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子气喘吁吁地从螺旋塔的阶梯爬上来,一边喘气,一边说道:「那家伙八成已经跑了……我一路冲下楼都没看到人,不过倒是在庭院见着了黑眼镜,所以我顺便把他叫上来,他说他没听见夫人……怎麽了?发生了什麽事?」
霍秀秀瘫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大哭着,她脸上画的歌德妆现在花成一团,特别是加深的黑眼圈,顺着泪水,在脸上画出一道一道的黑痕,彷佛流出了黑色的泪水。
文锦夫人抱着霍秀秀,尝试安抚她的情绪。解语花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地看着潘子以及潘子身後的黑眼镜。张起灵原本想要回答潘子的问题,但是他发现自己的心里也是一团乱,根本不想说话。
「她就躺在那里!死了!」霍秀秀尖锐的哭喊着,抽噎了好几下,然後强调似的再说了一次:「死了!……天哪,她死了!」
「嘘……嘘……」文锦夫人抱紧霍秀秀,彷佛在安抚婴孩,微微摇动身躯。
「谁死了?」潘子的脸色变了,追问。
「云彩!」霍秀秀尖叫,将脸埋进手掌内,痛哭:「我去……地下室……灯打不开……她就躺在那里,我还以为她睡着了……喔,天啊,天啊。」
「别说话,乖……」夫人柔声说道,回头给了潘子一个警告的眼神,意示他别再问下去了。
但霍秀秀却继续喊着:「我摸了一下她的肩头,湿湿的……我还想……然後……血……她的脖子……」
霍秀秀现在不只妆花了,连脸庞都沾染上云彩的鲜血,宛若女鬼惊怖。瞪大了的双眼,诉说着骇惧。
「所以……云彩死了?」黑眼镜这一次没有笑,反而紧抿着嘴唇:「那还真是……有意思……」
解语花一转身,似乎打算到地下室一探究竟,却又猛然煞住:「我要去楼下看看,但我猜我们大家应该都想下去。秀秀,你站得起来吗?留你和文锦夫人单独在这里不大妥当。」
「我不要再下去了……」霍秀秀哭着说。
「你不需要到地下室去,你跟文锦夫人可以待在一楼,这样大家离的比较近,有个照应。」解语花轻声劝道。
霍秀秀这才点了点头,被夫人扶着站了起来,依旧啜泣着。两个女人扶持着彼此,跟着大家一起朝地下室走。
快到一楼的时候,带头的解语花突然停住脚步,用极端锐利的视线朝身後一扫,然後皱起了眉头。
「等等……吴邪呢?」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才意识到吴邪一直没有出现。
潘子露出了微妙的神情,转头朝殿後的张起灵问话:「张律师,小三爷他不是……咦?」
张起灵并不在他的身後。
解语花啧了一声,推开众人,朝吴邪位於三楼的房间飞奔而去。
张起灵从一开始便殿後,到三楼的时候,他默默离开众人,凭着吴邪画的房间配置图,找到了到吴邪的房门,重重地敲打门板。
「……干嘛?」房门很快的打开,吴邪从里面探出头来:「啊,张律师,怎麽样?有没有讯号……」
「你老实说,你从刚刚到现在都在做什麽?」张起灵以一种不容质疑的语调,命令式的质问。
「咦咦?」吴邪显得有些茫然:「我……在房间里啊。」
「你完全没有出来?你什麽都没听见?」
「听见……什麽?」吴邪一脸莫名其妙的反问。
「我强烈劝谏你说实话,吴邪。」
「你在说什麽?我刚刚不就跟你说了我会在房间?我也一直在房间里啊。」
「这是实话吗?你能证明吗?」
吴邪眉毛一挑,不高兴了:「你这什麽意思?你怀疑我对你说谎?」
张起灵听见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其他人大概也发现了吴邪没有跟着他们的这件事。於是他急急的
说道:「不是我相不相信你的问题,吴邪。是其他人,他们会不会相信你的说词?」
「什麽?你到底在说什麽……」
「吴邪!」
解语花从楼梯冲了上来,看到吴邪好端端的在房门外跟张起灵说话,才稍稍收敛了速度,快步走到吴邪的面前:「你没事吧?」
「我很好啊,」吴邪终於嗅到一丝不对劲了:「发生了什麽事吗?」
「你从刚刚开始,人到底在哪里?」
「怎麽每个人都问我这个?」吴邪不解:「我在房间里啊。」
「你难道什麽都没听见吗?」解语花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你终於耳聋啦?﹂
「你才耳聋咧!」吴邪真的不高兴了:「我刚刚在房间里,开着音乐。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文锦夫人被袭击,而云彩被杀死了。」潘子也追了过来,身後跟着黑眼镜等人。潘子尖锐的看着吴邪:「而你说你什麽都没听到?一直待在房间里?」
