同分享喜悦,当地的贫民看着曹秀满在台上表演而发出响亮的笑声。
她不禁感叹,她也能有那麽大的能量吗?
抱着佩服景仰的心情,几日後她前去参与告别式,当天阳光普照,就像是曹秀满不要世人为她而感伤,应该扬起笑容,为她庆贺她终於能摆脱病痛前往西方极乐世界。她最後也希望大家能有好心情,她要欢笑着落幕。
看着秀满姨能感染所有观者的开心笑脸,却让观者看了反而更有落泪的冲动。
依照死前的遗嘱,现场没有播放丧葬配乐,而播放了她生前的节目,欢愉的配乐搭配她在台上的演出,让人们在等待入场祭拜时以及在现场致敬时都忍不住露出感伤的笑容,暖泪四溢。
在离去时侥幸未遇上记者,她回首看着萤幕上播放的影像,回想起节目的内容,内心萌生了一个想法,但仍举棋不定。
回程时她犹豫了一会,在镜中检视自己戴上帽子压低帽檐後确实盖住了半张脸,於是她走入捷运站。
上了捷运後她低头看书,身旁却响起了一个细若蚊蝇的气声,「露安,你好。」
这一声吓得她差点跳起来,没想到还是遇上了记者,只是这记者似乎是要走先礼後兵的路线,轻声细语很有礼貌。
「记者小姐你好。」
她抬头,却对上了眼前一双细小的眼眸,那眼眸展露怯怯的笑意,隐藏在黑色鸭舌帽底下。
「影月,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