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梁芙洛回到警局时,众人暧昧的目光从四面八方一致射向她,嘴角不约而同地噙着八卦的弧度。
原以为自己可以佯装若无其事地回到办公桌前,继续完成局长昨天派给她的案子,却没想到那些锐利的令人发毛的目光刺得她背脊一凉,拉开椅子坐下时身子还不由地颤了一下。
「梁芙洛——」察觉她眼底闪过一抹心虚,方心见机不可失,立马拉来一旁的椅子坐在她旁边,笑得一脸诡谲又奸诈、三八又八卦。
「干嘛?」她装作没事那般平淡地问,却没料到自己不断在桌面上来回翻找装忙的双手已经出卖了她其实紧张的心思。
「还装啊?」方心以手肘轻轻撞了撞她,眯起的眼角弧度暧昧。「你跟那个江以默到底进展到哪了?最好自己从实招来,不要逼我严刑逼供哦!」
「什麽进展?」她无辜地眨了眨眼,好看的唇笑得是一脸无知又无害。
「口风这麽紧?」身为员警的方心才没这麽容易被她装傻的技术唬弄过去,既然直接问问不出来,那她就改用激将法:「连我这个学姊兼好姊妹都不透露一下,这样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到底是不是朋友呀?」
「就真的没什麽,你是要我透露什麽?」梁芙洛扁着嘴有些无奈地松口。
真不晓得方心这八卦的个性到底什麽时候养成的?之前她跟郑宇德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见她这麽殷勤的想知道。
「少来!我可是都听到了哦,江以默说他想追求你!」方心才不信她嘴上说得这一套,有脑袋的人都知道当事人越是否认事情就越不单纯!
梁芙洛喟叹了声,「他只是想帮我解危而已。」
真是不得不佩服女人与生俱来唯恐天下不乱的天赋。
「现在最好还会有这种男人!」
方心一脸被打败地白了她一眼,忍不住开始分析整个情势:「你想想?你跟江以默才认识多久?肯定没三个月对吧!如果他不是真的想追你,何必为了一个连朋友都称不上的女人蹚这种浑水?虽然我是不知道你们到底跟局长在谈些什麽,可是光看他一知道局长把你叫进去脸色就瞬间变大便的样子,我就知道,他肯定对你有感觉!」
讲完一长串的高谈阔论,她口渴地抓来一旁的马克杯,仰头将里头的温水一饮而尽,然後豪气干云地放下杯子,扬手抹去唇边的水珠。
见身旁的女孩一脸讶然呆滞的模样,方心忍不住摇头感叹:「真不晓得该说你单纯还是单蠢?啧啧。」接着拿起马克杯起身离开,贴心地留给她安静思考的空间。
……
方心说的是真的吗?
江以默那句话……应该只是为了不让她受到严惩才脱口而出的……吧?
江以默怎麽可能会喜欢她?
有哪个男人会笨到去喜欢一个第一次见面就跟他上演全武行,还毫不留情地给他一个过肩摔的女人?况且从那之後他们也是互不对盘,所以这个问题就算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肯定没有的!
别再忘了吃早餐了。
「……」望着静静躺在抽屉里有些皱褶的便条,她的心却茫然了。
-
飘扬着优美乐音的义式餐厅里,江以默坐在靠窗的座位,以高脚杯盛装的柠檬水已减去了三分之一,服务生则是上前询问了第二次却一样被他以微笑拒绝了。
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机械表,已经八点十分了,他等的人却还没出现。
唉、也许是他习惯比约定时间早十分钟到的关系,他总觉得这次等的有些久,要是以往与他相约的对象迟到了,他的情绪大多都会因此受影响进而显得有些浮躁不耐烦,可是这次不知怎麽地,他一改往常的不耐,反倒是多了些担忧。
难道是因为星期五晚上的关系,交通比较繁忙,她在来的路上碰到了塞车吗?还是说她在路上出了什麽意外……
思绪飞快打住,他晃了晃脑,抹去这不祥的臆测。
只不过才十分钟而已,他用不着这麽心急的。
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他轻扯开唇,拿起杯子低啜了一口,冰凉的水正咽下喉,他对面的座位就被拉开,接着坐落的是一身轻便打扮的梁芙洛。
「对不起,下班之前刚好抓到了一个小偷,问讯花了点时间,我不是故意迟到的……」梁芙洛甫坐下身便连忙双手合十开口解释。
原以为他会非常介意她的晚到而嘴坏的数落她一顿,没想到江以默却只是扯开一笑,然後伸手唤来侍者跟他要了一杯温水,待水送上之後便推至她面前。
「谢谢……」梁芙洛愣愣地接过,捧起水杯吮了几口,温暖的水温湿润了她原本喘吁的呼息。
见她紊乱的呼吸逐渐平复,他这才开口,「慢慢来,没关系,工作的事比较重要。」边说边将原本摆在她右前方的冰水拿远。
望着他的举动,梁芙洛不解地拧起眉。
「女孩子不要喝太多冰的,对身体不好。」会意了她眼神里的疑惑,他缓缓解释道。
「……」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梁芙洛心底顿时闪过好几种情绪。
其实,江以默这个人的个性并不差,扣掉偶尔老爱嘴坏跟她作对之外,他大多时候都是贴心而温柔的。
难道真的像方心说的那样,江以默对她其实真的有那麽一点……不单纯的动机吗?
