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将脚踏车牵进家门口,我停放在哥哥的摩托车旁,摘掉耳机,将它捆一捆并且收进书包中,再掏出了家门钥匙,对着钥匙孔准备插入。
喀擦一声,还没转开门把,门自己先开了。
正就读大学的哥哥,从门缝探出了脑袋,睡眼惺忪,脸上却有藏不住的不耐和怒气,我仰起头看着他,见状,忍不住皱眉,「干嘛?」
「你出门干什麽不带手机?你同学一直打家电找你、一直打打打,靠吵得我都不用睡了。」他忿忿地说着。
「……那你干嘛不接起来?」
其实我一直把手机带在身上,只不过调成了航空模式,因为没有心情接电话。
「我接了,是在对方打了第八、九通後才接的,才刚挂上电话就从监视器画面中看见你回来了。」哥一脸咬牙切齿,语气愤慨,语落又打了一个哈欠,但哈欠没打完他突然又睁开了眼睛,眼神转为疑惑,在我身上上下打量着,「你哭啦?眼睛怎麽这麽肿?」
「揉的,眼睛很痒。」我移开视线,转移了话题,「是谁?找我干嘛?」
「下次再乱揉,小心瞎掉。不知道是谁打的,好像是个男生,听对方的语气好像很急的样子……等一下,他好像有留他的名字,似乎叫做黧……黧什麽的去了?」哥搔了搔自己因刚睡醒而蓬乱的头发,露出了一副认真思考的表情。
「黧皓杰?」我愣住。
「对,好像就是那个名字!」
「他还有说什麽吗?」我皱眉。
「我想一想……刚才我接电话时思绪不是很清晰,没什麽印象……对了!我记得他好像有说要来找你……还是要你去找他啊?」
看他一脸茫然地诉说着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的事情,心中愈来愈急,最後我啧了一声,将身上的书包快速卸下,塞给了哥,没等他把话讲完就握着手机转身跑开。
将手机调回正常模式,我按了原先设定的快速拨话键,一边沿着马路奔跑着,一边拨着电话,左顾右盼的寻找着黧皓杰的身影,就怕他真的如哥所说的跑来找我。
耳际传来电话等待接通的嘟声,我又转过了一个街角,伸长脖子寻找着他的身影,话筒另一端迟迟无人回应,直到机械女声传进耳中,我才放下手机。
看着手机萤幕,犹豫着该不该再打第二通,顿时有一点无力。
「薇薇!」
就在这个时候,後方传来了一阵叫唤声,声音很熟悉。我身形一顿,随即下意识地转过头,以为是黧皓杰来了。
直到我目睹对方的脸那一刻,顿时僵硬在原地,脑袋只剩下空白一片,全身血液凝固犹如一般,双脚完全动弹不得。
怎麽会是……
「薇薇!果然是你!」
对方的脸上难掩兴奋以及激动,下一秒他就伸出了强而有力的双手,把我拥入了怀中,抱得很紧,弄得我有点痛。
但我没有推开他,我应该要那麽做的,只是现在我还做不出半点反应。
头脑感到晕眩,顷刻间失去了判别现在到底是梦境抑或是现实的能力,只能呆呆地任由他紧抱着,直到另一抹身影从正前方的街角冲出,闯入了我的视线。
黧皓杰双手支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抬眸望向我们这边,看见另一个人把我紧紧抱住的画面时,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登时我也瞬间清醒过来。
我压抑着颤抖,双手顶住他的身体,微微施加力道,但没有施尽全力把他完全推开。
脑中囤积着数量多到快要爆炸的问题,涌上喉咙後却卡在舌尖上,问也问不出口,最後我只能通通咽下,极力忍着声音的抖动唤了他:「……张澈……」
「嗯?」他对应,声音温柔,却让我感受到了无限压力。
「放开我。」
他没有回应,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全身不明显地一颤。
「请你放开我。」深吸了一口咸咸的空气,我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放,这次我绝对不放,我已经失去过太多次了,我已经不敢再放了。」静默几秒钟後,他启口,语气坚决,并加重了双臂的力气。
