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个很平常的日子,他因为肚子不太舒服而到保健室休息,窗外吹来的微风很凉爽,他闭上眼享受着身边难得没有打闹声的宁静时刻,肚子的不适感让他没有睡意,就只是想休息而已。
偶尔会有人进来找药品,隔着帘幕传来些微声响,离开後室内又重归寂静,他听到远方课室传来学生们的嘻笑声,更专心一点就能够听到更多平时不会注意到的声音。
纲吉觉得这种感觉很新鲜,他仔细玩味着,然後在下一秒,因为突然意识到床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惊惧地睁开眼,云雀恭弥就站在那注视着自己。
也许就是那瞬间,他陷入了那双聂人的深遂黑眸中。
心脏剧烈鼓动得令他难受。
一定是生病了吧?他想,有种几乎要昏厥过去的预感...不,也许当时他真的睁着眼昏过去了,因为当云雀弯下身来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後表情复杂地离去时,他竟然没有跳起来尖叫着逃跑。
直到过了不知多久,里包恩一脚将他踹到床下,说着「不去上课给我躺在这边对天花板脸红是不是很想吃子弹」并拿出手枪以行动实践口头恐吓,才让纲吉清醒过来,求饶着从保健室中仓皇逃离。
这个意外,使他的人生突然偏离了轨道,也许对另一个人而言也是同样。
在之後他发现两人相遇的机会变多了,不论是刻意还是偶然。
身体条件反射的颤抖,却不再只是因为单纯的恐惧,还有一点点兴奋、一点点期待。
纲吉觉得自己简直就像在暗恋那个人的小女生。
即使如此,存在於两人间的还是模糊的暧昧,谁也没有再进一步。
纲吉以为他们会一辈子这样下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也许偶尔有个拥抱,或是更亲昵一点的接触......想像着他们之间的种种可能,纲吉觉得这样已经足够幸福了。
原来那只是软弱的自己所找的藉口。
披了件灰蓝色的毛毯走到户外,抬起头仰望着从天空飘落的片片白雪,就和在日本所见到的没什麽不同。
他阖上眼帘,轻易就能将那些与他共同拥有的回忆从脑海里播放出来。脸上的雪片逐渐凝结成薄霜,就连滑落两颊的泪水都失却了温度,只剩下冰冷。
「已经连见面都没办法了吗...」
终於明白爱,但却太迟。
原来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那个下雪的日子。
「...38度半,这小子很明显就是发烧了,看这情况两天之内是好不了的,接下来怎麽做应该不用我教吧?真是的竟然还特地让我跑来...我今天本来有个约会啊...」
甩了甩手中的温度计,夏马尔脸上写满了不耐烦。被迫取消约会就算了,还得帮男人看病,真是够吃亏了。
「变态老头你罗唆什麽!没看十代首领这麽不舒服吗?你竟然还有心情跟女人约会!」
自责都是因为自己失职才会害十代首领生病的狱寺听见夏马尔的叨念忍不住恼火,拿出隐藏的炸药就要点燃,巴吉尔见状赶忙上前阻止。「请冷静一点狱寺大人!首领需要休息啊!」
「...我知道啦!」熄灭了引线上的火花,狱寺转头狠瞪了夏马尔一眼。
「蠢纲,赏雪赏到脑袋冻僵了是不是?要不要我在你脑门上开一枪让它透气一下?」
感觉到冰冷枪口抵在眉间,纲吉吃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朝着他的前家庭教师苦笑了下,又接着陷入昏睡之中。
「...巴吉尔,取消蠢纲今天和明天所有的外出行程,狱寺去把这两天急需处理的文件整理出来送到我那里,蠢纲生病的事先别告诉其他人,要是有哪个人因为听到这个消息丢下任务跑回来,我就先毙了你们几个。」
把枪收回,看着床上满脸潮红的病人,这个不论过了多久都不会少给他添麻烦的学生,着实让他身为家庭教师的尊严受了不小的冲击。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待其他人离开房间後,拿起手机拨了通越洋电话......
