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浪花奔腾而来,猛烈朝我的腰部一打,回忆被截断,还好裤子没被撕成两半。
万幸的是,手机安详地躺在我头顶不远处。
我提着沉重的裤子起身,试着将多余的海水拧乾,减轻裤子重量,然後退离海岸线几步,重新回到刚刚舒适的姿势。
失去你的日子,就像是离水的鱼一样窒息。
看不见、听不见,感受不到喜怒哀乐,那时候的我不明白为何会这样失落。
第一次失败?第一次被拒绝?
不,不是这样,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痛楚,我无法解释。
浑浑噩噩的我,灰蒙蒙的考场,我根本忘记考卷上的题目和答案是中文还是英文,只记得回到家我埋头大叫,用尽全身力气怒吼。
失去你的悲伤?提前宣布落榜的不甘?
我真的不知道。
考完的隔天,稍微回归正常的我步入校园,我看见枯树的枝枒,看见熟悉的校园,看见……熟悉的你!?
「你……」
我话还没说完,你突然飞扑到我怀里。
「都是你!都是你害我变成这样!都是你才会吵架!」
我确定她说的每个字都是中文,但那时的我却无法串连成句子解读,只能僵硬的拍着她的肩膀,试着安抚她。
「你要负责!」红肿的双眼还满载着泪水,不断啜泣的鼻子像是麋鹿,明明应该是张狼狈不堪的脸,我却觉得好美。
美到我不知道该对她负责什麽。
「啊?」
「啊什麽!负责!」
「负责?」
「对!你把我害成这样,难道不用兑现承诺以示负责吗?」
呆愣了好久,直到感觉有双手在我的背部轻轻收紧,才意识到,什麽是负责。
原本应该甜蜜的画面,被一句煞风景的话毁掉。
谁这麽白目面带微笑的说这种白烂话!?
凶手是当年的那个我……与现在无关!
「干,你这害我落榜的家伙!」
无意识的面带微笑重新说出这句话,我扬起怀旧的嘴角坐起身,看着快要蒸发的海洋,似乎不被高温影响心情。
因为我满脑子都是你接下去的回应:「谁说落榜了!?我们还有指考啊!」
这种对话要是被旁人听到,必定被赏个白眼,然後贴上白痴情侣的标签。
可是那时候的我们,专注沉浸在两人世界,不管旁边是否有人围观,不管成绩如何惨淡,有你在身边就是生命最闪耀的对白。
面对汪洋大海,我将回忆快速在脑中拨放。
从那时候开始,像是有爱的力量加持,做什麽事情都顺畅无比。
考上同一间国立有名的大学,虽然不同系减少了相处的机会,却因为距离产生微妙的美感。
虽然经常会因为小事争吵,最後像是为一道佳肴添加辛香料,一开始辛辣过於刺激,但久了却觉得那是美味的调和剂,让彼此更加了解,更加契合。
每次牵着你的手,内心总有股王者的骄傲;每次抱着你,闻到你淡淡的发香,那是你唯一有气质的时刻;每次你总是带着我去登山、攀岩、路跑,甚至还跑去泳渡日月潭,我都在怀疑你是人类还是猴子,但是……当你脸红着,挂着如阳光般的灿烂笑容对着我说:「好好玩喔!下次再来吧!」我真的觉得好幸福。
我们没有一般情侣的包装,反而像是朋友、玩伴,只是这种朋友多了牵手和拥抱的权力。
因为平淡的幸福感,当时的我有股想正式说出对你的承诺。
想起那时候热血的我,现实却把热血转变成洒狗血的剧情。
一把锋利的隐形刀突然插上胸口,那时候流过的泪,像是穿越时空回到我眼眶中……
期中期末前,我们一定会找一天约会,然後考试期间就不再打扰对方,这是我们的默契。
大二那年期末,如同以往,牵着你的手走在校园饭後散步,享受幸福的宁静。
「对了!考完当天,我们班上约好要去夜冲。」
「这麽热血!?」
「这才是青春啊!冲浪、夜游、滑翔翼、高空跳伞,还有夜唱、夜保什麽的,我都尝试过啦,这次夜冲的地点夜景听说很漂亮喔!」你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我知道,你从以前就很爱用这种方式刺激肾上腺素分泌。
