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什麽光景让我很纳闷,我看着右边的伯达,全身都能放松,开怀大笑。但我一转向左边的方翊安,全身都开始紧绷,只能低头吃肉。席间方翊安没跟我说上几句话,几乎都是跟伯达说笑,但伯达说着说着就转头朝我说起以往的趣事,毕竟我跟他同事几年,很多话题方翊安根本无法介入,他的神色又出现一贯的僵硬。
「容夏,你多吃一点。」伯达说着,早将烤好的那盘肉全部塞来我碗里。
「你当我猪啊,干嘛烤了自己不吃。」我白他一眼。
「都给我吃,伯达烤好全都给你,我到现在没吃多少。」方翊安二话不说拿走我的碗,一片片吞了。伯达微微张嘴瞧他,忍不住笑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食量这麽大。」
「你们怎麽成为好朋友的?」这种话题,至少不会让方翊安感觉自己被排挤了吧。
「好朋友?一开始根本就是仇人。」伯达指着他,摇头叹气。
「怎麽说?」我生起兴致。伯达正要话当年,方翊安已抢白,好似终於能有嚼舌的机会:「那时候我还只是个SDS,公司正极力争取一家电信公司的广告案,但你知道知名电信绝不会轻易委托一家广告公司,所以以Pitch的方式让多家业者争取。」
「很正常啊,那怎麽让你们成仇人?」我更好奇了。
「就是因为他自大嘛。」伯达笑了几声,勾着方翊安的脖子,「他怕我不会说明他的企划案,结果竟然找上David,David你知道吧?」
「我知道,你们快接着说。」我心焦摆摆手。
「他找上David请缨,说要自己亲自前去争取。你说我听见这个消息能不气吗?这摆明就是瞧不起我,我当然就跟他杠上了。」伯达笑得开心,口沫横飞:「那时高雄分公司还是草创,我们都身兼数职,David也想让他尝试就答应了。我心中一股火,挑明如果他能争取回来,我就在他面前扮小狗。」
我噗哧笑了出来:「我记得这件案子了,天哪,你真的扮小狗啊?」
「我没让他扮,不过他真的在我面前汪了三声,当下我就笑了出来。我看他说话算话,就请他吃一顿,化解他的屈辱,结果他也不是好惹的,足足吃了我几千块。」方翊安浅浅一笑。
「你这小子,那天明明是你吃最多,我还提醒过你那间餐厅单价很高的。」伯达指着他摇头,对我无奈笑道:「结果帐单一出来,他整个脸都绿了,然後整整一个月只吃泡面。我看他这麽可怜,还找几天请他去吃卤肉饭。」他俩越说越高兴,不断糗着对方当年的趣事,我反倒成了听话人,只有一旁笑的份。
「咦,这是什麽?」伯达说笑间,突然扯出方翊安塞在衬衫内的领带:「不会吧,刚才我没发现,你怎麽拿发夹当领夹用啊?」
「让你手贱,放开啦。」方翊安尴尬瞧我一眼,很快打掉伯达的手。我的脸烫了,是我那天给他别上的小白兔发夹,他竟然到现在还在用。
伯达大声笑道:「搞什麽啊,用这女孩子的东西,你不可能连一个领夹都买不起,情人送的是不是?」
「你问这麽多干什麽。」方翊安瞪着他。
「你早跟我说啊,我妹房间一大堆发夹买了不戴,既然你有这个习惯,我回去包一包明天带来全部给你。」伯达靠着方翊安的肩,笑了几声:「你就跟小女孩一样,每天换一种,包管你每天心情好。」
「不需要你鸡婆。」方翊安撞开他的肩,很快看过我一眼,我心头一震,只听他用着最轻柔的语气说出好重的话:「我只喜欢这一个。」
吃完晚饭,方翊安和伯达在大门口前讨论──比较像争夺──谁该送我回去,我的眼珠一会儿转右一会儿转左,只不过小声发言自己可以搭车回去,就换来他俩严厉的目光指责。算了,闭嘴可以保住小命。最後方翊安用着自以为最自然的举动把我拉来,并以上司的身分对我软施压,我怀疑迟钝如伯达都瞧出来了,方翊安还以为别人没长眼。
随和的伯达很快认输,要他小心送我回去後,挥手道再见就转身离开。上车後,一路上我根本不知该说什麽,脑袋始终维持一个方向看窗外,其实我脖子真有点酸,但又觉得不是很想回头瞧他。
「你干嘛这麽傻?」
「什麽啊?」终於有正当理由转头,我呼了口气。
「我明明让你不用说的,你干嘛偏要说,我知道就行,全公司不会有人发现。」方翊安没瞧我,仍专注看着前方。
「如果是你,你不会说吗?」我鼻叹一气,再无法为这件事做出任何表情:「难道你想告诉我,你在高雄用短短三年追平我的位置,靠的也是不正当手段?如果是,那我现在的确会後悔。」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我担就可以了。」
「我怎麽能拿自己做错的事让你担,何况难过归难过,我心里至少舒坦。」
「你现在觉得舒坦,我怕你从明天开始就会觉得煎熬。」方翊安终於微微瞧我,挂上无可奈何的笑:「因为这样,要用公事接近你就轻而易举。我会很为难,我答应不接近你,却不能不接近你。」
「那你可以建议Allen,把我编到梅勒尼那一组啊。」一说完这话,方翊安突然急速煞车,将车停在路边,我吓了一跳。