「我说,」不自觉地皱起眉,他的力道弄得我有点痛,「你放手……」
没等我把话讲完,黧皓杰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身边,他快速地拉离了我,迫使张澈与我分离,并且挡在我们两人之间。
一切来的太快,我来不及看清所有细节,只觉得头昏脑胀。
张澈低头望了自己落空的手,没有生气,再度抬起脸来时,黯淡的表情有着明显的落寞,目光穿越了黧皓杰的身影,落到我的身上,「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是不是?」
我微微抬起头看他,他眸中所散发出的受伤讯息,使我的心一抽。
「都已经两年了,你难道就不能够给我一次机会吗?」张澈握紧的拳头微微发颤,神情像是在隐忍,清瘦的身影因背光的缘故而略显单薄。
我难受地听着他的话,压低脸刻意撇开视线,心却隐隐绞痛了起来……
「哥,先冷静下来。」未发一语的黧皓杰,突然在此刻出声,神态冷静镇定,「虽然我不知道你跟薇薇之间到底发生过什麽,但有事情还是晚点再慢慢处理,你现在这样子会吓到她。」
哥……?
我不解地抬起头来注视着黧皓杰的背影,觉得困惑。
「我何尝不这麽想?但是我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张澈痛苦地低吼,像是在发泄情绪,「要是我早点知道你们两人认识,甚至同班,我……」
「你们两人……是兄弟?」我开口打断了张澈的话,迷茫地望着他们。
张澈停住,目光转移到我的身上,黧皓杰也转过头来看我。静静地注视着我,安静了半晌,终於启口,「他就是我跟你们提到的表哥。」
「张澈是你表哥?」尾音微微扬起,我抽动嘴角,忽感一阵头痛。
「其实不能算是。」这一次出声的是张澈,他恢复了平静,「我们的父亲是同一人,但是来自不同的家庭,简单说起来就是同父异母。」
我简直是呆愣住,连呼吸也停了。
「前几天皓杰mail我几张照片,说是在这里的生活照,当时我没有很仔细看。直到昨天晚上,无聊没事做才点开来看,然後在其中的一张合照中发现了你。」
「然後你今天就自己一个从北部下来了?」黧皓杰视线转向他。
「跟父亲一起的,他突然有工作要跑南部一趟,我就跟着他一起来了。」
他们一人一句地道出了一大堆我不知晓的事情,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我来不及咀嚼这些讯息,甚至无法接受。
太阳穴又传来了一阵疼痛,感觉四周声响离我愈来愈远,他们两人的声音也模糊了起来,眼前景物开始渐渐朦胧。
忽感一阵头重脚轻,我往後退一步,差点站不住。
「薇薇?」
发现了我的不对劲,黧皓杰转身过来欲搀扶住我,在他与我四目交接那一刻,我停住几秒,才发现到了一件先前的我从未注意到的事情……
「你还好吗?」黧皓杰微微皱起眉,神情担忧地道,走近我向我伸手。
我下意识闪躲过,忽略了他眼底的愕然,然後对他点头,又摇了摇头。
察觉到事情不对,张澈也绕过黧皓杰跑向我,停下,忧心地微微蹲下与我平视,「怎麽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答腔,我注视黧皓杰的脸半晌,随即转移视线望了望张澈。
果然没有错,黧皓杰的脸孔,深邃的眼瞳、俊秀的五官,与张澈的是何等的神似……登时我也才终於领悟,在我第一眼见到他时,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反覆转移视线,目光穿梭在他们两人之间,思绪愈来愈迷惘。
难道说我对黧皓杰的感情、初次相见时就产生的好感,也是因为……
一股热度覆上了我,张澈的手就这麽盖上了我的额,我木然地看向他。
--「可不可以别连你也丢下我?」
--「薇薇,对不起……还有,认识你我很幸福,真的真的很幸福……」
耳边却响起了叶子涵的声音,眼前也浮现了她笑着的脸。
