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诺唱烂的老歌里有这句:【其实每个爱情都很危险,每次开始都悱恻缠绵,也能相安无事几个春天,而它只是一点点,一点点,他一天一点改变。】
最美的花过了全盛期也会慢慢枯萎,最后一次散发出甜腻的香味后落土化作花泥。小麦和布诺的感情就这样一点点变质,导致变化的导火索小麦始料不及,他死也想不到那本摆在茶几下铁架上不起眼的相册是罪魁祸首。
翻出那本簿子的是布诺,因为他竭力要求了解小麦的过去。
二十五年前,他们彼此不认识,彼此不曾拥有,可能只是如同陌路人般走过同一条街道,擦身而过。对那空白的二十五年,布诺很想知道到底是哪个人霸占着今天自己的这个位置,左右小麦的心。布诺如愿以偿,他抱着相册,缠着小麦一点点挖出过去。
不晓得该不该说布诺的运气很好,他翻到的第一本相册里就有他想见的人:童年时代拥有麦芽色皮肤、成年后肤色转成古铜的帅气男子。照片上的他们,一起爬树,一起抓蝈蝈,一起打架挂彩,一起读书,小学、初中直到高中。从同穿一条开裆裤的无知年纪到蜕变成清俊青年的模样,这个人没在任何时候缺过席,他的身影一直相伴在小麦左右,如影随形。
布诺看照片的认真程度几乎让小麦吃醋,他误以为布诺看上了照片里的那个人,心里不是滋味。于是他翻出其他相册放在茶几上试图转移视线说:“相册是我姐整理的,每本册子内容都不一样,你看,这是我和我家里人的。”
布诺沉默地推开小麦递来的另一本相册,沉静地问:“他就是那天让你哭的人,对不对?”
小麦哑口无言地张了张嘴,他犹豫不定地看着布诺怪异的神色,迫于压力点了点头,没想到这一点头点出了问题,旋即降临的盘问让他猝不及防,几乎窒息。
“他叫什么?”
“可乐。”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没算过,从小一起长大的,可能……十几年了。”
“你们之间谁先表的白?”
小麦看了眼布诺,原本平静的表情里扭曲出乖张,他的心毛了下,脱口而出:“他。”
“真的?”相册放在了茶几上,布诺托住小麦的后脑勺逼迫他把视线从微晃的玻璃茶几上移到自己的脸上,布诺用口吻严肃异常又问了遍:“你没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事实就是如此。”小麦苦笑着反问。
“对不起,”布诺的目光柔和下来,他轻轻贴合小麦的唇,安慰似的停留了会儿,“我只是有点紧张,我怕有一天他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时,你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我。”
“不会的。”小麦勾住他的脖子,额头相抵着发誓,“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事实的确是可乐先表的白,可也是他先选择了逃跑。小麦实在找不出理由回到一个弃自己于不顾的人身边,何况他让自己整整彷徨了五年。
对小麦而言,回忆不及当下温馨的万分之一。
尽管小麦信誓旦旦,布诺却还是无法安心。残影般存在的情敌第一次具象化,可乐的形象被他烙印进脑海里,若隐若现的威胁也从那刻起变得确凿无误。
丢下搅乱心事的相册,布诺紧紧搂住小麦,恨不得揉进骨头。两人互相亲吻着摸索回卧室,不一会儿脱得精光,如两条鱼游上了床。布诺箍住小麦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头一遭如同勘验似的检查小麦的身体,就连身体里面也没放过,一寸一寸拨弄勘探得仔细。
冗长暧昧的前戏让小麦好几次紧绷地拱起脊背,他不知道布诺到底在磨蹭什么,他更不知道布诺究竟想让自己煎熬到什么时候,布诺的手指在他体内抽动探索着,他不安定地抽搐下,低吟着哀求。
布诺抱住小麦的腰,疯狂地亲吻他的肌肤,直至白皙中明显露出鲜艳的樱红也不肯停止。他从没如此不安过,即使小麦喊着他的名字,他还是如同摇晃在凛冽秋风中的焦黄树叶,拼命战栗。
之后的日子里,小麦发觉,布诺越来越古怪。
当他独自坐在沙发上时他就会翻阅相册,出神很久都不说话。有时他还会问起有关可乐的问题,如果小麦选择不回答,他的脸色立刻就会沉下来,比暴风雨来得还要猛烈,而当小麦随口应答之后,他的追问就会接踵而至,直到小麦精力涣散疲于应对。
那段日子,小麦时刻提防布诺突如其来的提问,睡的时候睡不着,醒的时候却拼命犯困。无数个周末里的一天,早晨懒洋洋的十点档,布诺又迫不及待地把肚子里酝酿了一晚的问题抛了出来:“小麦,可乐是个怎么样的人?”