『小朋友啊...有什麽事?』
「蠢纲生病了。」
『那又如何。』
「如果说他生病是因为你,还能这麽无所谓吗?」
『哼,他发生什麽事和我无关,我不认为自己需要为草食动物负什麽责任。』
「是吗?那我把他接收了也无所谓吧?」
『......什麽?』
「我受够看两个不坦率的笨蛋玩猜心游戏了,既然你不要,我就不客气接收了,到时候别怪我不给你机会。」
尾音才刚落下,里包恩便切断通话,盯着手里已经失去光亮的手机萤幕,冷哼一声,放弃让它躺入垃圾桶沉寂的念头,收进外套内侧的口袋中。
垂挂在胸前的奶嘴突然绽开不可思议的光芒,十多坪大的房间瞬时浸染在其中,下一秒又以原点为中心凝聚至玻璃珠般晶透的圆形奶嘴内。
一名穿着黑色西装,身形高挑的男子取代了方才那个娇小婴孩的位置,他习惯性地拉低帽檐,倚坐在床边看着仍然沉睡的人,手指在受热度蒸腾的脸颊边轻轻拂过,那种完全不似黑手党首领该有的稚嫩,像是在这个污浊黑域中仅存的光亮,是那麽样难能可贵。
只要他想,他有绝对的自信能将这个人据为己有。
但他一向都以大局为重,才会让那个不懂得珍惜的浮云一直占据在大空心里。
轻抚着颊边的手指,缓缓落在那两片微启的唇瓣上,他勾起嘴角,脸上充满了自信与成熟魅力的神采。
云雀恭弥,我只给你两天的时间。
***
地平线笔直地将视线分隔出黑白两种色调,连星星月亮都见不着的上空,雪地却是不合常理的亮白色。
他置身在这诡蹫的空间,放眼望去不见任何其他物质,荒凉得夸张。
知道自己并不在现实世界中,纲吉未因独身於此而惊慌失措,但一望无际的雪地却让他感到内心深处隐隐作痛,好像在这里多待一秒,就会想起什麽不愉快的事情。
就在他犹豫着自己应该待在原地还是想办法离开这里时,他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布料摩擦声,转过头看向那声音的来源处,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人背对着他,朝另一边缓步走去。
「云雀学长?等等...」
大脑还未从记忆库里翻找出关於此人的资料,嘴巴就自然而然地叫出这个名字,他微愣,原本要踏出的步伐停顿,心里仍存着一丝疑惑,却在见到对方逐渐远去的背影时慌忙地追了上去。
他认识这个人吧?好像是个可怕的人...但看他走远又觉得莫名焦虑。
反正现下有个人能陪伴自己就好,总比单独一人留在那安心多了,他这样告诉自己。
对方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似的自顾自缓步走着,纲吉小跑步跟了上去。「那个...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等等...」
见对方仍然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他只好绕到那人面前挡住去路,对方才终於停下。
只是当纲吉看见那张仅是一瞥就足以令人畏却的面容,便在心里哀嚎了声。看起来是个他招惹不起的人...不过即使他自问也无法知道有哪个类型的人他惹得起。只是当下能够说话的对象就仅此一人,没有任何选择余地。
「抱歉把你拦下...请问你知道要怎麽离开这里吗?」
他尽可能用应该不会触怒对方的方式开口问道,那个他唤作『云雀学长』的人扬起眉,检视什麽物品般将纲吉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草食动物,滚开。」
语毕,在纲吉还来不及反应的瞬间,一道银白色的光芒沿着对方双手挥动的轨道朝他的肚子强袭而来,突然的重击震得五脏六腑像是破裂般难受,纲吉抱着肚子忍不住跪倒在地。而肇事者只冷眼一撇,便绕过他继续前进。
等等...别走...
忍耐着疼痛,他努力爬起来撑住身子,脚步踉仓着又跟了上去。
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样可怕的人...为何还要去接近他?明明是个老被嘲笑废柴的人,又怕痛,他何必自己讨打?
