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展昭向一众县衙的捕快衙役,还有由王朝、马汉从开封带来支援的十几人仔细叮咛:「众兄弟,匪窝附近满布有毒树丛,切记不可拿下面罩。若觉不适,要马上退到後方服用解药,千万不可逞强。亦要留意身边同僚,互相照应。」
众人斗志高昂,尤其是相州县衙的人,为了小七的仇,大家都恨不得马上挑了这匪窝。
公孙先生的回信里除了说明解毒方法外,还提到晚上血孤木的毒性会减弱。因此虽然白日进攻比较有利,逼於无奈还是要选晚上行动。
这晚天上残月暗淡无光,黑夜中的密林让人寸步难行。为免打草惊蛇,一行人也不敢点亮火把,只得缓缓前行。众人心情紧张,而其中最紧张的莫过於展昭。这一次剿匪实在太多变数,盐帮巢穴到底有多少人,里面还有没有其他机关等都不清楚。可是时间上已不容多作犹豫,一方面是方珊瑚极可能先一步下手,另一方面若让史达生先察觉动静,毁灭证据那就前功尽废了。
傍晚出发,由白玉堂带路,一行人花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才到达白玉堂三日前看见蒙面人接头的地方。黑暗中所有树丛看来都差不多,也不知道哪里开始是血孤木丛。白玉堂打手势向众人示意小心中毒,然後便带着众人向着那天三当家所走的方向前进。众人心情紧张,知道现时身处之地到处是致命剧毒,一举一动都非常小心。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隐隐看见前方有星星点点的火光,白玉堂登时松一口气。要知道当日他跟踪蒙面人在陌生的山林中潜行,黑夜之中根本不能看清四周地形或记下有特点的岩石植物等地标,以致现下只能靠他的记忆和感觉来找路。此时看到火光,方确认自己并没有记错。其实若非他对奇门五行、机关消息等对方位、地势等非常讲究的知识都有很深造诣,根本不可能记得住。众人在黑暗中走了两个时辰,看不清身边事物,不知前方有什麽在等着、又要时刻提防掉落山沟,情绪都绷得很紧。此刻看到火光,虽然微弱得像天上星光一样,但在无底的黑暗中那点火光就像烟火一样耀眼,一直揣揣不安的心终於可以安定下来。
一行人不动声色的继续接近火光的源头,又走了约一盏茶时间,距离盐帮巢穴还有大约一百丈,展白二人就开始感到不妥──匪窝的火光好像太大了点。是像史家庄一样,怕受偷袭所以刻意照得大亮吗?再走近一点,众人终於看清情况──木栅围栏之内,巢穴中央的主屋及旁边的小屋已经被烈火包围。情况相当诡异,火静静的燃烧着,除了偶然传出房子倒塌的声音和燃烧中的爆火声外,其余声音一点都没有,整个匪窝里竟似空无一人,众人登时呆在当场。
白玉堂呆了半响,忽然惊叫道:「糟糕!史家庄!」
展昭回过神来,登时会意:「她来过了,下一步应该是去史家庄!」
白玉堂急道:「猫儿,这里交给你。」身形一动已在数丈之外。
展昭叫道:「白兄!」追了数步却站住了。身後盐帮巢穴里的情况未明,他们还要进去搜寻盐帮走私的证据。如果火势不受控制,他还要带领衙门一行人逃难以免被山火烧死,这时断不能舍弃众人跟白玉堂同去史家庄。心想方珊瑚对白玉堂并无恶意,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遂定了定神,对众人高喊:「众位兄弟,小心一点,咱们进去吧!」
白玉堂离开盐帮巢穴,沿着来路快速奔回。因为已经是第三次走同一条路,而且衙门众人经过时留下明显痕迹,现下回程比来时顺利多了。走了大半个时辰,已经回到起点。此处本来就是通向史家庄的官道口,白玉堂沿着官道疾走,希望可以早一点找到方珊瑚,制止她继续杀人,并叫她快些逃回到苗强。不知道姚凤飞有没有为自己传话,为了史达生这种败类死在铡刀之下,根本完全不值得,开封府的铡刀就留给这帮人好了。如果拖到那猫追上来,事情就极不好办。
大约还有二百丈就到史家庄,四下里寂静无声,白玉堂心里突突乱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赶得上。忽然看见前方树荫下似乎有人倒在地上,还传来几声低低的呻吟。走到那人身边,他认出了这见过几次的娇小身影和那人身边掉落的那双古怪兵刃。白玉堂急忙扶起那人,让她倚在自己怀里,叫道:「珊瑚!你怎麽了?」珊瑚身上一阵浓烈的血腥味,莫非是刚才受的伤?天色本就非常昏暗,树荫下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根本就看不清她的面色如何。白玉堂正没做理会处,忽然想起:为什麽这次碰到她的身子,却没有中毒?这念头刚起,就感到珊瑚右手忽然快速地按向自己的肩头,他挥手一格,下一刻却看见本来软软垂下的头一抬,小嘴一张,一道银光射向自己胸口。这变故来得太快,白玉堂根本来不及反应,身子已软倒在珊瑚怀里。