见她精致的小脸一下子眼神微眯,一下又抿唇皱眉的,江以默忍不住被她多变的表情惹笑。
唇角微勾,「在想什麽?」他好奇的问。
「啊?」思绪猛地抽回,梁芙洛回过神低叫了声,却不小心失手打翻了捧在手中的水杯。
一滩晶莹的水流迅速地在方桌上蔓延开来,她慌乱地低呼了声,连忙起身想要及时遏止桌面上泛滥的一切,却仍是无法幸免那由桌边如瀑布般直泻而下的洪流,顿时,她的牛仔裤被打湿了一大片,更加服贴着那纤细迷人的长腿。
白皙的小脸上堆满了懊恼和羞赧,她低下头回避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所有目光,顿时觉得自己愚蠢的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在众人面前出尽了洋相,也一并丢了江以默的面子。
他肯定很後悔答应和她一起吃饭吧……
正当她还沉浸在无限的羞愧和自责时,肩膀忽然被一双厚实而温暖的大掌包覆着,抬起头,那出现在眼前的揉着忧心的面容让她微微愣怔。
江以默蹙着眉,一手揽着有些失神的梁芙洛,另一手迅速地抽了几张面纸塞进她手中,伸手招来服务生来处理眼前的惨况之後便将梁芙洛带至一旁。
「没事吧?」头顶上传来夹带着担忧的询问,梁芙洛眨了眨眼回神,有些迟钝地摇摇头。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想起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他颇是懊恼地道歉。
听他向自己道歉,梁芙洛连忙摇手拒绝,「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手笨,害你这麽丢脸……对不起……」语落,她又倍感抱歉地再次低下头。
见她愧疚的不敢抬起头,江以默神情一柔,嘴角微扬。「你没事就好了。」
忽然,过分刻意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伴随着一抹讥笑:「这不是我们江家的二少爷吗?真巧,你也来这吃饭呀!」
黑眸一凛,江以默抬眼对上江以威那狂傲的笑容,原本噙笑的弧度不再,俊逸的侧脸瞬间紧绷,一个反手迅速将胸前的女孩藏至身後。
诡异的气氛弥漫在他们之间,被他挡在身後的梁芙洛仅能从空隙之中看见对方玩世不恭的面孔。
只是,望着江以默高大的背影,她竟能明显的感觉到他极度不自然的紧绷。
见他没有答话,江以威倒是很习惯地继续接话,像是从不知道什麽叫做自讨没趣。
「不过——」狡黠的眼眸刻意的打量了他身後的女孩几眼,嘴角咧开了更讥讽的弧度。「果然是什麽样的人就会有什麽样的品味,不是我这种人能理解的。」
闻言,江以默仍旧沉着气,不想要在公众场合另起纠纷。
「这样吧,就看在你很准时的把五百万汇进我户头里,这顿饭算我请你!不用客气多吃点啊!」语毕,江以威迅速的抄走放在桌面上的帐单往柜台走去,付帐时还刻意朗声道:「把餐厅里最好的餐点都送上,可别亏待了我弟弟呀!」