虽然这麽想,身体却自己行动了,他在走到对方身後时,大胆地伸手去抓住了对方的手臂。
「云...」话还未说完,那抹银色又挥了上来,左边肩膀被毫不留情的一击重创,他死命抓着对方才没让自己倒下,甚至乾脆整个人攀上对方。
「放开我,草食动物,你想死?」
「唔...不想...可是你会走...」
「我要去哪和你无关。」
「我不要你走...」
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落下,却不是因为疼痛。
他抱紧眼前这个打伤他的人,对这个人可能的离去感到恐惧......可是...为什麽呢?
「...因为你会离开,草食动物。」
从上方传来的好听嗓音如此说着,用不可思议的温柔力道回抱住他,在受了重击的左肩上轻抚着。
「走的人是你不是吗?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抬起头,那个人正对着他微笑。
***
缓缓撑开倍感沉重的眼皮,在眼睛习惯了黑暗後,隐约可以看见上方熟悉的壁纸花纹。
吃力地坐起身,似乎是睡了太久的关系,身体、四肢都感觉很疲累,他抚着头静静坐着一阵子,突然惊觉到来自房间另一头的视线,全身瞬间紧绷,右手在第一时间抓住了摆放在枕头下的手套,摒住呼吸静待隐藏在黑暗中的人现身。
鞋跟敲击在地面上的声响规律地逐渐靠近,从黑暗里退出,来到纲吉视线所能看见的地方停下。
瞬间,纲吉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不同的是,眼前的人变得较记忆中更成熟了许多,也不再是那套别着风纪臂章的学生制服,而是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如同这里出入的大多数人员穿的那样。
「...好久不见,泽田纲吉。」
见床上的人还愣着,云雀首先打了招呼,却迟迟没等到对方的回应,打趣地笑了笑。
「怎麽?见到久违的学长连个问候都没有,想被咬杀......」
话还没说完,原本像是僵硬住的人突然跳起来扑进云雀怀里,在感受到体温的真实後,纲吉忍不住大哭。他紧紧抱住对方,一边哭着、一边不断念着对方的名字。以为再也见不到面的人现在竟然就在自己眼前,一切就像骗人似的。
云雀任由怀里的人发泄情绪,领着对方来到床边坐下,静静等待。
哭了一阵子,也因为才刚从昏睡中清醒的纲吉,迟钝地发现他竟把云雀学长的衣服弄湿了一大片,慌慌张张地从对方怀里退开,胡乱用袖子在脸上擦了一把,赶紧道歉。
「那、那个...衣服的清洗费用我会负责的...」
懊恼着自己的失态,纲吉有些害怕地看着云雀的手,深怕对方如同梦里那样用拐子毫不留情地招呼他。
云雀没有动作,目光一直停在他脸上,但低着头的纲吉没有注意到。
「那不重要。」
「咦...」
一把力道拉着他再次回到云雀怀里,像是不满他刚才退开的举动,用力稍微过重了点,他几乎是撞上云雀的胸膛。
「云雀学长?怎麽......」捂着撞疼的鼻子,他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向一直以来都让他难以捉摸的人,在望见那双凤眼里流露的淡淡哀伤时讶然噤声。
印象中的那个云雀学长从来不曾出现过这样的表情。
「...我一直认为自己会一辈子待在并盛、待在日本,就算你要到义大利也一样,从来没有离开的打算。」
那抹哀伤从眼里退去,云雀闭上眼像在回想什麽,表情是一贯的平静淡默。
「也许我很确定,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用和以前同样怯懦的模样看着我叫我学长。」
睁开眼,看着怀中傻愣愣瞧着自己的人,嘴角牵起淡然的笑。
「不过被人说了几句话,就如此轻易地打破一直以来的坚持,实在很可笑。原来离开日本也不是那麽难以忍受的事...」
「云雀学长...」
「反而是见到人却无法碰触,更加无法忍受。」
「咦...?所以...才让草壁学长...」
「...更忍受不了你变成别人的东西。」
在语音落下的同时,乾涩却温软的触感轻轻贴上唇瓣,只一下子就分开。他望进眼前映着自己模样的深沉黑眸中,然後闭上眼。
