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果冻状的触手划破了茨的架势的防御,从右眼的眼角以厘米之差擦身而过,虽然没有造成严重的伤害,但其攻击同时带来的强力风劲仍在伯恩哈德的脸颊上留下了血痕。伯恩哈德稳住身形,重新摆好架势。他心想,真的是太久没有上战场战斗,整个身体和感觉都变钝了。
双方僵持不下了数分钟之久,直到後方作为指挥的人偶少女示意换人接手战斗,伯恩哈德只得往後退,让另一位一直戴着耳罩,名叫泰瑞尔的队友上前。他面色凝重地回到待命的後方,战斗中途被替换下来,无疑是令人感到沮丧。
在这种时候,不知为何,总是异常地想念那与自己相似又相异的笑容。
此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伯恩哈德,振作点,不然可是会被新人瞧不起的。」
看着身旁穿着一身哥德式男装,帮他加油打气的沃肯,伯恩哈德略显尴尬地点头:「我没事。」
沃肯盯着他的脸端详了会儿,「看得出来是没什麽大碍,刚刚的擦伤也已经痊癒了。」
「这也是你第一次出任务吧?接下来的战斗我会尽力协助你的。」
「由衷感谢。」
「不客气,这是作为医者的本分。」沃肯看了还在做战斗记录──更正确来说是在玩弄对面怪物的泰瑞尔一眼,突然转变了聊天话题:「我见过你弟,他是个还不错的家伙。」
「我知道。」
「他也常对我说:『那段时间可多谢博士的照顾了。』」
沃肯微笑回应:「这是应该的,毕竟出力打怪的可是他呢。」
两人见着在泰瑞尔玩性大开玩弄下的怪物已无危险性,便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虽然那场任务其後还是出了不少状况,但最後还算是顺利结束。
***
伯恩哈德的双胞胎弟弟──弗雷特里西,和总是被人形容是严肃而不易亲近的他不同,一直以来都是个讨人喜欢的开心果。他并不会为此妒忌他的手足,相反的,他很了解自己其实是十分依赖着弗雷特里西。无论是为了取回自己的记忆,还是为了自己情感上的寄托。
兄弟俩在这个世界相处的时间,就和生前那般同样地稀少。不过情况不太一样的是,生前大多是伯恩哈德为了消灭涡的任务而四处奔走,弗雷特里西则是留守连队基地,训练新生代的年轻士兵。
但在这个星幽界的圣女之馆,他的胞弟作为圣女之子最宠爱的战士,长时间在外与魔物战斗,鲜少待在大宅里;而他则是闲赋在家,无所事事的时间多到令人抓狂,他也只能用打扫房间、下厨准备料理等方式来打发。虽然自觉这种和家庭主妇无异的行径实在和他的形象不符,但除此之外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麽。倒是某个名叫艾茵,会变身成少女的猫以及她的女工程师饲主C.C.也时常会过来帮忙和陪同聊天解闷,并且在晚餐时刻一同等候战士们的归来。
然而,大多时候迎接回来的,往往都是带着各种怵目惊心伤势的伤患。
虽然在这个圣女之馆,各种伤口都可以透过炎之圣女的力量「修复」,甚至连死亡本身也是,但和伤势与死亡同等的「痛觉」,依旧存在着。
伯恩哈德几乎无法想像,也不敢想像,究竟弗雷特里西这一路上是怎麽咬着牙撑过来的。
几乎深可见骨的巨大爪痕就划在弗雷特里西的背上,虽说伤口已经开始癒合,但鲜血仍不断染红用来冰敷和清理伤口的湿毛巾。这样的伤势不禁让伯恩哈德皱起了眉头。
「哎,老哥,不好意思动作再稍微轻柔一点吧。说真的,那个飞龙王还真是不简单,不愧是那些龙人和飞龙的领导者。」
伯恩哈德依着请求放慢了擦拭的步调,但冰凉的清水流淌在伤口上的刺疼,仍让弗雷特里西暗暗喊痛。
「有必要……战斗到这种地步吗?」
看着那皮开肉绽的伤,伯恩哈德忍不住提出了生前的他从来不会去质疑的疑问。
不,他其实有质疑过,但那大多是一个人胡思乱想时容易想到的问题,当时的解答也很简单:「如果不去战斗,那麽谁来消灭涡呢?」涡吞噬了双胞胎的父母与故乡,年幼的孩子们受上天眷顾而逃过一劫。被连队收留後,为了生存和使命而奋战的日子也度过了十余个年头。
但是现在,涡已经消失了,而他们也死了,那麽战斗的意义究竟剩下什麽?
