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普照,窗外的光影乍泄闯入,在室内众人脸上轻快地拂扫,却扫不去露安脸上的阴霾。
这个看似闲散轻松的周日下午,无央等人因昨晚的事聚在露安家,向来开朗嘻笑的露安,此刻脸色却凝重地宛若大雪封山,无央看似随意地放空,其实正因心虚而不敢对上她眼神中迸发的冷暴力,比起露安脸上那座万年雪山正蕴酿百年不遇的火山爆发,反倒是隼人化为无温的镬镬巨石,定在这座雪山面前不改颜色。绝望与悲伤虽正在浅纱的心中充斥成动脉鼓动时梗塞的浓瘀,但两人热带超低气压的对峙挟带的锋面,正刮起此刻令她更忧心的寒风。
敌不动,我不动,庄敬自强处变不惊,露安与隼人都在等待对方出招,无央忙着心虚,浅纱则在旁僵持着,承受低气压的煎熬。
终归是隼人先不耐地发作,「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好好一个下午跟你耗在这真浪费。」
「有话要说的是你吧,你是不是有什麽该跟我说的?」
「像是什麽?」
「道歉,像无央一样道歉。」早先无央一进门就频频跟露安致歉,他坚称自己不算是艺人,但看露安这麽愤怒跟伤心,外加这次他必须站在她的对立面与她为敌并取胜,他自觉有愧,虽说她并不知情,他只是就无法帮忙这点道歉。见无央先低头,她便原谅了他,反倒是隼人理直气壮,教她大为光火。
「我不知道你在气什麽,不是跟你说了我在外面不方便?当时只剩两分半,我的手机又没办法上网,帮不上忙。况且我不是说我们小咖艺人的价值不是那个Hikaru能定的?」
「可是我们受到了屈辱!」
「是你受到了屈辱吧,你不想输但输了是事实,无论理由是什麽。」
她被他堵得话咬在唇齿中放不出来,布满血丝的双眼染上薄薄一层氲氤,见她这样他便放软了话声,「我了解你的感受,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只是对我而言,输或赢一个来挑衅的路人真的不重要。身为艺人,身为观众的普罗大众有些喜欢或讨厌我们很正常,我相信你也深知这点。」
每个人都知道喜欢跟讨厌自己的人很多,但不见得一定知道是谁,当讨厌自己的人跑到视线范围内又显示出身份时,愤怒厌恶的情绪有个目标,找到了出口,就会被放大和迫不及待冲泄而出。
「你可是盟主,区区名不经传的小酸民何需在意?转头拿起脱鞋趴地一声拍死就好了。」
「又不是蟑螂。」露安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破涕而笑,对上了隼人儒雅的笑意,轻易扫去了她心中所有被负面情绪盘踞而形成的蜘蛛网,至於什麽雪山跟磐石的对决,早在蟑螂冒失突击闯入两人之间时,如墨画上远山近海褪於水染中。
「蟑螂!有蟑螂!」此时浅纱眼尖地见到了爬到桌上的蟑螂,吓得一跃而起跳到椅子上,露安、无央与隼人退开好几步,也纷纷向後跌在椅子上,隼人紧抓拖鞋拍击地面,企图以声响和空气的震动吓退它,它却泰山崩於面前却不改颜色。
「看我使出打狗棒法!」最後露安抄起报纸卷将它拍成肉泥。
「话説打蟑螂到底跟打狗有什麽关系。」隼人嗤笑了声。
竟跑出一只真正的蟑螂这点他们倒始料未及。
在他们离开後,露安独自坐在客厅里沉思,这次的事件让露安颇有感触,虽经隼人开导後她明白不需跟一名路人计较,但这位Hikaru对小咖艺人的评价与了解,的确是很多人对小咖艺人的印象,不思进取不求创新、没有真材实料、只是随便混口饭吃,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曾想过,如果一直扮丑跟靠口技天赋能有钱赚,这样又有何不可。
她想作出改变但不知道该从何着手,也没有方向。
他们是欠缺了什麽,才会让自己只能当个小咖艺人?人脉?美色?诽闻?後台?曝光率?才能?特色?她不断在脑中逐步检视这些可能要素。她跟浅纱説过,四个零虽然凑在一起数值上还是零,但数量上比一个还多是不争的事实,不过要让这四个零有价值,他们前头就得有个一,亦或是之中得有个零变成一。找个一来是可遇不可求也不知该上哪找,剩下的另一个可能性就只有让他们其中一个变成一,但要怎麽变呢?
离开露安家後,浅纱决意去市郊散散心,搭捷运到淡水後,她沿着黄金水岸一直走,掠过汹涌嘈杂的逛街人潮,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望着河面的波纹发呆,从午後斜阳坐到夕照满天,再从渔火点点归帆坐到岸边摊贩的人烟灯火闪烁,最後她耳边传来的嘈杂逐渐寂寥,她才警觉时间已值深夜。
四处望去没什麽人,突然身後传来脚步声,一道高挑的身形正路经她身畔,坐在她附近的防波堤上,就在这陌生人映入眼帘时,她听见自己心跳狂烈躁动。
黑暗可以模糊轮廓,但会让五感变得敏锐,她简直不敢相信夜半的淡水河畔会让她有如此奇遇,眼前这人就算穿一袭黑衣将全身包裹起来,戴上口罩墨镜遮蔽脸庞,外加不发一语,她仍能百分百确认这个陌生人是秋光映本人。
正闲坐在防波堤上发呆的秋光映突然感觉到了什麽而转头,瞥了浅纱一眼,他绽开浅浅笑靥,「夜晚的精灵来了。」
『夜晚的精灵来了。』这是《塞纳河,我们相爱》中,女主角在塞纳河畔遇上男主角的那一刻,男主角斜倚河岸的磐石上,望向女主角时所说的第一句台词。
就在这一瞬,两人所处的淡水河岸化为了旖旎多情的塞纳河,岸边的摊贩与高楼华厦成了欧州中世纪的典雅建筑,而她已一脚踏入了《塞纳河,我们相爱》的浪漫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