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时候,我的脑袋会劈啪的抽痛起来,耳际响起类似於杂讯的声响。
这是老毛病。厄尔以前会替我泡壶路易波斯茶,要我什麽也别再想了。我喝完茶以後,会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厄尔这时候会弹些钢琴什麽的。渐渐的,窗外的雨声也不再咄咄逼人。
但我忘记何时开始,没再听过厄尔的琴声。
我也忘记他是什麽时候搬出去的。
雨季的潮湿使得我又头疼起来,每当这时,我都会怀念起厄尔来,包括他与这阴郁城市不相符的口音,以及异於乐观的思考方式。我很讶异他并没有受我的影响,成为一出门就会开口抱怨天气的典型在地人。
他说过,就算我再怎麽悲观,至少他会在我身旁提醒我,这世界有另外一半的人像他一样乐天知命。
之後他弹起萧邦的小狗圆舞曲。
这时我会点起根烟看他摇头晃脑,指头飞舞在键盘上。他的发型令他像只红贵宾,但我从来没跟他说过,因为女孩们喜欢他柔软的红色卷发,也爱他亲和的个性。我说了只是显露我内心对厄尔不甚在意,更精确点,是漠然。
他却不在乎我恶劣的对待。
我中断思绪,从沙发上起身穿好外套,到楼下的中国餐馆吃些东西果腹。雨刚停,路面一片湿淋淋。一个小男孩没有成功跳过水漥,泥水喷得满身斑驳,他嚎啕大哭,哭得脸红脖子粗,宛如要将他的失败诏告全世界。
我走进昏暗的餐馆,一个女服务生过来招呼,我点了炒面,还有一碗酸辣汤。男孩还在外头,哭声透过店门的玻璃穿透直达店里。
餐馆里弥漫着厚重的油烟味,和外头低垂乌云一样,令人喘不过气。
我静静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儿,突然想起,那时候我并没有挽留厄尔,我只是愣愣目送他离去。但钢琴一直在那里,他没有回来搬走,也许他不想要了。他舍弃了钢琴,也舍弃许多东西。
我不应该继续想下去,可是也来不及了。
回忆倾巢而出。
厄尔与我告白的那天,脸憋得和头发一样红,表情既无措又羞赧。他站在窗边,阴天的白光映在他身後,我看见他赤裸的脚指头蜷缩起。他说他喜欢我,不是朋友的喜欢。
雨刚下完,厄尔的琴盖并没有阖上。
我忘记我回答了什麽,也许和以往无异,但那些话对厄尔来说显得尤为伤人。我看到他的脸色由红转白,他几乎要流泪了,因为屈辱。我并不想这样子和他说话,可是我控制不住内心的不安越滚越大,只能贪图厄尔能够承受这一切。
如果我答应了厄尔,这个世界会对我俩非常严酷。
厄尔的表情慢慢变得平静,他没有哭,只是颤抖着声音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没有说下去,厄尔没有看我,他迟疑了下,之後独自回去房间。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总算能够松懈下来,那一刻我才发现我有多麽害怕接近厄尔这件事。
厄尔没过多久就搬离这间房子,离开那天,我站在房间门口看他忙碌,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冷淡。
我什麽话也没和他说。
厄尔把钥匙交到我手上时,我瞧见他的指尖有些颤抖,我嘴巴张了张,只见厄尔猛地抬起眼睛恶狠狠的瞪住我,我几乎以为他要扑上来吻我了。
「再见。」
行李箱的轮子刮在地板上的声音沙沙作响,我的心跳疾驰。那一瞬间会过一来他就这样走了後,一口气堵在胸口,我虚软的跌坐到地上,连哭也哭不出来。
他甚至没有告诉我他会搬到哪边。
後来我再也没有他的消息,厄尔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不管我多麽希望可以与他擦身而过,直到毕业前,这渺小的愿望迟迟无法实现。总算我死了心,明白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只因为我的懦弱。
我不时怀念他跃动於琴键上的指尖。
於是我怀着这样於事无补的思念度过好几年,每次下雨,我都会模糊的记起那头红发与奇异的沙哑声音,他喊我的名字时候,语调会稍微扬起,而这点我在他离开以後才发觉。
他喜欢我很长一段时间了,而我也是。我花了快要十年的时间才敢这麽笃定:我也喜欢厄尔。可是现在都无所谓了。
我把炒面和酸辣汤带回家时,看见那个男孩牵着他妈妈的手走向一个男人。他戴着帽子,我看不清他的脸庞,只有一抹微笑清晰的映在他脸上。他抱起那个男孩,和他妻子一起朝我的方向走来。
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听见男人哼着我熟悉的曲子。
小狗圆舞曲。
我的脑袋瞬间模糊起来,後来我眨动眼睫,发现自己已热泪盈眶。回到家的时候我面对空无一人的钢琴,吸着面,眼泪不断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