弗雷特里西愣了一下,随後只是平静地说:「这不算什麽,要说伤势,利恩和柯布受的伤可是比我重得多,他们也只是硬撑着没说罢了。」
伯恩哈德顺着弟弟的话,转头看向房间内另一边的利恩和柯布,前者斜躺在临时摺叠出来的躺椅上,正由C.C.和艾茵照顾着,右半身似乎受到极猛烈的火焰烧灼而几近呈现焦黑状态,当事人也是虚弱到意识不清,无法说任何一句话。
後者虽然在窗边抽着雪茄,但身上的西装被大片的血染成斑驳的红黑色,而左手手腕上被割出一道可布的伤痕。人偶少女提了盆清水,正在清洗和包紮着他手腕上的伤。
「为了达成目的,不战斗可不行哪。」
「是为了复活吗?就算我们真的复活回到了现世,那个世界应该也不会是我们所熟知的世界了。」
弗雷特里西摇了摇头,「不,和那无关。复活什麽的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这样的战斗究竟是为了什麽,你迟早会知道的。」
***
翌日清晨,伯恩哈德感觉到自己正被某个温热的庞然大物给压在身上而苏醒。他轻轻拨弄着在他胸口趴睡到流口水的兄弟的额前短发,一面想起昨晚睡前的事:
原本顾虑弗雷特里西背上的伤口,不方便爬上爬下等过大的动作,而想将自己平常睡觉用的下舖床留给他,自己改去睡弗雷的上舖床。怎知他的兄弟死赖活赖就是要他也睡在同一张床上,连小时候常用的撒娇法也用上了。最後是在柯布暴躁的大吼「他妈的你们到底要不要睡觉啊?伯恩哈德你就实现一次死人的遗愿,又不会少你一块肉。」之下勉为其难地答应弗雷特里西的要求,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狭窄的通舖单人床上。
看着弗雷特里西的睡脸,不禁感觉他们俩就像回到了孩提时候,总是玩在一块形影不离。加入连队以後,弗雷特里西也常在任务归来後,像昨日一样向他索求一起睡的权利。有时浅眠的他会被弟弟的梦魇呓语吵醒,自己也很清楚这是每日面临生死存亡之际的战士必定经历的过程,唯一能做的就是轻抚他的额头,用拥抱来安抚他,让他睡得安稳一些。
或许柯布也有类似经验而有所理解,所以才会那样出言提醒他:人在生与死的界线之中,总会渴求那最後一丝的温暖。
***
伯恩哈德回想起在他取回第二阶段记忆过後没多久的某一天,他刚好路过训练场,看到弗雷特里西和艾依查库正站在训练场中央。本以为只是两人日常的练习活动,正打算就此离去,但身後随即爆发的怒吼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而回头──
「你们这些既得利益者,又怎麽会知道被自己最重视的人遗忘的痛苦!」
然後,他第一次看见弗雷特里西露出如此愤怒的表情,一拳挥向艾依查库,将他痛揍倒在地上。
「你的这些话,根本是侮辱了所有在外流血流汗的战士。」弗雷特里西咬牙切齿地说道。
「想要艾伯李斯特的记忆,那就拚上自己的性命为他取回来呀!」
「你的痛苦,我也都懂,面临亲人遗忘自己的人并不是只有你一个啊!」
伯恩哈德没有继续听下去,为了避免陷入被人发现的尴尬里,於是退出了对话范围,一个人安静地离开了现场。
不过,更正确来说,是他再也不敢听下去,而害怕地逃走了。因为他知道,艾伯李斯特的状况,就和自己如出一辙。
没有记忆的人,同时也代表着丧失了大部分的战斗技能。然而,在这圣女之馆的潜规则却是现实得无比残酷:越受圣女之子青睐的战士,越能优先取回记忆的碎片。在这样的规则演变之下,对於无法得到记忆又无法变强的人来说,无疑是恶性循环。
所以,他不敢面对弗雷特里西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很害怕,从那些话语中听到任何的怨怼。
漫长且依赖他人无法独立的和平日子,也使他变得软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