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本是万里无云的青空,此刻却唯独委羽之山被云翳所笼罩,狂风袭卷全岛,群鸟惊飞四起,俨然一片暮世景象。
烛龙垂首敛眸独自立於远离寒潭的一处山丘上,霞红长发犹如黑暗中的火芒灼夜耀眼,绣着流云纹的宽袖随风翻飞,听见云间的闷雷声越发低沉轰鸣,他内心一沉,雅致的面容上却显得格外平静。
除却最初的化形劫,西域兴盛之初他也曾碰过九重天雷将临,只是当时火山活动得比现今频繁,加上他不愿离开委羽到不熟悉的上界去,便以自毁最为逆天的视物能力为代价避开那次天劫,相对的,下次的天劫他再无退路。
不过依照他的预测,下次的天劫起码得百年之後,因此眼前即将降下的雷劫毫无疑问是渊的。
但别提渊现在仍处於无意识的状态,就算是清醒的,他又怎麽可能放得下心让渊独自面对雷劫?遑论渊正值关键时期,受不得半点侵扰?
烛龙脚下的土地蓦然泛起火一般的光芒,以他为中心,化作涟漪的火光源源不绝地汇聚而来,其范围甚至逐渐扩及岛外。
同时,悄怆幽邃的深海之中,绵延百里、翻腾不息的熔岩地脉竟隐隐有了止歇的迹象!
强行汲取来的灵气满盈得几欲爆体,烛龙面色苍白如雪、疼得一身冷汗,倏地喉头一甜,嘴角溢出的鲜血淌过下颌染红了衣袍,他却仍苦苦坚持着。
终於,低隆的雷鸣改往自己的方向逼近,不时闪现於黑云间的雷电由紫蓝转变为金色,烛龙这才停下灵力运行,摀着自己心悸得厉害的胸口低喘。
他没有引开雷劫的能力,他所能做的,便是抢在渊的雷劫成形前让自己的存在超出天地平衡,诱使自身的天劫提前。
一旦天劫降下,成则渡劫飞升,败则被打回原形、更甚者魂飞魄散。
第一道雷劈落时,烛龙抑着体内紊乱躁动的灵力随手一挥便轻易化解,第二道、第三道的强度尽管逐渐增大,对如今的他而言,也不过只需多费点功夫设障壁抵减雷击威力就行。
但即使如此,烛龙却止不住浑身的轻颤,他紧紧闭上早已丧失视物能力的双眼,以耳倾听着那酝酿时间远比前三道还久的闷雷声,在心中猜想着第四道究竟融合了後面几道。
───力量越强、存在越逆天者,遭遇的天劫往往越严苛。他身为上古幸存至今的龙,渡劫本已难关重重,若非他一向清心寡欲不妄杀,恐怕早和应龙当年一样溃於心魔劫之下。
伴随一道惊天炸雷声,粗如参天树干的雷柱震然劈下,先前设下的障壁只支撑半晌就被打破,烛龙不敢大意,连忙运起十成功力以火相攻,才险险扛至雷柱转弱消解。
平安接下这结合三道威力的第四道天雷後,烛龙的颤抖却越发剧烈,他握紧左手腕试图调整急促的气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徒劳的结果迫使他只能认命昂首面对。
融合最後三道的天雷以撼天之势轰然砸落的那一刻,烛龙神情绝然地衣袂一振,当即散尽一身修为,火雾横扫之境焦黑一片、草木不生,足有两人合抱粗的金雷堪堪被削去五成强度,阻碍消失後便落势不减地朝动弹不得的小龙击去!
烛龙直到此时依旧满心恐惧,怕疼、也怕死,却不後悔───他想着,自己不能就这样扔下他家的大狼,不能让渊醒来後找不到他,何况,他也舍不得离开对方。
最终金光乍现,一抹黑影掠过,雷声旋即淹没了四周所有的动静,历经一阵天摇地动後万籁俱寂。
想像中的剧痛没有降临,小龙反而闻到一股肉焦味,他感觉身上压了个重物,沉得半点都推不动,正当他放弃挣脱,回头为自己死里逃生松了一口气时,就察觉自己的腹部逐渐被溢出的温热液体浸湿,浓稠而带有铁锈味,毫无疑问是血。
但他身上并没有这麽严重的外伤啊……小龙怔忡了下,突然想起了什麽,死命从那重物底下挣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爪子又拍又摸地确认那物体的身分───那是他家的大狼。
傻狼…他都想办法让渡天劫的人换成自己了,何苦还跑出来替他挡下这一击!?小龙伏在毛皮一片血肉模糊的黑狼身侧,心中旁徨痛惜与几欲气哭的情绪复杂得难以言说。
兴许是小龙一时气恼下意识挠了黑狼一把,原本无半点声息的黑狼蓦然动了下,睁眼看见小龙埋在他沾血的狼毛里一动也不动,便探头舔了舔对方,顺爪就将傻住的小龙扒拉到自己怀里。
「嗷嗷…」他想说,这雷劈得还真痛,幸好不是劈在他家宝贝小龙身上。
小龙愣愣地回神,发现他家大狼身上的伤在不知不觉中已自行止血,甚至有一股融合水火毒的充沛灵气正流入对方体内,二话不说又是伸爪一挠!让他吓得差点少千年寿命!
「嗷嗷嗷……」黑狼死皮赖脸地装无辜,趁机用头往小龙身上猛蹭个不停,哪怕又换来不痛不痒的几爪都甘之如饴。
好久没见到恼羞成怒的小龙了,真好!
