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
小小的馆子,木头的桌椅、竹子围出来的篱笆,外头一棵桂花飘着香。
「那李生抛开了手上的卷宗,喊着嗳唷嗳唷……」清脆的声音叮叮当当,小姑娘手持着铁片子,分不出是她喉咙出来的声音脆,还是铁片子的声音响。
哄然大笑。
那声音盖过了小姑娘彷若歌唱的声音,盖过了铁片子琅璫响的声音。
像一片浪潮。
小姑娘起了身,给一旁的看官福了福身。「各位大爷,时候不早了,小秧子要回家给娘烧饭了,明天再来给大爷们唱书听。」说完,听众们纷纷起身,有的塞几个铜板到她放在一旁的布帽子里,有的就转头离开。
小姑娘一一对那些给钱的人家笑。
她的笑很白,那样的单纯那样的坦率。
目送客人离去,小姑娘收起了笑,看着帽子里的铜板。收拾了自己的几样东西,她对茶店老板道了个谢,离开了这个她唱了三五年故事的小店。
「咿呀咿呀,宝宝不哭呀。娘要回家啦,在那绿川桥在那天边岸,娘回家陪宝宝呀。」随口哼着小曲子,小姑娘穿过了竹林,那竹林在夕阳余晖中被染成了漂亮的橘色,像熟透的橘子。
小姑娘过了林子,到了小茅屋前。
「狐大哥,小秧子回来啦。」
门慢慢的打了开来,门内坐着一个长发及腰的男人,太阳红橙橙的光照在他细白如玉的脸上,像给他打了一层红粉。
「狐大哥您又坐在椅子上一整天啊,这样可不行,我那死去的娘说人活着要动,不动只坐着屁股会长疮的。」小姑娘将布帽子放到了桌上,将路上买来的肉包子也一并放到桌上去。
那狐大哥没有回应。
「狐大哥要喝茶麽?今天钱收得多,我路上给您买了几片茶叶,要不要试试呢?」
「秧,唱首曲子来听听。」狐大哥低沉的嗓音说着。
配上了小秧子麻雀也似跳来跳去的嗓音,倒像古琴对响版。
不伦不类。
小秧子笑了出来。「好,那小秧子就给狐大歌唱一段小秧子的歌。」说完,她坐了下来,从怀里拿出铁片子,叮叮当当敲响了几个音。「西桥岸东边船,李郎碰上谢琳安,那琳安姑娘就是小秧子的娘,琳安姑娘好漂亮,李郎从此爱意心中长,唉呀唉呀可惜琳安姑娘呀,许给那北家庄,北家庄,出流氓。李郎苦,心中苦嘴中苦,一日来到菩萨庵,五百轮回如青烟,李郎许下了心愿,若得谢家美姑娘,从此奉茶奉花拂尘案。谢姑娘门前穿,看见李郎心中欢,原来哪,姑娘心中亦好感,怎麽着怎麽着?千金姑娘穷人家,怎麽着怎麽着!女婢学西厢,暗送素娟传情意。琳安被迫穿嫁裳,心中苦嘴中苦,脱去嫁裳奔李郎,从此抛却西桥岸,在这野花不长的雁家庄,生下了我小秧。」手上快速的敲动着,划然而止,如丝帛乍裂。
「狐大哥你说我唱得怎麽样呢?」
男人瞥了她一眼。「冲壶茶来吧。」
「呿!」小姑娘将铁片子扔到桌上,咚咚咚的提着茶罐子到厨房烧开水。
男人轻抚着那铁片子,一下一下,直到他脸上的红消退,直到月色掩没了他的神情。
秧子端出了茶和她的晚饭。「狐大哥,茶来啦。」
端坐下来,小秧子给自己添了碗饭。「狐大哥,我茶泡得如何呢?」看男人端起了粗陋的瓷杯,她问。
「不如何。」
小秧子皱了皱鼻子。「大哥今天又要给小秧子说什麽故事?」
「今天不说故事。」
「那可不行,不说故事,明天我就没戏唱了。」
男人望着窗外的月色,目光飘邈。「那给你说个狐狸精的故事。」
「狐狸精?狐大哥你哪个兄弟姐妹名字叫狸精啊?」扒了口饭,小秧子笑眯眯的说着。
男人嘴边勾起了笑。「那是一只活了四千多年的狐狸精的故事。」
「哦唔!好长寿的狐狸,炖来吃肯定补。」
「那也得你这小喉咙吞得进那只狐狸精。」
小秧子咯咯的笑开。
「狐狸精不是一开始就是狐狸精的……」男人看着小秧子放下碗直勾勾看着他的专着神情,淡淡一笑。「你还是吃完再听吧。」