“不就是个人嘛,还能怎么样。”
“那他对你怎么样?”
“不错。”
“怎么个不错法?”
“挺……照顾我的。”小麦皱着眉,模棱两可地回答。
“那跟我比呢,谁对你更好?”布诺急切地问。
“当然是你了。”
“真的?”
“当然。”
布诺释怀一笑,他满意地亲了口小麦哼着小调起床,可小麦不敢松气,因为他知道,过不多久下一轮轰炸又会到来。果然等到起床之后,小麦准备好早餐放在桌上,布诺出神地盯着他的动作,问题又来了:“小麦,可乐会做饭吗?”
“会啊,怎么了。”小麦再次严正以待。
“那以前是不是都是他给你做饭?”
“以前我跟我姐住一起,他偶尔会带东西过来一起吃罢了。”
“那我是不是也要学一下?”
“布诺,你放下那个家伙好不好,我们这样不是挺好?”
“我随便问问而已,你想太多了。”
布诺不高兴地嘟囔声,嘴里塞满了荷包蛋不再说话。
而小麦,刚起床又想睡回笼觉了,一个字,累。
如此频率的提问几乎每天都要持续滚动一次,违心回答这些问题,小麦感觉比做爱还累。不过最让小麦提心吊胆的问题布诺至今没有提起,那就是:“你跟可乐发展到哪一步了?”
布诺到现在都不知道小麦跟可乐发生过关系,他没问,小麦也不敢提。
小麦觉得自己和布诺的关系从来没这么岌岌可危过,问题轰炸持续了三个多星期,当布诺不再提问时小麦长长舒了口气。他原以为布诺已经完全抛弃了可乐这个阴影了,结果却全然相反。布诺索爱的频率急剧增加,有点过了头。
随着实习期结束,小麦和布诺的工作渐渐走上正规,他们越来越繁忙,常常在事务所呆到八九点,即使回到家也是携着一堆乱七八糟未完成的工作。小麦一门心思扑向工作的时候,布诺却扑向了他。
觉察到那双蠢蠢欲动的手正在解自己的衣扣,小麦万般无奈地拨开他的手说:“布诺,我今天实在没心情,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
“休息一下也不行吗?”
湿润、满含情欲的吻从耳廓一路侵袭到脖颈,单薄的衬衫被拉开角落,坦露出肩膀。
小麦不耐地推开他的手,口气重了起来:“布诺!你闹够了没有,没听见我说的话吗?我不是你,政大的高材生!我没你那么好的脑子,你花一个小时可以完成的事我需要起码要三个钟头,你知不知道?!”
台灯落下的梯形光芒找不到布诺完整的脸,阴影垂落在他的嘴角倒挂下来,小麦气消心也被浇了桶凉水,布诺肯定生气了。小麦抿嘴,犹豫着该怎样安慰他时他却先开口了。
“你拒绝过可乐吗?”