「我这个人喜欢明确的结果,不喜欢模棱两可,所以会极力争取,直到已经定案。你不想我追求你,可是我想,对我而言就是挣扎,所以我要一个明确的答案。」方翊安转过身瞧我,神情非常严肃,我正想开口,他又接着继续:「但是你有拒绝我的权利,所以我只能用一个方法来争取追求你的机会,你应当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接受我吧?」
「就算你能证明又代表什麽?」我感到糊涂。
「如果你对我无动於衷,我会完全从你生活中退出,纯粹就是同事。相反,你就不能阻止我用任何方式接近追求你。」
「你......你要用什麽方法?」
「你的心跳。」
方翊安缓缓朝我移近,我望着他,脑中已经一片空白,当他的唇几乎就快贴近,我的心已经无法克制地急促跳动。我以为他会亲我,但方翊安始终停在这个距离,鼻下呼出的气息代替了吻秒秒诱惑。不知过了多久,他微微移开,不发一语盯着我。我匆匆转头不敢瞧他,但胸口的喘伏已经泄漏心跳。我明明比他大,怎麽他却比我老练,在他面前我反而成了无知少女。
「你输了,从这秒开始,我会不顾一切追求你。」我转头瞧他,完全不知该说什麽,他微笑,带点调皮的挑衅:「你刚刚有没有很想亲我?」
「没有。」我不想承认。
「没关系,我们心知肚明就行,就是刚刚我也差点想亲下去。不过我不会这麽做,除非你愿意,又或把心完全交给我,这点时间我能等。」
听他这麽得意,我再咽不下一口气,随即正视他目光笑道:「没错,我无法阻止你追求我,不过还好你提醒我有拒绝的权利,这也表示你会在这秒收到我第一个拒绝。」
方翊安抬眉,笑脸果然垮了,半晌,他低笑一声:「有趣。容夏,你又让我意外了。猎物不挣扎的话,追捕起来的确没意思,我乐於挑战你的难度。」
「还有更难的,光是发你好人卡太没意思,既然你乐於挑战,我直接给你最高难度。」听我这麽说,方翊安露出狐疑,我仍继续:「我也有给别人追求的权利,如果你达不到我的条件,而期间又有人追求我的话,你就得眼睁睁看我被别人追走了。」
「你还真想玩死我,什麽条件?」
「帮我坐回ACD的位置,这样我才有机会跟你竞争,仅存的SCD!」面对感情我或许不如他老练,但起码我还懂得把握对自己有利的事。方翊安,你对我深陷的感情我不得已得利用了。
方翊安脸露吃惊:「帮你坐回ACD的位置?」
「虽然是我咎由自取,但我真的很不甘心就这麽抹煞掉自己的成果,现在我只有你能帮。你要指责我玩弄你的感情,我无话可说,因为这是目前我唯一在意的事了。」我忍不住掉了几滴泪,很快拭净。
良久,方翊安重叹一口气,坐正回自己的位置,神情凝重:「所以我才让你别说,对Allen而言我只是摔了一次,但你说出口就无法挽回。这个污点就算不在业界传出去,仅凭几件专案就要让你在Allen心中咸鱼翻身也不是这麽容易。」
「你以为我不知道後果的严重性吗?就好比你碰了我,我永远再不可能是完璧一样。」我承认这番话说出口,已经有强迫他对我负责的意味,我真不想这麽可悲。
方翊安果然带着诧异转头瞧我,一会儿又转回头,半晌没说一句话。见到他也是有心无力,连我也不忍心逼他,毕竟明明是我的错,凭什麽要他帮我一起扛,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对不起,我只是有些难过,一时口不择言,当我什麽都没说。」
「好,我帮你。」方翊安终於转身面对我:「不过这是我唯一无法给你保证的事,我只能尽力。」
「我这样对你,你还愿意帮我?」我的眼热了。
「因为男人总会不由自主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逞强吧。」方翊安微微苦笑,「何况我也不想在你失去机会的时候去竞争SCD,梅勒尼不会是我的对手,我看得起的对手只有你。」
我感到无比羞愧,因为我知道,如果他真的成功帮我坐回ACD的位置,他的本事已经不是我能追得上。
「很晚了,该送你回去。」方翊安已转动钥匙。我望着他的脸,倏然间抓着他的手,不让他发动。方翊安莫名瞧我,我难掩慌乱缓缓将他拉近面前,已经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只能用他刚才测试我心跳的方式,移近他的唇。
「这秒我是、是真心的,我刚刚真的很想亲......亲你......」我触碰他的唇,感觉到他的唇微微在颤抖,眨眼间他轻轻将我的脸移开,徐徐喘息,「你为什麽总能这麽轻易撩拨我......」
方翊安深吸一口气,捧着我的脸,深深吻了。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无力地任他的舌尖勾起我所有愉悦的神经,像心有灵犀,我期盼他给我一丝喘息的机会,随即他就会注入空气给我,让我能有些许气力应付他的需索。直到他离开我的唇,我还有些晕眩。他盯着我一会儿,将我好好坐回位置,才转动钥匙。
「美人关难过。」方翊安转头瞧我,无奈一笑:「容夏,下回吻我的时候,不要再带着条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