小秧子快速扒了几口饭。「不不不,大哥你说,我会记得吃饭。」说完她又胡乱扒了两口。
男人收敛起笑,望着外头弯得像会刺伤人的弦月。「当狐狸将还是小狐狸的时候,他什麽也不懂,他的爸爸妈妈都已经修练成精,是那个狐狸部落的族长。所有人都疼爱小狐狸,不过小狐狸什麽都不懂,他太小了,小得无法分辨什麽是天什麽是地,他的世界是一片浑然,什麽东西都没有意义。」修长的手指让褐色的杯子衬着,更像玉了。
「直到那一天──」伸手拍了一下小姑娘的头,男人指了指饭碗,就见小秧子快速低头吃了几口饭,又一脸专注的看着他。
「他看到了一大片又红又热的东西,他还是不知道那是什麽,耳边好吵好吵,那些长得差不多的狐狸跑来跑去,又是尖叫又是哀嚎的。其实小狐狸还是不懂,可是他觉得好烫,他想逃跑,可是他太小连站都站不好。」男人转着杯子,看着里头茶叶旋转起伏。
「就在他眼前那片红光要烧到他时,一阵淡淡的香味传了过来,小狐狸不知道那是什麽,可是他很喜欢那个味道。」
男人嘴边旋出了一抹笑。
他喜欢那个味道,清雅的、闲远的,闻了让他觉得死了也没关系的味道。
「那个漂亮舒服的香味笼罩住他,很舒服很舒服,让小狐狸觉得那些吵闹滚烫都好远好远。小狐狸睡着了。」他停了下来,指了指饭碗和盘子,就见小秧子喔喔两声快速夹了些菜进碗里。
男人眯起了眼,手指轻敲着桌面。「当小狐狸再醒来,他看到了整片整片的紫藤花,那花漫天铺地的,香气之浓让人以为好像连血中都是那样的味道。小狐狸看着四周,却不知道这是哪里,那不是他最熟悉的家。就在他紧张得想大哭时,很好听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
『醒了?怎麽哭了呢?』那人怀抱起他,轻轻拍着他的背脊。『饿了麽?』那人的手拂过他的脸颊,又是一阵让人神魂颠倒的花香。
那瞬间,他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所有的一切。
睁大着眼,他转动头颅,看见那直泻到地的黑色直发,他从没看过这麽美的头发。
那刹那,他觉醒了。
他的意识他的灵识醒了过来──他用灵魂记忆住这个人。
他不再单单只是一只狐狸,他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自我,有了喜恶,有了灵魂。
三千世界,万物俱灭,独灵存矣。
三千世界,万物混沌,唯此光此景存矣。
三千世界,万物迸生,缘因此人生,缘因此人灭。
三千世界,独尔,独我。
「那声音哄着小狐狸,说着好听的话。他把很香的花蜜喂给了狐狸,启了他口耳眼鼻的觉,在遇到这个人之前,小狐狸什麽都不懂,连奶和水都分不太清楚。」男人睇了眼小姑娘,小秧子快速将饭吞了进去,碗盘全扫到一旁,给男人添了杯热茶。
「那个男人是菩萨麽?」小秧子问。
男人笑。「那人是神仙,不是菩萨。」
小秧子疑惑的歪着头,男人继续说道。「从那时候起,小狐狸小小的脑袋中记住了这个人
,记住了这个人的眼睛、鼻子、嘴巴和他的一切,用他的生命他的灵魂去刻镂这个人的形象。」
男人一袭紫色的衣裳,一头如瀑的黑发,一双温柔而闲静的眼。
男人伸出了手,触碰着他的狐耳,轻轻的笑着。『傻孩子,男孩子怎能这麽黏人?』男人的声音温润,让他想到了滑入喉间的浓香花蜜。
『傻孩子,终有一天你要离开我,终有一天,你要杀我……』手收了回去,露出了无奈的笑来。『我将是你的魔。』
是了他是魔,心魔。