吴邪显然完全没有听见潘子後半段的问话,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慑了。吴邪的眼神飘向文锦夫人和霍秀秀,茫然地看着仍哭个不停的霍秀秀,和抱着她的文锦夫人。
「文锦姨被袭击……」吴邪不知所措的重复道。
文锦夫人单手搂着霍秀秀,朝他摆摆手,彷佛在说,已经没事了。
「云彩……」吴邪好像还没能完全理解现在的状态,呆楞了几秒,才大梦初醒:「云彩……云彩在哪里?」
「地下室……」霍秀秀抽抽搭搭的回答。
吴邪猛地推开站在他面前的解语花,朝地下室狂奔而去。众人愣了一下,赶忙跟上。
吴邪一马当先的冲在前面,咚咚咚咚地像一阵风似的冲下楼,张起灵在他的身後,而解语花被吴邪刚刚那麽推了一下,所以稍稍慢些,在张起灵的後头。
吴邪跑到一楼,跨过大厅,推开往地下室的暗门,暴躁的按了按电灯,电灯没有亮,他却等不及,摸出一个打火机,便直接朝一片黑暗里闯。
张起灵紧跟在吴邪後头,小小打火机的火光摇曳,地下室里鬼影幢幢,但是他却能很清晰的看见云彩倒在地上的身躯,与喷溅满地的鲜血。
「云彩!云彩!」
吴邪将打火机随处一扔,不顾一切的将云彩从地上抱了起来。他这个动作,不做还好,一做真是不得了,云彩脖子上的伤处像是狞笑的兽般大大咧开,云彩的头简直就要从她的脖子上掉下来了。
吴邪被吓了一大跳,但他却没有反射性的扔下云彩的身躯,反而固定住她的头,用手试图按住云彩的伤处,止血。
「医生!医生!」吴邪吼道:「黑眼镜!」
「没用的,她已经死了。」解语花高举着手机照明,静静的说道。
吴邪却还是固执的说道:「叫救护车!黑眼镜在哪里?」
「她没救了,吴邪。」黑眼镜走进地下室,说道:「那种伤口……」
「你说那什麽话?你确认过了吗?」吴邪依旧执拗地坚持:「是谁发现她的?为什麽没有第一时间叫救护车?」
「我……我……我吓坏了……」霍秀秀没有跟着到地下室来,在楼上哭喊:「对、对不起……」
「没有叫救护车,至少也该让黑眼镜先过来啊!为什麽没有人想到要救她?就把她扔在这里?」吴邪激动的说道,深吸一口气,彷佛还想说些什麽,却被张起灵制止了。
「吴邪,你冷静一下。」
吴邪的视线转向张起灵,张起灵有些讶异的对上那双愤怒的眼睛。吴邪的眼中有火光闪动,带着某种不可原谅的严厉,宛若压抑已久的暗流。
不过吴邪很快的收回那样的视线,紧咬着下嘴唇,恨恨的瞪着地板,轻轻将云彩的身躯安放至地上。
张起灵从怀里掏出手机,按亮萤幕,充当照明,缓缓朝吴邪身边靠近,端详起云彩的屍体。黑眼镜也凑了过来,很奇怪的,在这麽黑漆的地下室里,黑眼镜依旧带着他的墨镜,未曾取下。
云彩的脖子上有着非常恐怖的伤口,残忍而俐落的一刀,直接划开她的咽喉。张起灵稍稍转开手机萤幕的光芒,朝四周照去,在云彩身边的酒柜上,沾染了大量喷溅式的鲜血。
显然,当云彩在酒柜搜寻文锦夫人的药酒时,凶手偷偷尾随,从後方一刀结束了云彩的性命。
黑眼镜发出一阵高亢而神经质的嘻笑,从口袋里摸出手套,戴上,开始检查云彩的屍体:「我说小三爷,你不该这麽冲动的把她的屍体抱起来,你难道没听过犯罪现场应该保持原状吗?」
解语花伸出手,想把吴邪拉起来,吴邪却用力甩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瞪向黑眼镜,冷冷的说道:「那你,难道没听过人命第一吗?日内瓦宣言你背假的啊?」
黑眼镜对吴邪的回答充耳不闻,只是自顾自地嘿嘿笑着。
「一刀毙命,」解语花漠然的指出:「看来没有点医学背景的人,无法做到如此精确俐落。」
「唉唷,死人妖,」黑眼镜回过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你在暗示些什麽呢?」
「我只是陈述一项可能。」
「拥有武术底子的人同样可以做到这般精确。嘻嘻嘻嘻,因此,潘子、霍秀秀、和解大少爷你,也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不是吗?」
「我从未否定这些可能。」
张起灵一言不发,默默的观察众人。黑眼镜的嘻皮笑脸、解语花的棉里藏针、吴邪紧紧捏着的拳头,别过脸去的莫名愤怒、文锦夫人站在楼梯入口处,冷静却紧绷,另一只手牵着不肯再进地下室,哭闹不休的霍秀秀。
潘子呢?潘子到哪里去了?刚刚从吴邪的房间过来,潘子有跟上大家吗?