像是触电一般,我全身一颤,往後一跳,转身拔腿逃离,无视身後的错愕呼唤,一心一意想要逃出周遭这种让人难以呼吸的稀薄空气。
弯过了好几个转角,直到双脚开始不受控制,一阵腿软的感触由下而上袭上双脚,让我不小心踉跄了,没有抓稳重心,重重跌落在坚硬的柏油路上。
尖锐感刺痛了小腿,真的很疼,好像流血了,但痛觉在下一刻就被麻痹带走。我气虚地喘着息,忽然耳鸣了起来,我吞咽一口口水,头痛转为更剧烈了。
双眼快阖上之际,依稀,我看见前方有两抹晃动的身影,移动到一半时似乎停住了几秒,随後加快速度朝我的方向冲来。
「喂、柳棠薇,振作一点!」
一股力道压在我的双肩上,支撑起我的身子,我微微睁开眼皮看向眼前的人,又看了看他身边的人,然後挤出了一抹微笑,「是你啊……这麽晚了怎麽还没回去?」
「……你还好吧?」
我闭上眼睛微笑,点了点头,又点了几次头。
手臂上突然一阵冰凉的触碰,对方又立刻缩回了手,接着耳边响起了柯子晴焦急的声音,「阿夜,快送她去医院,她脸好红,身体也好烫,一定是发烧了!」
闻言,白靖夜立刻将手背贴上我的颈子,他的手对我而言温度太低,使我忍不住皱眉向内瑟缩。收回手,他皱起眉,接着转向柯子晴,「这附近有计程车吗?」
「我去找找。」
留下这句话後,柯子晴快速地跑开原地,离去的脚步声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身体突然一轻,双脚腾空,感觉自己被横抱了起来,并且被人揽入一个温暖的怀中,伴随着一股久违的柠檬香味。
那是个让人安定下心的熟悉味道。
每次总是这样,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白靖夜总会在这种时候现身,让我暂时忘却掉一切不想面对的事物。就像是一个避风港,在我旁徨无助时出现,并且给了我个休息的地方,让我从中取足安全感,整理好情绪再重新出发。
但是,我怎麽都没预料到,这个避风港会在没有预告下突然蒸发,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且一别就是数个月。下次不经意邂逅时,他却又能一副无事地前来打招呼,一切自然而然的像是什麽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突然感到有点生气。
以及寂寞。
沉默了片刻,我以微弱的声音打破沉默,出声唤了他,「白靖夜……」
「笨蛋,生病的人要好好休息,不要讲话。」
「为什麽又是柠檬……」我皱起眉,紧抓他的衣服。
他没有回应我。
「柠檬、柠檬、柠檬,难道不可以换个稀有一点的吗?柠檬走到哪里都闻的到,连我家厕所的芳香剂也是柠檬口味的……」我继续抱怨道,把脸埋入他的衣服里,一个人生起了闷气来,「这样子你会害我一直想起你,很痛苦耶。」
闭上双眼,我吸了吸鼻子,继续往下说道:「在每个地方都会一直想到你,但是又都看不到你,真的……很难受。」
他突然停住脚步。
「还有,你骗我。明明说过,只要我还需要你,你就不会离开我,但你最终还不是离开了。」
「你……」
「你骗了我。」我负气地说道,鼻头却悄悄地酸了起来。
「……」
我突然间懂得了一件事。有时候寂寞不是因为身边的人都不在乎你,而是在众多的关爱之中,你却找不到某一个人的关心。
而那种感觉又是如此的寂寞。
「骗子,大骗子。」喉咙紧涩,紧闭的眼皮突然一阵热。
「抱歉。」
听见他的道歉,我终於忍不住浓浓地鼻酸,强忍的眼泪刺痛了眼皮,由紧闭双眼间的隙缝渗透出,沾湿了睫毛。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也愈流愈多,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最後只能像个孩子一样,赖在他的怀里,忍不住痛哭失声。
一直用力地哭着,直到筋疲力竭,仅存的精力半点不剩,并且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