「小狐狸在男人的照顾下慢慢的长大,他在灵气旺盛的紫藤花林中成长,吸取林子的灵气和天地灌注而来的灵,很快的修出了身形来,虽然功夫还不到家,时常不小心露出耳朵露出尾巴,但总是人的形体了。他始终跟着男人,但男人却不如小时候那样无微不至的看照他,相反的,男人对小狐狸越来越冷淡──」
「耶?为什麽?小狐狸做了什麽坏事麽?」小秧子啃着肉包,含糊的问着。
男人捻来小姑娘从市集买来的桂花糕,送入嘴里,让那桂花香弥漫了口鼻。
「小狐狸没做错什麽。男人的冷淡当然是有他的原因的,这得追溯到小狐狸的爹娘,原来是狐爹狐娘贪图男人部落里的玉珠子,趁夜进入部落,杀了几个紫藤花部落的孩子,他们偷走了珠子。」男人喝了口茶。「这其实并不是大事,可是又有个乌鸦部落,他们也想要那玉珠子,他们知道闯进狐族是得不了便宜的,所以趁着狐爹狐娘离开紫藤花部落时,也跟着进去,将紫藤花部落灭了个大半。」
「啊呀好卑鄙!」小秧子拍桌。
男人轻轻哼笑。「乌鸦顺利陷害了狐族,那男人是紫藤花的族长,他那几日因为有事情外出,一回来看到满目疮痍的家,当然气坏了──」
「是该气坏。」小秧子点点头。
「所以他率领剩下来的族人攻打进狐族,虽然狐族不弱,可是男人是神仙,妖精是打不赢神仙的,所以整个狐族全被灭了,只剩下了那小狐狸。」
「啊!」小秧子惊呼。
「是了,小狐狸是给他杀父杀母仇人给养大的。男人知道小狐狸一定会怨恨自己,他不想使小狐狸为难,所以他疏远小狐狸,冷落小狐狸,视而不见、闻而不听,他让所有族人远离小狐狸。」
那双记忆中盛满了温柔水的眼睛,变得冰冷尖锐,像长刺的蔷薇。
那总优雅摆动的衣摆,再不是小小的手握得到的。
很远很远。
也很孤独。
「可是他错了。」男人笑了笑,轻转着茶杯,举杯啜饮。「小狐狸从不恨他。」
「唔,看来这小狐狸不是大圣人就是大笨蛋。」小秧子说道。
「小狐狸不是大圣人也不是大笨蛋,对他来说,遇到男人之前的世界是浑沌不清的,遇到男人之前的世界是浑沌不清的,遇到男人之後他才有世界可言,他的一切是男人给的,男人之前的一切是遥远的。他不恨男人,因为他不知该恨什麽。恨他杀了那没给他什麽感觉的父母族人?不,他不恨,因为他没有感觉。」放下杯子,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叩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狐狸越来越大,有一天,他去找男人,他带着他觉得全世界最棒的礼物要给男人。」顿了顿,男人遥望着天际,风吹动了几片云,改住了月光。「那是一颗紫色的石头,小狐狸觉得这和男人有一样的颜色,是最美最美的礼物了。」
晶亮透彻的石子在水中闪烁着紫色的光芒,他看着那幽微的紫光,露出笑来。
紫藤紫藤,第二个紫藤!
那是一块紫水晶,是人挖采时落下的。
他捡起这石头,小心翼翼的护在怀底。转过身快速的跑过了林子,男人的身影就在面前。
『阿紫阿紫!』咚的,他摔倒了。
男人只是静静看着他,带了几许的冷漠。
拍拍膝盖。不痛不痛。他对自己说。『阿紫,送你!』他笑,露出自己最大最大的笑来。
他将石头双手捧上,充满期望的看着男人。
男人睇了眼他手中的东西,甩袖,将那石头远远的拂开。
『你该离开了。』
石头咚的落到了地上,像他的心,咚的落到了最冷最深的潭子里。
「可是男人不喜欢这个小礼物,他把小狐狸赶出了部落,他觉得小狐狸够大能够自己生存了,不能再依靠部落了。」
小秧子碰的又拍桌。「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好歹给小狐狸几个肉包子吧!」
男人抚着额头,轻轻叹口气。「是太过分了,他的确该给小狐狸几个肉包子。」
「是吧是吧。」说完小秧子大口吃着第二个包子。