张起灵正准备提出这个疑问时,吴邪突然说话了。
「报警吧。赶紧,报警吧。」
「报警?」文锦夫人在楼梯口,居高临下的望向吴邪,冷笑:「区区一个下人,报什麽警?」
吴邪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夫人:「区区一个下人?……您把人命当成什麽了?」
夫人娇媚的笑了,眼神中有着绝对的冷血:「吴邪,你以为人命很值钱吗?……那也得看看死的是谁!」
吴邪愤怒的望向夫人,好像还想说些什麽。但张起灵抢在吴邪前面发了话:「夫人,我强烈建议您报警处理。」
张起灵看了一眼横屍在地上的云彩,右手在口袋里捏紧了稍早云彩塞给他的字条。云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已无有光彩,却像是还想诉说些什麽。
她的确知道什麽,而她为此付出了代价。
这代价未免太高昂。
「如果夫人坚持不肯报警,那只好由在下亲自驱车联络警方。」张起灵平静的宣布,言语间毫不退让。他回头,朝黑眼镜和解语花等人说道:「在我回来之前,请不要让任何人移动现场的任何东西。」
然後,他握紧公事包,大步朝楼上走去。文锦夫人首度露出了一丝慌乱,张开双手,意图拦阻:「吴家的名声不能这样糟蹋……」
张起灵将她的手臂拨开,毫无困难的绕过她。但他的手腕却猛然被什麽东西紧紧扣住,那个扣法让他不禁有些讶异,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是霍秀秀。
虽然哭得一塌糊涂,不住抽噎,霍秀秀依旧伸出手,可怜兮兮的拉住张起灵的手腕,乞求道:「张律师……别走,这房子里有个神、神经病,正在……乱杀人。等你回来……我们说不定都已经……呜、呜呜……」
「不会的,我们谁都不会死……」文锦夫人连忙一把将霍秀秀搂进怀里,轻声安慰。
霍秀秀松开张起灵的手腕,在夫人的怀抱中再度放声大哭起来,尖叫着:「但是云彩死了啊!她死了!不是吗?」
张起灵面无表情的看着霍秀秀和文锦夫人,以及从地下室追出来,一脸灿烂笑容的黑眼镜,漠然冷淡的解语花,和紧张焦急的吴邪,张起灵心里很是复杂。
霍秀秀刚才将手万分准确的掐在他的脉门上。
喀啦!咿呀……
身後,吴家宅邸的大门缓缓开启,光线洒入阴暗的大厅,有一个人影背着光,手里握着什麽东西,缓缓步入。
「谁都不许离开。」
在看清楚来者手上拿着什麽东西之後,张起灵听见身後的霍秀秀惊呼一声,而吴邪则倒抽了一口气。
「我们之中,有人杀死了三爷,又杀死了云彩。在犯人被抓到之前,谁都不许离开这间宅邸。」
潘子,手上拿着一把自动手枪,指着面前所有人,厉声说道。
在潘子的身後,大门轰隆一声关上,大厅陷入沈重的阴暗。张起灵良好的视力在门关上的那一刻,迅速地捕捉到,约略自宅邸通往外部的吊桥方向,升起了阵阵的狼烟。
「潘子,你这是什麽意思?」
众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文锦夫人,夫人将霍秀秀朝自己身後一推,护着,然後厉声质问。
潘子抿着嘴,沈着的回答:「我以为事情很明显,大姊头。」
「什麽意思?」
「有人杀死了三爷,而那人晓得云彩知道些什麽,或是看到了些什麽,所以她也被灭口了。」潘子以低沈沙哑的嗓音,缓缓说道:「之前我们还不能确定三爷的死是不是他杀,现在就毫无疑问了。」
「所以呢?」文锦夫人冷冷的说道:「这跟你拿着一把枪指着大家有什麽关连?」
「所以,这还需要说吗?」黑眼镜噗哧地一声笑了出来,迅速敛起笑容,挺直身子,装模作样的推一下墨镜,咳了几声清嗓子,充满气势的喊道:「各位!犯人就在我们之中!……之类的,对吧?」
「……犯人在我们之中?」霍秀秀望了望黑眼镜,一脸茫然:「怎麽可能?我们之中怎麽会有人想杀三省叔?还有云彩,她人那麽好,为什麽会有人要杀她……」
「可是他们都死了。」很轻很轻的,解语花说道。
「就算犯人就在我们之中好了,潘子你拿着一把枪对着我们又是什麽意思?」文锦夫人冷笑:「难不成要逼供?」
潘子解释道:「不是逼供,也绝对没有威胁任何人的意思……」
「是喔?看看是谁在说话,而枪又在谁手上?」黑眼镜嘲弄。
「非常时期需要非常手段!」
潘子加大音量,固执的说道:「有个得了失心疯的家伙杀了三爷、杀了云彩、甚至试图攻击大姊头,今天不论这个凶手就是我们之中的一人,或是这个凶手是外人,我都不打算让他逃走。文锦夫人才刚被袭击不久,所以,即便是外人,他必定也还潜藏在公馆的某处,或是附近。我刚刚烧了吊桥、切断了网路及电话线,不论是谁都逃不了、不论是谁都无法对外联络,我们会在这里一直待着,直到找出凶手为止!」