珊瑚抱着他坐起身来,然後把他拉到路旁一棵树下靠着。白玉堂发现自己除了眼睛,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只听得珊瑚柔声说道:「白五哥,对不起,我也是逼不得已。这只是麻药,对身体无害的,以你的功力一个时辰後就可以活动。本来我想,如果先来的是展大爷就好了,那我就不必暗算你…不过,来的是你也好。你会着了我的道,是因为你真心待我好。你别怪我,好麽?」珊瑚帮他拨好乱发,低声笑道:「我知道你不会放在心上,你让我叫你一声哥哥,就不会怪我。你知道吗?我本来也有一个哥哥,他叫方泉清,总是说自己以後要做个清官,要像他名字一样清明,要为黎民百姓请命。我小时候捣蛋,都是他给我背黑锅给爹娘骂,可是他从来没怪过我。」从怀里拿出一块小磁石,把白玉堂胸口的钢针吸了出来,然後又拿出一包东西,塞进他的怀里,道:「这是你们需要的东西,有了这些证据,应该可以结案了。」说着扬手向树干打了一支飞镖,道:「师姐很快就会来了,那你就不用一个人在这里闷着。」顿了一顿,她轻轻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沉默了一会,白玉堂感到肩头上湿了一片。
白玉堂隐隐感到珊瑚是在向他道别,很想对她说:「我不怪你,你快走吧!不要再报仇了,天高海阔,你到哪里都好。」无奈就是说不出话来,不禁急得满头大汗。
珊瑚从怀里抽出手帕,轻轻给他抹掉额上的汗水,哽咽道:「白五哥你不要急,我知道你想劝我什麽,但我真的没有办法。他们杀死我一家六十五口,不论主仆,老少不留,连後来回家的六叔都不放过。这样子的深仇大恨,我没办法忘记。人家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放下层刀立地成佛,但我没办法把所有亲人忘掉,然後一个人若无其事地活着。」珊瑚低头倚在白玉堂的肩上,滚烫的泪水滴在他的手上,让他胸口也一阵阵疼痛。
过了一会,珊瑚站起身来,道:「白五哥,我走了,能遇上你真好。不管怎样,我都谢谢你。」说完头也不回的向史家庄奔去。
白玉堂瘫坐在那里,空自着急,可是身体却一点都不听使唤。过了不知多久,他听到一阵轻微的叮当声响逐渐接近,然後就听到姚凤飞那柔媚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白五爷,你怎麽会在这里?」
刚才姚凤飞走到附近的时候,身上的五圣忽然骚动起来。走过来看到白玉堂坐在树下,望到树上的飞镖,就猜到是什麽回事。她挽起白玉堂的手把了脉,道:「白五爷遇到珊瑚了吧?放心,这只是麻药,无害的。」姚凤飞在白玉堂身边,抱膝坐下,道:「她留了讯息,是要我在这里等吧?也好,我怕自己看不下去。」
沉默了一会,姚凤飞说道:「反正我们都在这里等,白五爷,我给你说说珊瑚的事,好麽?」轻轻叹了口气,自顾自的说道:「师父说,珊瑚是同辈中最出色的弟子。你知道麽?她的兵器叫做双月,是本教的神器。创教百余年以来,珊瑚是得授双月的弟子中最年轻的,那年她才十四岁。她用毒的本事跟我不相上下,武功假以时日,一定会超越我吧。自从来了本教,她就勤学不辍,以求尽快可以报灭门之仇。每年元夕的跳月,是苗人的青年男女结识心仪对象的时机。姑娘们都企盼这个日子,细心盛装打扮,希望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小伙子。可是,珊瑚从未参加过,她把所有时间都花在练功和学习使毒上了。」姚凤飞沉浸在回忆中,语气越来越轻柔,好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她十二岁那年,师父跟她说,要是她不除下手上的玉镯,手腕就无法长大,会影响她日後的武功。那双玉镯,是她父母唯一的遗物。她之前一直不肯除下,後来就除不下来了。听了师父的话,她躲在屋里哭了一夜,第二天她手腕上的玉镯不见了。我问她玉镯到哪里去了,她说已经打碎了。从那天起,她变了,那时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为什麽?为什麽这样呢?」声音已经哽咽。
过了一会,姚凤飞道:「这是她唯一的心愿,我绝对不会让人阻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白五爷,你在这里休息一下也好。如果你要阻碍她,就算是要杀了你,我也不会让你再走过去,展大爷也一样。」冰冷的语调,让白玉堂不禁心中一寒。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白玉堂明显感到有人急奔而近,姚凤飞站起身来,活了活筋骨,道:「来了。」白玉堂心急如焚,奈何还是动弹不得。只听得姚凤飞道:「展大爷,白五爷在这边,你要不要过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