「不会你自己一台车吧?」
「当然,一个人比较轻松。」
「不要说我迷信,但我们今年都逢九……」
「我生日又还没到,所以我十八。」
「是是是,就算过一百年你还是十八。」我想要用轻松的态度去瓦解年龄问题,显然很成功。
「今年你要送我什麽?别忘了我们的约定,要去你的秘密基地看海,我一直期待着那个约定耶!」
「嗯?什麽?收讯不好喔!」
「找死!」
某天你突然想到,我们没有成对的东西,虽然你後来也没在意,可是我却记下来。
所以我老早就去挑了一组对戒,分别用链子穿引,形成两条项链。
个人认为,与其戴在手上给别人八卦的权力,倒不如挂在脖子,一个最接近心跳的位置,不经意地提醒承诺的存在。
每次看到抽屉里的盒子,我就想像你生日当天,带你到我的故乡,在海浪声中互相为对方带上项链的场景,一定会……充满欢乐。
「你夜冲补完眠,记得打给我。」
「当然!挖你陪我吃饭!」
我没想到那时候你灿烂的笑容,成为存放在我记忆中最後一个有你的画面。
期末考完的隔天,我等不到你的电话,打给你始终语音信箱。
原以为你在睡觉,想说再等一晚,但你依然毫无音讯。
像是发了疯一般,我冲到你们系上学生会出没的教室,手里的手机不断拨着你的电话,都是那该死的语音!
我疯了,在暑假开始的日子翻遍校园,我有多希望有个认识我的人告诉我你的去处,不要让我失去你。
「浩于学长?」
一个声音吸引我的注意,我认清楚他是依涵的直属学弟。
我像是殭屍一样颠簸的步行,他就像是海上唯一的漂木,我紧紧抓着他的双臂。
「依涵呢?依涵呢!?」
「学长你冷静点……」
「快告诉我依涵在哪!?」
「学姊她……」
「她在哪!?」
「学长你冷静听我说……学姊她……她在夜冲的回程出车祸,人车冲出护栏,送到医院就……就宣告死亡……」
所有理智断线,我大吼着依涵的名字,身体不断地想要冲到她身边。
当我拚了命去挣脱学弟的束缚,突然眼前一黑,我失去知觉。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用这样的方式离我而去。
你知道吗?
我宁可你跟我吵,跟我闹,最後不欢而散也好,至少我知道你还有机会幸福的笑着。
这麽残忍的方式,为什麽你做得出来?
那天之後,我也像是死了,留下一个空躯壳。
最後学校通知家人,建议他们休学带我回家。
之後的每一天,天还没亮,我就会到七星潭的海岸,看着日出,直到日落。期间晒到脱水昏倒,被海巡署送到医院不知道有几回,後来我被关在家里,所有家人、亲戚,还有邻居轮流看守我。
凌晨12点,你生日当天,我拿着礼物,趁着没人注意,从2楼窗户跳出去,骑着脚踏车从後门扬长而去。
不知道骑了多久,终於到达我们约定的地方。
你看见了吗?
隐约的月光在海面映上微笑。
你看见了吗?
星光在海面洒满闪烁的祝福。
你看见了吗?
我手中的项链是你今年的礼物。
现在你应该要像个小孩一样兴奋地手舞足蹈,然後紧握着我的手,吵着要我帮你戴上项链。
为什麽现在我只听到海浪声!?
为什麽现在我只感受到海风!?
依涵,你在哪!?
不要再躲了好不好?
我想再看见你的笑容……让我窒息的笑容……
「依涵……」「依涵……」「依涵!」
喃喃呼喊着你的名字。
直到太阳缓缓升起,刺痛我的双眼。
我才意识到,你还是没有出现。
你,爽约了。
约好一起看海的今天,等到的不是你,而是沉重的刺痛。
手里紧握的对戒,是我准备要给你的承诺。
承诺对你的喜怒哀乐负责。
但,你爽约了。
那是我,我第一次流泪。
在阳光下流泪。
为你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