解语花看着潘子,像是在凝视陌生人,很慢很慢的重复潘子的话:「你说你……烧了吊桥,切断网路线,也切断了电话线?我没听错吧。」
「等等,可是……五楼的钟楼,那边……」霍秀秀怯怯的提出。
「没有讯号,我试过了。」解语花轻声回答,眼底有着隐约的怒气。
文锦夫发出一声讽刺至极的尖锐冷笑:「……等等,让我厘清一下现状,究竟是谁得了失心疯来着?」
「拜托,老潘,你这未免也太神经质了吧?」黑眼镜将双手朝天空高举,做出挫败的夸张姿势。
「我太神经质?那你要怎麽解释为什麽会有人攻击大姊头?为什麽云彩会被杀?……是为了遗产,绝对是为了三爷留下来的遗产!」潘子斩钉截铁。
「吴三省的遗嘱,是保密遗嘱……」一直沈默着的张起灵,以淡定的声线,试图解释,却立即被打断。
「他的遗嘱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张律师。」潘子坚持道:「相信我,我会这麽做,是有理由的。有人被杀死了,也有人被攻击了,在获得遗产之前,凶手是不会就此罢手的。」
「根据吴三省的遗嘱,只有找出杀了他的凶手的人才能继承遗产。」张起灵低声提醒:「而……」
他的话语再次被潘子打断。
「很显然我们必须在凶手开始宰掉下一个人之前,把那混帐揪出来。」潘子锐利的视线定在文锦夫人的身上:「大姊头,您知道您为什麽会被攻击吗?因为如果遗嘱不成立,您是继承顺位里的第一名。」
文锦夫人这次没有反驳,只是暗自握紧了拳头,低声说道:「……这种事情我当然很清楚。」
「云彩知道什麽事情,所以被杀掉了。而基於某种原因,这个凶手认为,只要杀掉云彩、杀掉大姊头,就可以达成某个目的,进而得到遗产。」潘子说道:「但攻击大姊头的计画并没有成功,我不相信凶手会就此收手。」
「老潘,你说话不需要那麽绕啦!」黑眼镜歪着嘴,笑道:「如果你也觊觎着吴老头的遗产,想揪出凶手,你可以直接大声的说出来没有关系。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老头子还活着的时候,大多数他名下企业都是你在管,不是吗?所以没道理死了之後应该拱手让给别人,对吧?」
「很抱歉,我对三爷的遗产没有兴趣。」潘子冷冷的说道:「你们都是我的见证人,我从现在开始,放弃得到三爷遗产的权力。」
「真的假的?」张起灵听见身後,吴邪小声的惊呼。
「但是,我要求大家接下来配合我的安排,尽量聚集在一起,不要落单。稍後,我也会向大家提出问题,希望大家据实回答。」
「快喔,张律师,快来告诉这位丧心病狂的可怜老潘他所说的话是没有法律效用的……」黑眼镜嘻闹。
「即便是没有法律效用,就算是送我,我也不要三爷的遗产,我对这些都没有兴趣。」潘子漠然的回答。然而,脸色一沈,话锋突地一转:「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杀死三爷的人,我绝对会让他付出代价。」
猛然,潘子瞪向吴邪,眼神中透露出残忍冷酷的嗜血。
吴邪吓了一跳,用力朝後退了几步,慌乱的说道:「……我、我没有杀三叔。」
潘子抿起嘴唇,玩味地笑了:「我也没有说人是你杀的,小子。」
吴邪看起来很苍白、非常苍白。张起灵观察着吴邪,他的手和嘴唇都在发抖,但是吴邪很快的深吸一口气,将手藏进口袋内。
那是恐惧的表现。毫无疑问。
「那麽,请大家移步餐厅,我有些问题想向诸位确认。」潘子扬了扬手中的枪枝,说道。
说好听一点是请,但说穿了就是威胁吧?张起灵在心里想着,看了看其他人,他相信每个人都很清楚这一点。烧掉吊桥,又切断公馆对外的所有联络方式……潘子的铁腕取得了对整个事态的绝对掌控权。
张起灵看着潘子,心里觉得有些微妙。他曾经在推理小说里读过这样的观念:有时候侦探这个角色,只是侦探自己以为是客观的第三者,其实事实是,他正积极的参与着事件。很多时候,只要没有侦探,根本不会有什麽事件。
潘子现在,非常积极非常渴望的,成为了这个事件的侦探。
文锦夫人、霍秀秀、解语花等人,遵照着潘子的指示,朝餐厅走去。潘子回过头来,用枪挥了挥,指示道:「张律师。」
「潘子,你相信复仇?」张起灵很平静问道,像是询问今天天气一般自然。
「是的,张律师,我相信血债血还。」
这样啊。张起灵转过身,拉了一下身旁脸色惨白的吴邪:「走。」
吴邪没有立刻移动,他朝阴暗的地下室望了望,有些迟疑的说道:「云彩……那个……就这样放着,可以吗……?」
潘子发出一声冷哼,毫不留情:「三爷也这样放在楼上,难道就可以吗?」