接回了店员交还的白金卡,他回头挑衅似的朝他们一笑,然後带着身旁浓妆艳抹的女伴相偕离去。
直到江以威离开时那串过分刺耳的风铃声逐渐消弥在空气中,江以默因隐怒而抡起的双拳才慢慢松开。
「江以默……」看着他因呼息而明显起伏的肩头,梁芙洛顿时有些不安。
半晌,他闭了闭眼,平复了有些紊乱的呼息之後才勾起笑容,佯装若无其事地转向她。
他的笑并没有抹去她心里头那些忧心的猜测,她是警察,敏锐的洞察力是最基本的条件,江以默挂在嘴角的逞强是不可能骗得了她的。
「我们出去走走,好吗?」知道他拉不下脸承认自己的心情已经受了影响,她软声替他找了台阶。
闻言,江以默先是一愣,便立刻会意了她的贴心,顿时,一道暖流抚平了心里不平的皱褶。
-
鹅黄色的灯光下,河堤边道路上只剩零星几个漫步的人影,微凉的晚风轻轻括过脸庞,粱芙洛下意识的拉紧了披在肩上的深蓝色西装外套,浅淡的香气伴随着微风吹进她每一次呼息。
「对不起,好好一顿晚餐因为我变成这样……」走在左侧的江以默扯开唇,弧度有些牵强。
「没关系。」
他的情绪有多低落,这沿路走来她几乎已经无法假装事而不见,可偏偏他这个当事人什麽也不肯说,只是努力假装忽略他们之间每次沉默的尴尬,然後她只能陪着他一直走、一直走。
刚才在餐厅里出现的那个男人她认得,是他的哥哥江以威,只是原本她以为传闻中那一山不容二虎的戏码只不过是外界妄加揣测道听涂说罢了,却没想到他们兄弟之间的相处竟然真是那般不和谐。
但她其实也看得出来,这一切都只是江以威自己一个人的骄傲虚容在作祟,江以默从没打算要随他起舞,江以威却反倒自得其乐的以为自己打了一场胜战。
在别人眼里,这样的争斗是那样的可笑愚蠢,几乎都要成为家家户户茶余饭後的笑柄,而江以默究竟是为了什麽必须背负起这样沉重的压力,要因为他的哥哥而在背後受人指点当成笑话看呢?
只因为他刚好是江之政的儿子?只因为他刚好是江以威的弟弟?只因为他刚好出身在像江家这般的政治世家吗?
而他又究竟花了多少别人不知道的勇气,才能够让自己这样冷静的去面对旁人的杂谈论语,甚至是自己家人的冷言嘲讽呢?
望着他宽大却孤独的背影,粱芙洛发现自己竟然在短短的一个晚上就发现了那些以往有好多时间与他相处却从没发现过的真相,在这样昏黄而微弱的灯光下,她竟是一眼看穿了他所有的孤单,而那样的孤单竟是不堪的让她鼻酸……
「江以默……」几乎是不加思索地,她就这麽开口喊了他。
沉重的步伐一顿,江以默缓慢地转过身,对上了在灯光下隐隐闪烁着水光的双眼。
浓眉轻蹙,「怎麽了?」他朝她靠近了一步。
粱芙洛吸了吸鼻子,然後扯开笑容,「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好不好?我肚子饿了。」抿着唇扯了个小谎。
其实,她只不过是想要坐下来好好听他说,至少……至少在这种时後,还有个人、还有个地方能让他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宣泄出来。
否则,她看他明明难受得要命,却还因为她的存在而硬撑着笑容的模样,心就难过得要死,她甚至不敢想像这些年来他这样憋着不说,究竟是怎麽撑过来的?
