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翊安扶着我的脸,让我能正眼瞧着他,但我没聚焦,即使看着他,他的身影还是散开的,我能清楚的只有他在我耳边担忧的语气:「怎麽了,想什麽?告诉我,慢慢告诉我,试着说出来。」
片刻,我总算专注:「我......我那时、那时......」
「别急,慢慢说。」
我咽了咽口水,心头好像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出来。久违的感觉,藏了好久,可是还没完全看清楚,但我知道它要出现了:「浩明和你说出相似的话,所以才选择和我分手。那晚我们初次见面,其实不久前我才去见识他的婚礼,因为太难受,所以才会荒唐地选择抛弃自己。我只是不明白,我明明爱着他啊,凭什麽将自己变心的藉口归咎於我没交出心,我以为......以为他要的不过是我的身体罢了,那我抛弃可以了吧。这就是距离,拿掉之後,至少下一个男人再没有藉口说我没心,心跟身体都给了,没有藉口了吧。」
也许我说时有些激动,方翊安频频摸着我的脸安抚,我努力想说出心中的感觉:「但你的出现又让我疑惑了。你感觉得出我已经靠近你,我甚至一开始就把自己给你了,为什麽你还和浩明一样,一点都没感到安心......」
「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你就当我在发牢骚,听听就算了。」方翊安牵紧我的手,焦急解释:「我可以等,只要你没决定不要我就好,我会等你完全靠近。」
「不要你?」我倏然望着他。
「对,只要你不是不要我,我绝对不会不要你,这段期间我会耐心等。」方翊安殷切看着我。
这句话怎麽这麽熟,我莫名重重呼吸,原本牵紧我的那只手,我也不由得用力握紧。顷刻间我滑下泪,望着方翊安却一点也不是在看他。它出现了,我藏着好久的回忆,跟心一起抛逐的回忆,那瞬间全部回来。
「容夏,你......我不知道你现在在想什麽,但你先放松,听到我的声音吗?」
「你知道男女一开始最贴近心的不是恋人,而是什麽吗?」我冷漠而又失神,尽管语气轻,但我知道方翊安被我吓到了,也许已经当我是神智不清的病人。
方翊安看着我,可能我握着他的手太紧,他索性将我的双手包容在他手中:「是不是一直纠缠你的回忆,我无心逼出的那次,影响你变成这样?那慢慢告诉我,最贴近心的不是恋人又会是什麽,还有什麽比恋人的心更近更紧?」
「是父女......」
──七岁那年,父亲抛弃我跟妈之後,我们开始过着受到父亲逼迫的日子。每回父亲来,家里就不得安宁,有时妈与他争执太过,爸就会动手打她,就只为了逼妈离婚。我一直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那个非常疼爱我的父亲,怎麽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只是想,父亲有一天会清醒,然後回到我们身边,他就会像往昔一样,陪着我、宠着我,他不会舍得离开我。
就在我小学四年级时,某天放学回家,我又在门口听见屋里传出争执。我害怕得不敢回去,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鼓足勇气,我蹑手蹑脚进门。
「玉书,不要再挑战我的耐性,到底要我来几次你才会答应?」我不敢出声,望着父亲的背影,听他怒吼:「我不爱你了,拜托你离婚好不好,我已经跟她组成了家,我要给她名份!」
「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挽留你吗?你要容容怎麽办,她这麽爱你,比跟我还要亲,你是她崇拜的父亲,你离开她,她要怎麽办?」母亲痛哭。
「我当初就说把容容给我,你坚持不肯,非得把她留在身边吃苦,现在你後悔了是不是?」父亲痛骂。
「我不是後悔!虽然容容还小,但她比同龄的孩子敏感,她想要的是我们在一起,不是走了哪一个。你以为她选择我是因为不要你吗?那是因为她知道,没有她在我身边,我会活不下去。容容期盼你会因为她留下来,但你还是狠心走了。」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父亲的背影大动大震,即使不用看他的脸,我也知道此刻的他有多凶狠:「就算现在容容想跟我,我的家也已经没有她的位置,我明白说好了──我不要容容了。」
「我老实告诉你,我是独子,家里的事业需要有男孩继承下去。你嫁给我这麽久,连个男孩都生不出来,而她已经为我怀了男孩。容容终究要嫁人,让她跟我也没意思,就让容容跟着你,我不要她了。现在就算你为了她好,要让她跟我,我也不要她了!」父亲残忍将离婚证书丢到母亲面前,逼吼不已:「给我签了它,我不想孩子一出生就让人指点是私生子!」
我不要容容了!
我不要容容了!
我僵立,安安静静退出,蹲在墙边好一会儿,然後我离开。就在巷子不远处,我一溜身躲到漫画店里,恍恍惚惚看着几本漫画消磨,甚至因为内容而笑。直到我返家,母亲若无其事煮好饭菜等我,我也开心吃饭,那一刻开始,我忘了这件事──
想起这段回忆,我的心开始狠狠刺痛,是原本那时就该会嚐到的疼痛,只因我刻意藏起来。最贴近心的父女,我因为怕疼,把心跟着回忆一起抛逐。我现在才知道,我不是恨不来父亲,是因为太恨,我把这段回忆忘了。
母亲被爱情抛逐,而我被亲情抛逐,我跟母亲都把心给藏了,她再无法接受其他感情,而我也无法再让其他男人靠近。家,多麽幸福的名词,对我只有丑恶与痛苦,我无法相信自己能跟心爱的男人组成家,这太可怕了。
当心回来,我根本无法负荷,我频频抽气,最後像是快被淹没的人,只想抓到浮木。终於我声声啜泣,方翊安摸着我的脸,为我的痛苦而怜惜,他也湿了眼眶。
方翊安站起身,紧紧将我抱紧,让我在他怀中哭泣:「你父亲真不是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