云雀亲吻了他的眼角,像某种祈祷仪式般慎重,再度贴合的双唇从浅吻开始逐渐深入,气息在两人口中相互交换,有种幸福过头的晕眩感。
他将双手攀在云雀颈後,两人紧密贴合的身躯没有任何空隙,隔着衣物也能清楚感受到属於对方的心跳和体温。
慾望在手指抚触过的肌肤上点燃了火,沿着颈项来到胸前的碎吻令人难耐,他仰起头,放心将自己完全交付给对方。
一直以来,云雀都是那个最能给他安全感的人。
明明是完全相反的两种类型,却因为一连串的意外有了交集,甚至互相吸引,这些对两人而言都是当初始料未及的。
矛盾可说是他们的最佳心境写照。
虽然对方强大得让人害怕,却一边闪躲一边找寻;虽然讨厌会群聚的草食动物,却不讨厌那个天真的笑颜。
他们的相爱,本身就是一场不可能的意外。
灼热在身体相连接的地方泛滥,呻吟和着喘息在纠缠着的两人身边缭绕,直到深夜。
不比房间内持续升温的热度,窗外仍旧飘着白雪。
以後见到雪,应该不会再那麽难受了吧?
之後,纲吉这麽对自己说。
一个月後。
云雀和纲吉在彭哥列大宅门口互相交换了亲吻道别,几个结束任务回来的守护者站在大厅内看着,心里相当不是滋味,却无法对『肇事者』发泄。
「狱寺准人,你这个左右手是怎麽看着人的?竟然让那只麻雀来作乱?」不过出一趟任务回来,自己的猎物就被好几年没出现过的鸟禽给吃了,这口怨气不找个人来出实在对不起自己。
「你以为我愿意啊?可是那是十代首领的希望...我......」
「哈哈哈...我说小朋友啊!你不是也在吗?发生这种事不怎麽有趣呐!」
「喔喔──!不知道为什麽极限地生气啊!」
「...全部都是蠢蛋,去死吧。」
在第一击枪声响起时,所有人都拿出了自己的武器朝其他人身上招呼过去,一旁的巴吉尔眼见战事发生,想阻止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着急地提醒正打得如火如荼的守护者们小心别把大厅全毁了。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在开了第一枪後就悠哉地坐在距离战火中心最远的沙发椅上喝咖啡了。
对於身後正在发生的动乱懒得阻止,纲吉希望在云雀离开前能够有多一点相处的时间。
「云雀学长,还是...不能够留下来吗?」
「日本分部那边还有事要处理,再说,我不可能永远待在这。」虽然很想直接把人扛回日本算了,但他知道纲吉不会愿意丢下其他人和他回去的。
有点失望的纲吉,低垂着头还想说些什麽话来慰留对方,但云雀的理由太过正当得让他无从反对,也不能那麽自私。
「有空我会再过来,我也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我告诉你的...长久之计。」
「嗯...我知道了。」
「还有...小朋友,」将视线转到大厅内,那个正在用鼻子吹泡泡的人。「人是我的了,之前那件事就作罢,我相信你是个顾全大局的人。」
泡泡波的一声消失,里包恩弯起嘴角没做任何回应,云雀当他是默认了,也没再说什麽。
「哪件事啊?你跟里包恩做了什麽协议吗?」看着两人间奇妙的交流方式,纲吉忍不住好奇。
「没什麽...总之,我等你的消息。」在颊边落下最後一个道别的吻,看纲吉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云雀满意地微笑。
「...蠢纲,不要暗地里打算什麽蠢事啊。」
在目送云雀乘坐的专车离开後,里包恩来到门口丢下一句警告。
纲吉讪讪笑着,那副傻气的模样让里包恩很想把人抓起来重新训练一遍。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还是比较习惯这个笨学生傻笑着的蠢样,所以难得大发慈悲放了他一马。
而接下来几个月纲吉冒着生命危险软硬兼施下,才让里包恩终於点头将总部作业移到日本的事情,已经是後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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