吴邪像是被蛰了一下,朝後一缩。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低下头,飞快地绕过张起灵和潘子,朝餐厅的方向离去。
「你最好,别太相信那小子……」压低了声音,潘子悄声对张起灵说道:「那家伙是个不知感恩的浑球。」
张起灵挑起眉毛,正想追问。却听见黑眼镜的声音,压得很小声,从阴影的深处传出。
「……看来这剂药下得太猛烈了点。」
张起灵迅速的回过头去,只见黑眼镜歪着头,望向横屍在地下室内的云彩。极度罕见,黑眼镜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怎麽了?张律师?」潘子问道,留意到张起灵的停顿。
「没事。」
再看一眼黑眼镜,张起灵将视线拉回潘子,点头为礼,随即朝餐厅步去。
***
聚集在餐厅里的众人,各自说出了自己稍早的行踪。
吴邪和张起灵在吴三省门外讨论案情,直到张起灵表示要到五楼打电话,吴邪才单独下楼。张起灵上了楼之後,很快的就听见文锦夫人的尖叫,从楼上冲下来,遇见自房内跑出来的潘子。
「也就是说,有一段时间,你在五楼,是完全看不见四楼走廊状态的?」潘子确认道。
「是的。」张起灵回答。他并没有提到云彩递给他的纸条。
吴邪在跟张律师分开之後,直接回到房间,待张律师敲响他的房门,才知道出事了。
「我、我当时开着音乐……所以,外面发生了什麽事,我那个……没有留意。」吴邪低着头,轻声说道。
「什麽都没听到?一点都没有?」潘子眯起眼,问道。
吴邪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潘子并没有追问下去:「那麽,我也来说一下我的行踪。我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这点在四楼讨论案情的张律师和小三爷都可以证明。」
文锦夫人则表示她和霍秀秀一直在塔楼内,後来她感到有些不适,才跟霍秀秀一起下楼请云彩去拿热水,在那个时候,她们遇到了在吴三省门外讨论的张律师和吴邪。她回到塔楼後,担心云彩拿错药酒,便要求霍秀秀去地下室找云彩确认。
「那麽,您後来为什麽又走到石像鬼走廊来了?」潘子问道。
「塔楼里让我感觉很闷,我想出来走走,但是我实在不想下楼到塔外……我已经在头晕了,我还要爬五层楼的螺旋梯到一楼去,我应该只会晕得更厉害……所以我就从四楼的石像鬼走廊想直接回到宅邸,顺便问问张律师现在究竟打算怎麽样。」文锦夫人答。
霍秀秀在与文锦夫人分开之後,从塔楼上的螺旋梯直接到一楼,由正门进入宅邸,到地下室去找云彩。
「然後……然後……」
哇的一声,霍秀秀抱住文锦夫人,再度开始哭泣。
黑眼镜表示他在与大家分开了之後,出了宅邸,到庭院里坐着。直到潘子从塔楼里冲出来,告知他文锦夫人出事了。
「你这种喜欢窝在黑漆妈乌的地方搞研究的家伙居然也会去庭院?」潘子露出狐疑的眼神,看向黑眼镜。
「老潘,你不知道只要是人就应该多照太阳适当摄取维他命D吗?维他命D可以帮助钙与磷的代谢吸收,以制造强壮的骨骼和牙齿。少了它,你说,我要怎麽长得跟大树一样高呢?」
潘子无言的瞪视黑眼镜。
「在庭院的时候,我看见霍秀秀从塔楼里出来,」黑眼镜转过头,朝霍秀秀嘻嘻一笑:「不过你当时走得很急,没注意到我一直很认真的在对你抛媚眼喔。」
「谢天谢地我没看见。」霍秀秀捏紧了拳头,脸色扭曲的说道。
解语花说,他先是去五楼试了下手机,可是手机没有收讯,於是他便下楼来,经过四楼有见到当时还在讨论案情的张律师和吴邪。之後,他一直在二楼的楼梯扶手栏杆上躺着(老实说,张起灵并不理解这麽做的乐趣究竟何在),抽菸,想事情。
「我刚好见到云彩从她的房间里出来。下楼到厨房去,後来端了一个餐盘上来,经过我的时候还问我要不要茶?我拒绝了,但我跟她一起走上楼,回到我在三楼的房间。」
说到这里,解语花顿了一顿,没有立刻继续。
「然後呢?」潘子催促。
解语花从怀里掏出了他的长烟管,一吸一吐的点燃,用手微微遮着火光。点着之後,解语花深深吸了一口,抬起下巴,视线飘向天花板。
「她问了我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解语花不快不慢地说出这句话,细细的烟丝随着他的话语从唇畔流泄。
高扬的下巴,半闭的双眼,消昇的烟雾,解语花沙哑的中性的嗓音有一股说不出的独特气息。
──解少爷,方便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嗯?
──死人,会从坟墓里再回来吗?
──你说呢?