「小狐狸死活不肯离开,又哭又闹的,那男人很无奈,他敲昏了小狐狸。」
「啥?!还敲昏?他不知道小孩子脑袋很脆弱,乱敲会变笨的!」
「是太过分了。」男人叹口气。「等小狐狸醒来,整个林子都没了,没有他最熟悉的紫藤花香,没有像天空那样覆盖住他的紫藤花了,他的天空一夕变色,从最美最温柔的紫色变成了一片苍白。」眯起眼,男人给自己倒了杯茶。
空荡荡的景色在自己面前无限蔓延。
他尖声喊着阿紫阿紫,却没有人回应他。
他哭喊吵闹,过了三天、四天、五天……到底几天已经分不清了,最後他终於明白他的阿紫再不回来。他的阿紫彻底不要他了。
他的喉咙哑了,出了血,他的眼睛哭肿了,哭坏了,从金色的眼睛变成了红色的。他没有瞎,可是他的世界再度回到了浑沌不明,和瞎了也没什麽两样。
「小狐狸开始流浪,他到处打听男人的下落,这期间他也知道了父母的事情,可是他不恨男人,他知道他是因为愧疚所以这麽对自己,所以他不恨他──就像我刚刚说的,小狐狸
从来不恨他。」男人轻笑。「最後小狐狸在一株昙花那儿问到了男人的下落,原来男人是七层天的神仙,啊天上分了九层,第九层是那些人类神仙住的地方,第七层是所有的植物动物变成的神仙住的地方。」抬头,看见小秧子点点头,表示了解後他才继续说道:「男人回去天上了,小狐狸的心又碎了一次,可是他不放弃,他想只要自己努力修仙,总有一天可以到天上去,可以在见到那个男人。」
「小狐狸真痴情──咦等等!小狐狸是公狐狸吧?」
「是啊。」
「唔哦,好个惊世绝伦的不伦恋啊!欸不对啊!小狐狸怎麽会喜欢那个男人呢?年岁差这麽大?啧啧……这算老树吃嫩狐狸吗?」
「……」男人叹了口气。「在妖精的世界,年龄是无意义的。」
「喔喔!原来如此。」小秧子点点头。
正当男人想开口继续说道时,小姑娘细细嘀咕的声音传进他耳中。「不对照这样说来是嫩狐狸想吃老树……」
男人又叹了声,伸手敲了小秧子脑袋一记。「少胡说八道。」小秧子哈的笑了一声。
「经过了好多年,到底有几年小狐狸自己也记不清了,他每天每天都很努力的修练,每天都看着天空每天都想着那个男人。」
一片如洗的天空傲然而展,摸不着构不着,他只能用他的眼睛捕捉一隅,他努力的睁大眼看,希望有一天能瞥那紫色人影的一片衣角。
他的足迹印遍了大江南北,塞外海外都去过了,人类的征战人类的自私人类的温柔人类的善心,每一幕都印进了他的心里,男人的身影不再是他的全部,但男人的身影仍是他的生命。
他喜欢驻足在盛开的紫藤花下,借着那紫色的花穗安慰苦苦思念的心。
花,易开易谢。
在一百次的花开花谢後,他再不忍凝望。
在他彻底脱去狐形接受天劫的那一年,他遇到了个和尚。和尚对他说放下心魔方能成佛。
他对和尚说。「不经风雨萧萧,不得大彻大悟。」和尚双手合拢对他念了声佛号後离开了。
此後十年,他又遇到那个和尚。和尚问他说心魔可除?
他答曰:「心魔非心魔,何是心魔?」
他从不认为紫藤是心魔,那哪来的心魔?
「苦海沉浮,何苦?何苦!」和尚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他依靠着满林子的杏花,让杏花雨把他打得满身的杏花香。
从他不再望向紫藤花时,他也不让紫藤花香沾上他的身了。
再过十年,他同样遇到那个和尚,不同的是和尚身边带了个小僧,年纪小小,约七八来岁。「阿弥佗佛,施主仍旧如昔。」
他笑了笑,不语。
「施主,放下吧?汝离登仙不远矣,百般情念不除,无以登天。」
「若登天需无情,我不登天。」含着苦,他轻轻的说着。
若要无情,誓不登天!
紫藤紫藤,你登了天,是否代表你无情?
是否我这一生的想念这一生的爱念,终是云烟一场?
