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戏经历的人生太千回百转,没多久前才亲手掐住别人的脖子要推人坠楼,这几天就要献出初吻了。
「你要多观摩童姐的感情戏,她是戏精,记得第一集第一场戏,她被沈优踩在地上吗?沈优还只是沈优,她就已经是女主角穆瑞尔了。」无央这样交代浅纱。
「是喔?可是剧本我们都还没全拿到阿,只给了大略的人物个性与基本背景资料,她怎知道穆瑞尔是什麽样的人。」
「她是不知道,但看了剧本她就能立即进入当下情境中,很入戏。」
童忆已经是穆瑞尔了,但她还是她自己。试镜时读了台词,当下就对穆瑞尔感同身受,但开拍後反而无法进入状况。除了观摩,她想直接去请教童忆,但又犹豫,她不想问蠢问题,又不知道哪些问题太笨,演技这种很讲感觉的事又很难请教。
「你有事要跟我说吗?」童忆带着一贯平和的浅笑。
「咦?」
「老见你瞅着我,欲言又止,视线对上了就微笑点头。」
这足见童忆的观察力入微,她在想这是否也跟演戏技巧有关。
「呃,是的,我是想问你演戏的技巧。」
「你有什麽样的问题?」
满脑子的问题,她有满脑子的问题。
「如何演戏是个大哉问,演的是电影、电视剧或舞台剧,演的作品题材,拍各种情境的戏,揣摩各式各样的角色,讲不完,研究之外还要找出适合自己的戏路,建立自己的特色,不只增进自己也要考量观众对你的观感,他们要看什麽。」
这样的全方位考量她完全没想到,这一说完她更不知道要问什麽了。
童忆在她脸上看到疑惑,「这样问好了,你遇到什麽问题?」
她打算先提出初步的疑团,「无央说你在第一场戏的第一幕,就已经是穆瑞尔了。」
「可以这麽说。」
「你是怎麽融入角色的?」
童忆说得理所当然,「我不是融入,也不是成为她,我就是她,她的人生就是我的人生。」
「难道你也曾被……阿,不好意思,我失言了!」
只见童忆不介怀地摇头,「我有个编剧朋友说,他写出的每个角色都是自己的一部份,我的话也是一样,角色虽不是我创的,但我会找出我跟它的共同点,引起共鸣,将我跟它连起来,我找到了我穆瑞尔有些微的共同点或共鸣,你也可以找出自己的。」
不等她回答,童忆便上场拍戏,留下她自己思考,让她单独与穆瑞尔对话,只有自己能去了解角色并跟角色对话。
穆瑞尔爱上一个嫌弃自己丑陋面貌的维其尔,一个比自己好千万倍的完美男人,他跟她的属下秘密交往了五、六百年,她暗恋他一千五百年,直到她因蓄意伤害他而被判死刑,为消弭罪过需去凡间帮助人类,从此再也没见过他。她孤独地在人间边受苦边思念他时,他一直与她的属下在一起,在遥远的地方过着幸福的日子。这是穆瑞尔的人生中浅纱目前所知的部份。
浅纱她这样一整理便明白当初试镜时读到剧本中穆瑞尔的独白,而产生的共鸣。爱上一个比自己好的耀眼男人,但他爱的是别人,爱的是自己嫉妒的女人,她好久好久没见到他了。经过被退团而单飞、流言甚宵尘上、失业直至现在面临拍戏的辛苦劳累,这段期间她一直思念他,但他一直与别的女人在一起,在她不可触及的地方过着幸福的日子。/
这一晚在床上,她想着穆瑞尔的种种,一幕幕她与童忆轮番饰演的画面飞逝,她闭上眼睛,在脑中努力幻想她的模样,她看到了童忆和她自己,她将她和童忆的脸和身形抹去後,却什麽也看不见,她看不到穆瑞尔的模样与本质。
「穆瑞尔,你在吗?」她对虚无的沉闇问道。
「你为什麽爱他?」
「你是怎麽走过这一千五年的?」
「他是什麽样的男人?」
「你恨他们吗?」
无尽的沉默,像将树叶扔入水中,无声也激不起任何水花,它们不被水吸收或在水中化开,也不沉入水里,不被水接受,只是默默浮在水上。
「我也跟你一样喔,我爱的人不爱我,而他是个很棒很棒的男人,我真的已经喜欢他好多年了。」
「看到他跟我以前同团的团员在一起演戏,真的很难过,他们接吻还有演床戏,我担心他们会因近水楼台而日久生情,最终甚至交往和结婚。」
「你很想维其尔吗?我也很想光映,可是我们都见不到对方。」
「我希望能了解你,你可以说说话吗?」
她闭眼久了,喃喃念着终於进入梦乡,丧失意识之前,她彷佛见到一抹寒森的笑闪过眼角。
隔天晚上她来看童忆拍戏,导演特地挑了下大雨的晚上,在之前的废弃公寓套房中,童忆倒在地上,上场前只消一分钟的气氛酝酿,便欲语泪先下。浅纱发现童忆的泪水,不是只有脸颊上的泪水或凝於眼睫的水珠,而是双目充血怖满血丝,鼻头发红,哭得喉头被泪水哽住淹没,喉头随吞咽一鼓一鼓地振动。
「真厉害……」
「那当然,你在电视上看到那些眼角滴出来的泪珠或脸颊上两行泪,都是眼药水滴的,童姐是真功夫。」
灯光师与科技电子小组将沈优饰演的维其尔的影像投射在窗户上,童忆对着投影诉说,「我可以…触碰你吗?我…能否得到…你的允许?」
「呃…嗯…当然,我…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我是不会这麽做的。只要是你不愿意的,我都不会去做,真的喔,我发誓,我保证!你不愿意,我还这麽做,就是伤害了你。谁都不能伤害你,尤其是我自己,如果伤害你的人是我,我一定会第一个杀了我自己,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挟带对维其尔的羞怯与他的怒气的惧怕的忏悔,由童忆缓缓道来,「你知道我的谎言,你在心里冷冷地嘲笑我、鄙视我,而那是我应得的,我根本不配靠近你,我完全比不上海儿,我都知道。你恨我,恨到想杀死我,而我理所当然该为你所杀。伤害了你,被你恨之入骨,我不知道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麽意义,我为什麽还要活着!」
她伸出双臂,紧搂他的身影,雨水和玻璃窗的凉意,就如他冷然的神色。
浅纱见到周围一堆工作人员围绕她,她仍能投入地拥紧窗玻璃,眼里只有维其尔的存在,暗自叹服的同时,查觉自己听见这段自白时,也早已泪如雨下,心一鼓一鼓地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