毕竟黑狼伤重不假,这一疗伤着实疗了好些时日,前段期间甚至只能趴在屋内休养,等着小龙给他投喂。
不得不说,每次看着小龙费力地抓着大鱼飞来飞去,黑狼为对方的辛劳感到心疼的同时也忍不住觉得:小龙这样子真可爱!不过这一点他是万万不敢冒着饿肚皮的风险说的,况且他现在想说也没法开口说。
每当夜里小龙在自己身边入睡後,黑狼才会偷偷将自己白天吸收的灵气照着应守教的方式转渡给对方,起初他也不确定这方法是否仍可行,试了几天发现没问题,这才一股脑地有多少就渡多少。
烛龙不晓得渊跟应守学了这个,自然也没起疑心,只以为自己恢复的状态比预期得好,等他都能化形了,黑狼却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他才发觉不对劲───他散去的可是一身修为,和在东域灵力全失的情况有过之而无不及,怎麽可能恢复得比只有外伤的渊还快?
他原本以为天劫最好的结果就是被打回原形,重头修练,但因渊替他挡下了最後一击,他的天劫就算是过了,只待修为恢复如初便能立地飞升,所以在渊渡仙劫前,他一点都不急着修练,现在这情形着实超乎他的计画之外。
「你是不是做了什麽?」烛龙板着脸问他家大狼。
黑狼心虚地扭过头,装傻。
烛龙数次扳回他的头质问未果,只能放弃。
直到当天晚上,装睡的小龙才抓了个现行───在烛龙把天劫的事说完後,黑狼的态度立刻从装傻变成异常积极。
「嗷汪!嗷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求带走!
「…你是狼,学什麽狗叫!」烛龙恨铁不成钢地一把揉乱狼毛,「别再把灵气给我了,听见没?既然有了根基,当务之急就是得加紧修练,否则届时就留你自己在委羽看家!」
「嗷。」黑狼双爪交叠捂脸,表示压力很大。
压力大归大,为了不被烛龙扔下来看家,渊还是每日战战兢兢地勤奋修练,只是摸索了一阵子,他才发现自己和烛龙…或许该说是和其他人的修练方式都截然不同。
一般人修练,都是汲取天地灵气後再转为自身灵力储存体内,只是如今的四域属性太过分明,四时之龙中除了夔受到的影响小些,其他人唯有在自己的居地才能获得足够的灵气。
这种情况,同时也是导致现今修者寥寥无几的原因之一。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因应天地灵气而生的龙,能逆天到将分布极广的稀薄灵气凝聚起来化为自己的力量。凡人要正式踏入修仙一途,总需要有遇到福天洞地的机缘。
渊却不是,他的身体彷佛被制约了一般,只要待在委羽之山的土地上,便随时会有大量水火毒灵气透过他转化成混沌之气,再溢散至天地之间,只有一小部份才能留作己用。
而一旦离了委羽之山,渊再怎麽驱使,身体都吸收不了半点灵气。
烛龙听见这消息时,脸色都黑了。敢情应守说给他找了只守门犬,就是这意思!?
委羽之山四面环海,还有亿万年的熔岩地脉,更是距离妖森最近的一座岛,再加上一只生命力强韧的妖狼───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真难为应守在那麽短的时间里就想了个全利用起来的方法!
「果然是应龙…的半身。」烛龙有些咬牙切齿地说。
万物生於混沌,精纯的混沌之气自然对天地大有裨益,可惜自洪荒异变之後,五行失衡,如今还能拥有融合水火毒的混沌之气已是难得。
最後烛龙只能叹口气,安慰自家大狼:「也罢,至少是利人利己的事,只要你不妄杀生,想必未来的天劫也不会太严苛,就算进展慢了些,大不了我还能压制修为等你。」
他先前一直盯着渊修练,其实也不过是怕有个万一。
渊听来听去就听到一个重点:他顺其自然就行,不必专注修练了!
不用修练这事正合渊的心意,从此早出晚归,让天天独自看家、又问不出他究竟出门做什麽去的烛龙很不高兴。
其实早出晚归也不是什麽大问题,问题是渊长时间不在委羽,力量就会不足,力量不足化形就会不稳,面对一只发情了才回来黏着他不放的狼,烛龙简直想直接把他给阉了!
至於烛龙究竟是如何摆平他家发情大狼的,这是後话,暂且不提。
等渊总算把他早出晚归的原因抱回来时,烛龙却是一脸微妙。
温润的触感与质朴的雕纹……虽与老师傅的手艺相差甚远,却能感受得出其中的用心。
渊竟是亲手制了一张琴送他。
前世西皇也曾送过琴,但即便是最上等的紫檀琴,也比不上一张从无到有、亲自雕磨出的素琴。
琴身最难制作,因此渊一制好尚未来得及上弦就兴冲冲地抱来给他。烛龙细细抚过琴面,内心满溢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只是他摸着摸着,就摸出了不对劲,顿时哭笑不得地朝身旁一脸求夸奖的青年喊道:「这是筝,傻子!」
果真是对牛…不、是对狼弹琴!
後来过了许久,人蔘精小胖墩哭哭啼啼地回来了,带着浓浓鼻音跟坏狼哭诉爷爷被泥石吞噬时他救不回来,应守死掉的时候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消失,他是不是很没用?
渊闻言一愣,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再好的仙丹妙药,终究敌不过天灾人祸。
烛龙却说,生死有命,能救则救,救不了的,谁也强求不来。何况应守只是回归了。
如同历经千年後,四域史书都将记上最後一笔,写道---岁月荏苒,沧海桑田,四时之龙不再,混沌之气重临,天下终归一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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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於完.结.罗~~谢谢各位至今的支持!(鞠躬+洒花)
之後还有一篇番外,五月把《对狼弹琴》整个解决掉,六月就能开始更《神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