──……死人不会。但是过去会。
当解语花说完最後一句话时,坐在吴邪身边的张起灵,注意到吴邪身体突地紧绷了起来,放在腿上的手五指箕张,掐进肉里。
因施力而泛白的指节,不住颤抖。
***
张起灵一向相当佩服解语花这种类型的人。
不见得欣赏,但是真心诚意佩服。某种程度上来说,解语花让他联想到同在事务所工作的同仁王胖子。不不……别误会,不是外型和吨位方面的相像,而是待人处事的态度。
自从潘子切断了所有对外联络方式,亮出枪枝之後,极度焦躁的气氛便在众人之中蔓延开来,表面上没什麽,但是私底下谁都是不安的,甚至是焦虑的。潘子在询问完众人後,并没有让大家各自散去,反而要求大家留在餐厅内不要离开。理由是担心凶手仍於宅邸附近伺机而动,所以大家聚在一起是相对安全的。
黑眼镜提出让大家四散各处,搜寻是否真正有外来凶手的存在。但这个提议被潘子否决了,潘子认为落单反而造成危险。
文锦夫人冷冷地表示,如果大家都聚在一起,要是真有什麽陌生的杀手,那才方便,一次全部杀光省得麻烦。
但说是这麽说,文锦夫人却没有做出实际的反对行动。事实是,没有人愿意反抗手上持有枪枝的潘子。张起灵并不认为他们缺乏反对潘子的能力,只是,似乎基於某种原因,没有人愿意当第一个做这件事的人,而造成这个状态的原因在於,其实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所谓「陌生杀手」的机率实在微乎其微,更有可能发生的是「凶手就在我们之中」。
於是乎,与其在这般暧昧不明的状态之下反对潘子,导致所有人分散开来却不确定凶手是谁。不如照着潘子的提议,把所有人聚集在一起,静观其变。
然而,在不确定的状况之下永无止境的等待,令人更加烦闷焦躁。
潘子始终板着一张脸,紧握枪枝。文锦夫人以目空一切的高傲态度正坐着,一言不发。霍秀秀曾经离席一次,去了趟厕所。潘子拿着枪,要求所有人跟着霍秀秀移动到厕所外面等待,完全不给予众人任何落单的机会。
霍秀秀只是洗了把脸,把之前哭花了的妆洗掉。卸下那些歌德妆之後,霍秀秀看起来格外稚幼,甚至有些苍白脆弱。
从厕所回来之後,气氛降到了冰点。黑眼镜藏身在阴影内,墨色的眼镜不透露出任何心绪。解语花斜靠在桌子上,单手撑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烟管。
张起灵自己是非常耐得住熬的人,或者该说,他并不是容易受到环境影响的个性,所以这样的状态对他并不构成威胁。很久以前,事务所的老前辈,陈皮阿四所长大人,就曾经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坤仔啊,你在什麽环境之下,都泰山崩於面前不改色的气势,就是专门作律师的料啊!
(然後四阿公有的时候还会泪眼汪汪的加上一句:我当年真是挖到宝……你果然是我的摇钱树啊!下一秒,在旁边努力假装自己是电线杆不存在的王胖子就会被四阿公狠狠敲头:看到没?要向阿坤仔学习!这句话让胖子郁闷了很久,差一点一哭二闹三上吊,有好一阵子都躲在办公桌底下偷偷咬手帕。)
大多数的时候,外在事物并不会对张起灵的心理造成太大的负荷。当然,他并不是没有情绪,好比说,从一接到这个工作开始,他就非常希望能够速战速决,赶快处理完了可以回家。只是,随着事情的发展,他发现现状似乎离他的理想越来越遥远,甚至有一去不复返的迹象。然而,他也不会因此焦躁,毕竟现状如此,焦躁也於事无补,不如随遇而安。
但是,他注意到,事情的发展却对吴邪开始有越来越明显的影响。一开始他只是纯粹察觉到吴邪的恐惧,虽然他不知道恐惧的来源为何,但是对方确实是在害怕着什麽。然而,随着众人在餐厅沈默的坐着,时间拖得越久,吴邪的脸色就越难看,他会无意识的做出一些焦虑的小动作,甚至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会让吴邪紧张起来。大家起身陪伴霍秀秀去洗脸的时候,吴邪看起来苍白的几乎透明,走路像是在飘一样,摇摇晃晃。
张起灵突然看得非常清楚,不论吴邪说的那些关於恶意与阴阳眼的事情是否为真,吴邪都是一个极度纤细而敏锐的人。更正确的说,他太敏感了。一点点非常细微的变动他都感受的到,不只如此,吴邪甚至会因为这样的不稳定性而感到不安,不安转变成担心,担心蜕变成焦虑,焦虑导致精神衰弱。在张起灵看来,吴邪很可能是那种,跟大家一起出去玩,明明很害怕鬼屋却因为好着面子所以勉为其难的进去了,但是才刚踏进鬼屋就因为自己的想像力和感知力过度丰富,於是在看到鬼之前自己就先昏倒了的那种人。
张起灵看着额头上蒙着细细一层虚汗的吴邪,想着是不是该提议些什麽,改变现状,不然再这麽下去,吴邪脆弱的神经可能再撑不了多久就会崩溃。
「我饿了。」解语花将烟管一放,以平静无比的嗓音宣布。
所有人一致转头,望向解语花。
