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文儒雅。
大家都这麽形容费琼。
我和他的距离远到不足以担任证人甲,但人们都说他的确是那样子的。
尽管我们同班两年,几次位置都在附近,他有时会拿着英文习作和蔼地问我文法,不过除此之外,我和他仅是点头之交。
毕业典礼上他坐在我旁边,他向我搭话。
「时间过得真快啊。」费琼的笑优雅悬在嘴角与眼尾。
我不擅长与人对话,笑了下,点点头。
「说起来,我和你很少说话,对吧?」
「嗯。」
费琼颌首,看向前方,我用余光瞥视他挺直的鼻梁线条,向下延伸的嘴唇突起,下巴的精致曲线。
「你讨厌我?」他问,没头没脑。
我否认。
「你和我说话会露出一种表情。」我看着他笑着的眼睛,他接着补充,「有点不耐烦的那种,好像想快点结束话题去做自己的事。」
「是吗?」
「是啊。」费琼笑的时候眼睛是弯的。
典礼结束之後我和他朝不同方向回教室,收拾书包,之後回家换下制服去参加谢师宴。大家感情都很好,吃到一半甚至有人带头哭出来,连锁效应,几乎全班都落泪了。
费琼和我都没有哭。
结束後分道扬镳,费琼在外头等车,我假装没看见他,步子迈得急促,他看见我了。
他仅投以一个礼貌性的微笑;我视而不见,与他背道而驰。
大学四年我过得出奇平淡,曾经向往的多彩多姿,似乎都跟随我不擅长应对进退的个性烟消云散,毕业时朋友都没几个。
最後我选了一个和我科系无关的工作,到一家外贸公司实习。未退刚出社会的青涩,很容易就被前辈使唤来使唤去,每次回家总精疲力尽。趴在床上我会想起以前当学生的惬意,只要为成绩烦恼就好,不似现在太多的进退两难。
人毕竟无法永远活在无忧的时光里。
公司特地办了个迎新晚会来招待新进职员,我兴致缺缺,但不参加其他人肯定又会在背後流言蜚语,我不想刚进公司就把人际关系搞得一团混乱。於是无奈之下,和一群身上和我同样沾染单纯气息的新鲜人坐在一起,看前辈们举杯说致词。
轮流上阵後,餐点也端上来,我埋头苦干,其他新进职员开始互相交流,顿时我们这桌笑语如织。我听着他们的谈话,剥着虾子,几个将气氛炒得热络的人笑声隆隆,我不大能适应这种欢乐的气氛。
避开的话,肯定会给人不好的印象。
我将白嫩的虾肉塞进嘴里,咀嚼,有些食不下咽。
最後我藉故到外头透透气,其他人也没多问什麽,我在或不在并不打紧,少了个煞风景他们反而称心如意。我靠在窗台吹风,今天晚上星星稀疏得可以,只能看见大楼屋顶闪着红色的警号灯,在黑漆漆的一片里很显眼。
我想起费琼,他也是如此。
人潮拥挤中我老能一眼就发现他的存在,真奇怪。
有时候一回头就可以看他毫无心机地笑着,等我发觉自己是在下意识搜寻他後,已经背向他走得很远很远。
我们的相处模式总是如此。
他主动接近我,我避之唯恐不及,费琼也从未恼过,像看透我的不安与无所适从的心理。总算我们不再见面,但这种想法一旦浮上心头,却有些微的惆怅渲染开来。
「喂。」有人喊我。
我转过头,走廊的灯光不太亮,仅能勉强分辨是个西装笔挺的男人。
「好久不见。」
他又说,走上前来,窗外的微光稍微打量他的轮廓,尤其他弯起的嘴唇,薄的,我太难去忘记那种笑法。
我哑口,傻了,不敢相信世界能玄到刚才还在想的人,现在屁都不吭一声就出现在我面前,灰姑娘的神仙教母一样。
费琼看我不说话,不介意,走到我身旁。
「没想到又能遇到你。」
「嗯。」
「你知道我是谁?」
「嗯。」
「你变得不多,还是老样子。」
「嗯。」
他说话的时候身上有股淡淡古龙水味飘来,清爽的味道,和他这个人一样。
「你在我们公司上班?」
「……你们公司?」我总算蹦出一句像样点的话了。
「正确来说,是我爸的公司。」
「啊。」
「是啊,以後大概是我哥要继承的,我只是近来实习长点经验。说来也真巧,如果不是你偷跑出来,我想我很难发现我们原来在同间公司上班。」费琼微侧过头,微弱的光线透过他颜色清澈的眼珠子。
我这才发现他变了很多,除了笑容外,从头到脚都隐约透出点成熟的男人味,明显经过历练,连举手投足都尽螁稚气,对此,我的回应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总觉得那条鸿沟是更深了。
这些年来,我都在做什麽?
突如其来的不堪令我想掉头就走,我低声说「有事要先走」後,费琼突然拉住我,男人灼热的体温吓得我立刻就甩开他的手,我的脑袋热烘烘一片。
费琼一下子就怔住了,笑得勉强,苦涩地看着我,「这个也没变。」他向我点个头後从口袋摸出烟盒,取出一根点燃。
我看着他抽菸的样子,只觉得陌生,同时胸口衍生出一股无法言说的骚动。
「你……要我的电话号码吗?」我润了润喉咙,这麽说,费琼看过来的眼神很惊讶,「我们可以找个时间叙旧--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看着自己漆皮的高跟鞋尖。
费琼走到我面前,烟熄掉了,静止会儿後将一张纸条递给我,他的电话号码,但我也同时注意到他的无名指上那颗亮得刺眼的蓝宝石。
我接过手,脑袋有点空白。
「再见。」
我匆匆点个头,冲回会场里,拿了包包就直奔下楼,拦辆车回家,途中止不住泪流满面。
我发现得太迟了,对於看到费琼就想逃跑的原因。
一种出於爱意的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