最怕的问题露出了端倪,小麦不免伸手撑扶了下桌子,口舌干燥地说:“嗯,好几次。”
小麦的心突突直跳,只要再靠近一寸就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可布诺没有靠近,他转身默然地走开,脱掉衣服上床睡觉了。感谢上帝,布诺没有接着问下去,不然他一定会忍不住告诉布诺:他拒绝了可乐的次数只占全部的一半。
小麦渐渐意识到,两个人离得太近反而比疏远时更难相处,意想不到的荆棘刺得两人体无完肤,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相册里徜徉笑脸的男子,却浑然不觉。
小麦无意发现,被自己淡忘的可乐开始以另一种形式重新占据自己的心头,比起对布诺的爱,更多的,是对可乐的迁怒。
那次的事似乎是个截点,布诺又开始一反常态得冷淡,即使小麦主动也仅是敷衍,小麦心慌意乱,可不论他再怎么小心翼翼,他和布诺的关系还是不可逆转地进入了冰河期,并在照片里笑脸的注视下,彻底破裂。
一次购物回到家,小麦刚打开门就被布诺架回卧室,他摔在床上,身下不同以往的质感让他惊诧,低头一看,床上满是他过去和可乐合拍的照片,眼花缭乱。小麦的狐疑还没解开,布诺的吻已经落了下来,扯开衣服的手意图明显得一塌糊涂。
小麦忙不迭推开他,指着满满当当令他眩晕的照片问:“布诺,你把照片放床上干嘛?”
“我想让他看看。”布诺面无表情地回答,自顾自继续。
“你说什么,你要让谁看?布诺,回答我。”小麦再次拦住布诺,虎视眈眈地质问他。
“这个男人,”布诺抓起张照片,指着上头笑容阳光的可乐阴郁地说,“我要让他知道你现在是属于我的!而不是他!”
“布诺,这只是照片!”小麦绝望地说,“我跟他已经六年没见了!”
“你跟他只是六年没见,那我们呢?”布诺压着小麦的肩膀,表情拧出痛苦,“我们大学四年从没打过照面,一起工作三个星期才开始互相寒暄,真正相处的时间连十一个月也不满,你觉得我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胜过他,胜过一个只跟你分开了六年的人!”
布诺狠狠地捶了下床垫,照片上可乐不知疲倦的笑脸,在他拳下扭曲了面孔。
“我喜欢你,这不够吗?”小麦握住他的手,祈求地问。
“但你曾经也决定喜欢他不是吗?你还为他的不辞而别难过了六年不是吗?”布诺摸着他的脸庞,指尖冰凉,声音更冷,“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怎么相信自己?”
“布诺……为什么你就不相信我?”小麦哽咽,心忍不住绞痛。
布诺机械地说:“曾几何时,我被你的泪水打动,但那是他而流的,不是我。”
“布诺,你听我说……”小麦的话被布诺用手指堵在了唇边,静静化为无声。
“小麦,我们……暂时分开吧。”
布诺的手静寂地从他脸上垂下来,小麦睁大眼睛,眼眶熏红了。
布诺从未唱过这首歌,【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各自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他说他不喜欢这首歌的歌词,就像是一个诡秘的诅咒。
【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我不会发现我难受。怎么说出口,也不过是分手。】布诺唱歌时总是非常自信,那次他的声音却抖了,哼了两句就停了下来,促狭一笑。
小麦忘不了那时布诺眼角露出的忧郁,长久以来,他以为那只是个随口说说的玩笑,没想到却是真正的梦魇,造成这一切的就是那个销声匿迹六年、活在照片里的家伙。
他明明已经离开,明明选择逃跑,为何自己还要在这儿被迫等待?小麦忍不住扪心自问:可乐?我到底欠你什么了?
相册里的照片空了,自从布诺取出之后就没摆回过原位。小麦无心整理这堆作祟的东西,一股脑圈扫进了杂物盒,没有动手销毁掉,他自觉已仁至义尽。
布诺走了,带走他所有家当。
布诺走了,无理由辞职自立门户。
饯行那天小麦选择缺席,事后听C小姐说,布诺问候自己,预祝幸福。
录音电话的留言提示键一直闪烁个不停,不用听小麦也知道是谁说的是什么,他的姐姐芥末,对他们分手积极响应的人。录音的质量不怎么好,完整的话语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杂音:“小麦,我是芥末,你该回来了吧,那间房子你一个人负担不起吧,放下吧。”
姐姐已经不知第几次打电话过来催人,催他离开这里,催他面对现实,就像六年前一样。
路在黑,家的灯光依然明亮,就像海平线尽头守夜的灯塔。
小麦该感激上苍,世上还有个不离不弃的存在。
锁上门,封印九个星期的低潮。小麦恍然意识到自己的确很偏心,他花不起另一个六年时光来纪念自己和布诺的黯然分手,他花费的悲伤时间只有屈指可数的,九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