闻言,江以默一愣,回过神时已经被她拉至堤旁的阶梯上坐了下来。
好不容易将眼前高大的身子压下,「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粱芙洛边说边往不远处的小摊子跑去。
坐在石阶的江以默望着那抹奔跑的背影,嘴角轻轻上扬。
明明刚才还心情郁闷、觉得不开心的,可是看道她这样的举动,想继续摆着一张臭脸顿时间好像变成了很困难的一件事。
过了一会,梁芙洛手里便提了一大包卤味回来,在他身边落坐,顺手递给他一支竹签。
「对不起喔,说要请你吃饭,结果带你来吃这个。」她讷讷地吐了吐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然後叉起一块米血放入口中。
江以默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也学她咬了口米血,吞下口之後才说:「我才该道歉吧,让你看见那种场面……」薄唇逸出了一声冷笑。
闻言,粱芙洛先是又吃了几口食物,眼神不断地飘向他又快速别开,最後仍是忍不住好奇地问,「你跟你哥哥一直以来都相处的这麽……『热烈』吗?」
她婉转的表达方式让他一笑,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嗯,一直以来都蛮热烈的。」
「那……」她咬了咬唇,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问出口。「他刚刚说的五百万是?」
唇边的笑容一顿,像是被触碰到什麽敏感的话题似的,江以默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故作没听见地歼灭着纸带里的卤味。
见他回避的态度明显,梁芙洛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自讨没趣地扁起嘴,当作自己什麽也没说那般,闷闷地咬着竹签的一端。
突然间的沉默顿时让周围的气氛有些尴尬,江以默稍微抬起头探了几眼,却意外的瞥见那张小脸上有些怨闷无奈的表情,於是他吐了口气,放下竹签坐直身,黑眸又偷瞟了她几眼才缓缓启唇。
「其实,那篇报导是我父亲花钱压下来的。」
没料到他会突然开始说这件事,粱芙洛一愣,水灵的双瞳因讶异而明显瞠大。
「再过几个月就要选举了,为了不让那篇报导影响到选情,他花了五百万压下这篇新闻,然後要我在三天内把这笔钱还给他,不然……」语句一顿,他有些沉重地闭了闭眼,才又接续。「不然他就要我和我母亲离开江家。」
最後一句话着实的轰炸了她所有思绪,梁芙洛实在无法想像这种百分之两百只会出现在八点档里头的剧情,竟然真实地发生在现实的世界中,那瞬间,她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江之政是不是电视看太多了?」
从她诧异到嘴巴都忘了合上的表情就能大概猜出现在她心底充斥着怎麽样的惊讶,江以默勾起唇自嘲般地道:「我知道很洒狗血,但你的表情可不可以不要这麽生动?」
闻言,梁芙洛连忙收起脸上没有丝毫掩饰的讶异,但嘴角还是忍不住尴尬地微搐。
直至过了好一会,她回想起在餐厅里江以威说的那句话,才又抓住了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你把钱还清了?」
「嗯。」他颔首,叉起了一串金针菇送入口中。
「全部?」有些难以置信地,她的声音不由地扬高。
「嗯。」他还是点头,这回选了黑轮。
「在三天之内?」黑白分明的双眸杏眼圆瞪,眼底的诧异比刚才还要多出一百倍。
「嗯。」他一样肯定地点头,放下叉子,唇角微勾好整以暇的欣赏着她生动无比的表情。
「你哪来这麽多钱啊!」梁芙洛再也忍不住低叫出声,压根耳无法相信在这种赚钱比通便秘还困难的时代里,他一个不满三十岁的小小广告公司员工户头里竟会有五百万这种天文数字!
如果那家公司的福利真那麽好,那她警察也不干了,早早跳槽去!
「有需要这麽惊讶吗?我的人缘还没差到这副德性吧?」她惊恐的表情让他莞尔失笑,也有了揶揄自己的心情。
他不说还好,一说不得了,梁芙洛的眼睛已经瞠大到让他找不到别的形容词来形容了。
「你跟别人借钱!」她激动地站起身,差点没把放在一旁的卤味弄得飞了出去。
该死的,江以默这家伙该不会去借高利贷吧?
「你想太多了。」从她的眼神里就能读出她的想法,江以默对於她无限丰富的想像力感到由衷的佩服。
为了不让她在继续胡乱瞎猜然後吓死自己的脑细胞,他好心地解答:「是跟我朋友借的,所以你大可不用担心我会看不到下个月的太阳了。」
听出他话里戏谑的意味,梁芙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哪个朋友闲钱太多?我不介意帮他分担一些。」有些气闷地坐了下来。
江以默轻笑了声,「改天有机会再介绍你们认识。」煞有其事般地说。
「讲的跟真的一样……」梁芙洛撇撇嘴,用力地叉了一块萝卜送入口中,当他这是信口胡诌。
然後他们之间的话题就开始没头绪的南辕北辙的乱跳,却默契似的没再提及关於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然後,一直到送她回家之後,他才望着她走进公寓的背影轻声地道:
「谢谢你,梁芙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