「我饿了,你们不饿吗?」解语花用非常实际的口吻问道。
「……其实,这麽一说,真的有点。」霍秀秀小小声的说道,有些害怕的看看潘子:「啊,可是那个,怎麽办?云彩她……」
「对喔,谁做饭?」黑眼镜嘿嘿的笑出声来。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然後一致的望向潘子。
「我不会做饭,看我也没有用。」潘子沈声喝道。
「……其实我会。」出乎意料之外的,吴邪居然说道。
「你别……」潘子眉毛一竖,立刻想说什麽,但是却猛然煞住。
「那也我来帮忙好了。」霍秀秀眯起哭红了的双眼,向吴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请大家移动到厨房吧。」潘子将椅子一推,站了起来:「搬着椅子,我们全部都得到厨房去,不要落单。」
「啊?所以你们要盯着我做菜啊?」吴邪有些惊讶。
潘子冷冷地瞪向吴邪,开口正要解释,却被黑眼镜抢了先:「小三爷,这是当然,我们可不希望你在晚餐里加料,送我们到上吐下泻的世界里,不是吗?」
黑眼镜其实已经说得很委婉了。
「可是,你、你们这样盯着我看……我做不出来。」
「不会的,一个好的厨师不论在什麽环境之下都做得出菜来。」解语花将烟管收进怀里,站起身来,朝吴邪的肩膀上一拍:「只要有心,你也可以变食神,吴邪。」
「……为什麽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宽慰呢?」吴邪以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瞪着解语花。
默默观察这一切的张起灵,不禁佩服起解语花。一个平常的话题,被他开启得不痛不痒,然而,刚才众人的焦躁却得到了抒解。为了共同的民生问题开始交流,气氛也不似先前那麽令人窒息,甚至连吴邪眼底的恐惧都稍稍缓和了些。
张起灵并不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否则他也不会选择律师这个职业。然而,他却不是一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他觉得不必要的言语都是多余,他的原则是快、狠、准,能用一个字解释的事情他绝对不会用一句话解释,能用一句话形容的事情他绝对不会长篇大论,别人听懂没有那是别人家的事。但是人际互动不是这样的,在这点上,他比不过同事王胖子,能够与客户聊得开还一起出去吃饭这种事,几乎一次也不曾发生在他身上,他对这些一点兴趣也没有。
所以,他感觉解语花像王胖子,但他们仍有着迥然相异之处。王胖子的个性基本有些人来疯,只要有人他就可以滔滔不绝扯个没完,甚至有的时候没有人他也可以讲个不停。(其实是可爱的闷老大没有意识到此时王胖子正是对着他闷大爷说话)
但解语花不是这样,他的社交举动似乎因时、因地、因人而异,好比说,很多时候解语花是沈静的,只是在一旁默默吸着他的烟管,仔细聆听。但是,当他笑着发话,不着痕迹地热络起来,一切也显得那麽自然而不违和。
张起灵不否认他非常佩服这种人,但是实在称不上喜欢。这种人有一点恐怖。
不过,在这个时间点,他感谢解语花的八面玲珑。
依照潘子的指示,大家搬了椅子,坐在厨房门口监工,看着厨房内的几个人闹成一团,张起灵有一种刚才的紧张都是幻象的错觉。
「来,我帮你吧?」解语花笑着拿着颗洋葱,这麽对吴邪说道。
「你少来!」吴邪立刻将洋葱夺回:「你真的会做饭吗?你不要骗人了,在家里姥姥爱奶奶疼的……你做出来的东西能吃吗?」
「啊,那不然我来切个西瓜……」
「刀子不要乱挥啊啊啊你是白痴吗?」
霍秀秀在一旁噗哧地笑了,说道:「好久没有这样了呢,你们不觉得吗?」
「什麽东西?什麽怎样?」吴邪熟练的剥起洋葱。
「感觉起来像回到小时候一样,大家一起没有芥蒂的笑笑闹闹。」霍秀秀开心的说,递上盘子:「这种感觉真好。」
然而,吴邪开朗的脸色却一下子沈了下来,低头猛剥洋葱,没有吭声。
解语花也不笑了,清了清喉咙,只是看着吴邪手上的洋葱。
霍秀秀好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麽不该说的,眼神尴尬的飘移着,正好对上了张起灵。
「唉呀,张律师,你渴了吗?」霍秀秀扬起手边的茶壶,不分由说地倒起茶来。
「我帮你拿去。」吴邪的动作更快,把剥好的洋葱朝盘子上一放,将倒好的茶一夺,转过身便离开了厨房,朝张起灵走了过来。
「谢谢。」
张起灵接过茶杯,但吴邪却没有回去的意思,直接在他的身边坐下,不发一语。
解语花又再度和霍秀秀聊了起来,神态自若,气氛恰似什麽也未曾发生。
「……大厨就这样离开了,妥当吗?」张起灵啜了一口茶,问道。
