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恩哈德作了一个梦。
梦中的他,回到了自星幽界苏醒的那一天,他从黑暗之中幽幽辗转醒了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弗雷特里西。但是,那时的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怎麽样都想不起来。
现在的他还记得,那时候那一句「你是谁?」,瞬间夺走了弗雷特里西的笑容。再次取而代之的,是勉强自己笑着的无尽哀伤。
他想再说些什麽,却什麽也说不出口。伸手过去,却突然一切回归黑暗。
不知自己飘流在那冰冷的黑夜中过了多久,突然产生了微小的异样。自额头开始,隐约感受到一丝温热的热源,像是在呼唤死者复苏的仪式似的,热源从额头、眼睑、沿着脸颊而下。伯恩哈德试着再伸手过去,这一次,在他手中感受到的是令人熟悉的、柔软而有些微刺的触感。
「……伯恩哈德?抱歉,因为看你好像作了恶梦……你醒了吗?」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轻轻握住,在黑暗之中传来的轻柔呼唤也令他感到安心。
伯恩哈德并没有睁开眼睛,睡梦中的他只是单纯想继续享受这温柔的宠溺。他再次感受到那份宠溺轻啄了额头,道了声「晚安」後随着脚踏梯子的咯嗒声远去。
***
即将迎来自己取回第四阶段记忆的日子,但伯恩哈德并没有特别的欣喜之情。越是後面阶段的记忆,代表的是越接近自己死亡的真相,而第四阶段通常都会透露出通往真相的线索。在见证了他人的最後仪式之後,不免也对那未知、甚至可能是完全不想去触碰的过去感到焦躁。
厘清自身的死因之时,那样的冲击想必是难以承受。虽然也有如古鲁瓦尔多、利恩、库勒尼西等表现平淡之人,但他在旁陪同的两位连队学生,就显得情绪激动许多──艾伯李斯特忍不住痛苦地掩面单膝跪倒在地,发出无声的啜泣;恢复全部记忆的艾依查库在悲痛的哭嚎之後,拔出随身携带的剑咆哮着「布列依斯,我要宰了你!」,更是让场面几乎失控,得偕同弗雷特里西一起将那发狂的狂犬制服住,避免酿出无谓的悲剧与遗憾。
自己前三阶的记忆也都不算甚好的回忆──无尽的战斗与无情的死亡,随着时间推移并不复见希望的光芒,而是逐渐将内心带往踩在临界线上的绝望,身陷比死还要更深沉的黑暗。每当恢复记忆,都会作上好几日的恶梦。
後来,在不想连累别人的心态下,伯恩哈德没有告知任何人自己取回第四阶段记忆的确切时间,甚至连弗雷特里西也不知道这件事,便一个人前去找圣女之子,独自接受了记忆的仪式。
这一次的记忆内容是与涡TheEye决战前夕的日常,看起来没什麽特别之处。但是越往深处读去,他益发觉得一种莫名的、令人想掉泪的冲动哽咽在心头。
『你应该要更享受人生,这是身为家人的我给你的忠告。』
自己当时是怎麽回应的?对方当时又是什麽样的表情?
不,即使听到亲弟焦躁的质问,自己也并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看向他。
为何就这样忽略了这样应当很重要的事?为何自己会那样对待他?
伯恩哈德睁开眼,在微弱的灯光之下,抬头看到的是弗雷特里西一脸担心的表情,从那绿瞳之中,读到的只有满是关心。
「伯恩哈德──醒醒,你又作恶梦了吗?」弗雷坐在床沿,手上拿着一条以温水沾湿的湿毛巾,轻轻擦拭兄长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我没事……」微温略显冰凉的毛巾确实减轻了从噩梦中苏醒回现实的不适感。伯恩轻握住弗雷拿着毛巾的手,随後起身改为坐姿,而弗雷对着的兄长绽出令他安心的温柔微笑,将湿毛巾交给对方。
伯恩哈德环顾着四周,窗外一片漆黑,除却墙上几盏散发昏黄光芒的小夜灯,以及经常被拿来用餐及酒客们杯中物过招的圆桌上有着被特意调弱光线的桌灯外,其余空间皆仍陷入晦暗不明的黑夜氛围中。
「弗雷特里西,现在几点了?为何你还没睡?」伯恩降低了音量,避免吵醒仍在睡眠之中的室友们,还有房间被拆去扩建成他们的四人房而不得不委身改睡在衣柜中的人偶,开口询问弗雷。
「现在喔,大概是半夜两点。有点睡不着,所以起来小酌几杯看能不能比较好睡。」弗雷耸了耸肩回答。
虽说伯恩哈德早已知道自己亲弟的嗜酒爱好,但听到这样的回答,身为哥哥也不禁为弟弟的健康担忧而皱起了眉头,「你和柯布利恩他们不是从晚餐以後就在喝了吗?」
弗雷听了之後,笑谈道:「啤酒可是淡到跟白开水没两样啊。伯恩哈德,既然醒了,要来陪我喝杯白兰地吗?」
伯恩哈德原本想拒绝弟弟的邀约,但弗雷特里西在他尚未说出口前,就已自顾自地斟了一小杯递到他眼前,他只好顺着接下。
温润的珀色液体入口,稍微暖了暖胃,将那噩梦缠身的冷意驱除。伯恩哈德并不讨厌白兰地的味道,偶尔想享受些奢侈的闲情逸致时,他也会在汤匙上放块方糖,淋上白兰地後用打火机点火燃烧,待那方糖的焦香与酒的芳醇流淌到黑咖啡里,而嗜酒的弗雷特里西也意外地喜爱这种带有些许酒味的咖啡。
看着兄长缓缓将杯中液体饮尽,弗雷同样也关心地提问:「最近看你一直睡得不太安稳,是发生了什麽事吗?还需要再来一杯吗?」
伯恩哈德摇了摇头,「不用了,这杯喝完就去睡了。只是在思考一些事……现在太晚了,改天再说。你也早点睡,别老是通霄喝酒。」
「知道了。晚安,伯恩哈德。」弗雷回答,手却继续倒了下一杯酒,而後目送兄长躺回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