他在心底轻轻的问着,问着自己,问着那不曾真的看他一眼的紫藤花。
「有一天,小狐狸听到了一个消息,听到男人要入轮回受十世历练,他听了好开心好开心,这代表他可以看到男人了。」敛下眼,男人继续说道。「第一世,男人是个书生,有才华的书生,小狐狸从书生出生就看着他,看着他考取功名看着他娶了美娇妻……」
那时,他曾想拟化为女人,嫁给他、照顾他,全了自己三千多年来的想望──
「小狐狸本来想化成女人嫁给他的,可是他想他不能耽误男人的修行,而且他的妖气会害了他,所以他忍着,默默看着他和那女人生了三个白白胖胖的宝宝,看着男人在朝廷上遭受嫉妒而致流放,看着他病死在家。那书生死的时候,小狐狸无声的落下了眼泪,因为他能这样接近男人的时间就这样去了一百年。」男人露出浅浅的笑,摇了摇头。「就这样一百年一百年的过,转眼间已经到了最後一世,这世那男人转生成了个和尚。」
紫藤紫藤,若爱你使我无法登天,那我誓不登天。
「这世小狐狸终於忍不住跑去和那和尚说话了,和尚很厉害一眼就看出小狐狸道行高深了,他劝小狐狸放下心里的事放下所有的爱恨嗔痴,登天去吧。可是小狐狸笑着拒绝了他……过了三十年,他遇到和尚,和尚已然还俗。」
看那飘逸身影,看那笔直的长发,他忽然想哭。
「和尚身边站了个温柔的妇人,那妇人不美,可是是个好女人。」顿了顿,男人仰头将茶水喝光。「原来和尚动了凡心,爱上了那女人,为她还俗,娶了她。小狐狸感到很讶异,那和尚已经是得道的高僧了啊,怎会做出这样的事呢?小狐狸不懂,可是他不干涉……直到那一天。」
「一群土匪杀进了和尚住的村落,他们烧杀掳掠,和尚的妻子被奸淫了,她被淩虐的快死土匪才离开,和尚回来看见满村疮痍,痛彻心扉,他奔回家看见妻子,他放声咆哮──那声音像野兽,小狐狸听见了,从居住的杏花林赶了过来,他、他看见了满脸是泪的和尚。」轻喘口气,男人深深吸了口气平稳下自己的情绪。
「和尚脸上出现了痛、哀、不甘和恨,小狐狸知道他要入魔了,一旦入魔那前十世的修练都将毁於一旦,甚至连紫藤花的元精也会入魔,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眼前那写满愤恨的脸庞,那哀恸至极的脸庞。
他感到无比的熟悉,不正是、不正是每一世每一世,他看着男人娶妻生子、看着男人生老病死的脸孔吗?
他心中放声大笑着,笑到心都流了血。
「为了挽救和尚,小狐狸将他四千多年的道行全化为了一颗精丹,他停下了时间让女人服下了精丹,那女人活了过来、她活了过来……小狐狸看见和尚欣喜而泣的笑,看见他骤然消失的魔气和杀气,小狐狸很开心,很满足。他知道他们会很幸福,所以不再去找和尚。」
答的一声,是小秧子握紧铁片子而碰撞出来的声音,她咬着牙,满脸的不甘。「那小狐狸呢?」她从抿紧的唇中硬是挤出了几个字来。
「小狐狸要过的天劫共十八劫,他还剩下最後一次,叫天雷劫。」
「小狐狸的功力都没了,他怎麽过天雷劫?」小秧子问。
男人耸耸肩,他给自己添了杯茶。「秧,你觉得这狐狸傻麽?」
小秧子沈默,看着搁在面前闪着银光的铁片子,铁片子经年的使用,磨得光亮光亮。「不傻,就像小秧子一样,唱曲说书是小秧子的生命,他不单单只是维生的工具,是我的生命,我喜欢唱曲说书,如果要我不唱曲不说书,我一定会死!所以……所以我明白小狐狸,他一定也是这样,不继续去爱那个男人,不去想念他小狐狸一定会死的!他的生命从空白到灿烂再到苍白,无论怎麽样,都是男人给他的呀!」小秧子深深吸口气,说着。
「不傻,他一点都不傻。」
男人轻轻的笑着,他拍拍小秧子的脑袋。「秧,再给我唱首曲子吧。」
小秧子执起铁片子,叮当试了几个音。「梦做尽!谁家玉笛伴琴?爱恨痴嗔,谁人能道尽?剔烛檀香焚,一缕青烟人间去,管他是富贫,爱是爱恨是恨,交杂不清。梦做尽!回首满身烟尘,爱是爱恨是恨……」铁片子划然而止,如飞鸟掠水,一阵涟漪,而後平静无波。
满屋寂寥,一人一灯,两只杯子。
满屋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