「反正都要等水烧开。」吴邪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沈默,张起灵将视线转向正拿着刀子准备切洋葱的解语花。
「啊啊,小花,不要用那把。」霍秀秀凑了过来,将刀子从解语花手上取走。
「为什麽?」
「来,这里,用这把。」霍秀秀从柜子里拿了另一把,递上。
张起灵看着他们的互动,眯起眼睛,问道:「吴邪,解语花……是左撇子吧?」
「对啊……」吴邪原本很自然的回答着,猛然地扭过头,惊讶的说:「诶?你怎麽知道?小花的右手是很灵活的,你看……他现在是右手持刀啊。你怎麽看出来他是左撇子?」
「手表。」张起灵比了一下手腕,简短的答道。
吴邪眨眨眼,歪过头去看了好一阵子,才恍然大悟:「喔……原来如此,小花把表戴在右边。可是也有人是右撇子但是把表戴在右边的啊?」
「所以我跟你确认。」
「喔。」
「好啦,大厨大人不要在这里闲磕牙,」黑眼镜不知道什麽时候走到了他们的身边,递上一个碗:「你看看这样的酱汁可不可以?」
吴邪一边拿调羹试试味道,一边问道:「这是小花调的吗?」
「不,是我。」黑眼镜灿烂的笑道。
「嗯?……咕呜!」
「别喷出来,太浪费啦!小心被雷公打死!」
「你会做菜?」吴邪努力地吞咽下去之後,以一种惊恐的神情望向黑眼镜。
「像我这样的新好男人当然会做菜。」黑眼镜笑嘻嘻地说:「怎麽样?味道还不错吧?」
「味道是不错……」吴邪点点头,等到黑眼镜走远了,才压低声音说:「但黑眼镜会做菜这件事真是恐怖死了,不知道他平常都用什麽材料练习做菜,是福马林还是青蛙腿还是蝙蝠的烂疮……」
那是巫婆在煮毒药吧?
「诶,张律师,我问你一个问题。」吴邪轻轻的说道。不知道为什麽,吴邪好像有些畏缩。
张起灵转过头去,正视吴邪,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他这麽做的本意是好的,他的意思只是我很认真的在听你说话。但大概是因为他维持一贯皮肉不笑的模样,瞪视着吴邪。张起灵怀疑当他对上吴邪的双眼时,对方好像有种想掉头逃跑的冲动。
「诶,就是啊……」吴邪不安的扭动了一下:「我问,你别生气……」
「你问。」
张起灵说这两个字的出发点是善意的,他看出了吴邪的害怕,试图让对方放松。然而,当他淡漠地打断吴邪的话,吐出「你问」这两个字时,他觉得吴邪看起来反而更恐慌,差一点就跳起来了。
「啊啊……对不起……」
吴邪结结巴巴的说了句道歉。张起灵原本还想对他讲「有话快说」,但是思索了一下,他怀疑这句话只会彻底击沈对方,让吴邪飞快的逃命去。
到底为什麽这麽怕他?他又没有做什麽?无奈的张律师,只好闭上嘴巴,等待对方自动自发的把话讲完。
「就是……那个……嗯,我知道我们已经自我介绍过了……真的很抱歉……但是那个……」吴邪咬着嘴唇,非常害怕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好像随时准备抱头鼠窜。
「……张律师,我好像不小心忘记你叫什麽名字了。」
彷佛输入错误语法的电脑,名为张起灵的这台机器约略当机了三秒钟。
同时,霍秀秀噗哧的一声蹲下身子去偷笑,很显然从刚刚就开始聆听他们的对话。黑眼镜原本在弄食材,也转过头来,勾起唇角望向他们。连文锦夫人都稍稍摀着嘴,微笑偏着头,不说话。
「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吴邪无限窘迫地说道,脸有点红。
张起灵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如果不这麽做的话,他怀疑连他自己都很有可能笑出来。
「……张起灵。」
「啊,张起灵!张起灵张起灵张起灵……好,我记住了。张起灵你好,我叫吴邪。」
「…………我知道。」
好不容易直起腰来的霍秀秀,噗哧的一声又蹲回去了。
然而,张起灵敏锐的察觉到,在他报出自己的名字之後,四下的气氛突地一滞。文锦夫人不笑了,反而用一种省视的眼神望着他。黑眼镜则恰恰相反,像是嗅到了什麽值得玩味的事情,嘴上的微笑大大的咧了开来。
「张起灵……」解语花皱起眉头,头一回正视张起灵,轻声说道:「这个名字,不常见。」
这不是一个问句,所以张起灵不打算回答。虽然他的事情,消息基本上是对外封锁的,但在这样的豪门里,有人有门路,知晓一点端倪,并不奇怪。
可是,窒息的压迫感漫天盖地的席卷了过来,刚才片刻的轻松愉快,本是一场虚幻。发生了凶杀案,有人死了,还有人拿着枪,胁迫他们留在宅邸,聚集在一起。再怎麽样的轻快都只是欲盖弥彰,掩不了背後的沈重与血腥。
「张起灵……」解语花缓缓地重复了一遍,眼神逐趋锐利:「你,跟二十年前的张大佛爷张启山灭门血案,有什麽关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