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多梦境转瞬即逝,久远的、无忧的、苦涩的,烛龙最终却在某个血腥扭曲的模糊梦魇中惊醒。
烛龙虽然不清楚自己昏了多久,但他知道那些只是梦,毕竟其中参杂了太多回忆,生命能藉由轮回拥有崭新的开始、却无法重来一遍这点他还是了解的,何况渊也不会像最後一个梦境那样浑身血腥。
昏倒前发生的事,他依稀记得相柳忽然出现在湖边对他说了一些话,但究竟说了什麽他却记不清了,只剩一句话始终牢记脑海───『你确信你亲手养大的那匹狼,是真心向着你的?』
烛龙一开始心想:渊怎麽可能不是真心向着他的?
但後来他又想到,他以为的『渊』,是上一世的西皇,而不是这一世的妖狼。
起初,他总将这一人一狼视为同一人,因此对於渊的感情他从未有过疑问,之後即使逐渐了解两人是不同的,他也早已习惯对方对自己的温柔体贴,可如今想来,是他太视为理所当然了,没有上一世记忆的人,又怎能奢望他对自己有同样的心思?
一只来自妖森的妖狼,谁能保证他会不会天生就向着相柳?何况对方还有被相柳怨气影响的前例。
烛龙伸手摸摸身边的冰凉坚硬的石壁,便知道自己正处於一个不大的洞窟之中,他感觉自己的力量已恢复五、六成,『视物』基本无碍,且根据这样的恢复速度来判断,他应已回到西域,只是仍位於边境或交界处。
西域国土皆是分散的岛屿,加上相较起南域,和北域的距离要近一些,因此符合这样的条件只有边界小岛,或是…妖森。
烛龙蹙了下眉,却依旧没起身,他随意地摩挲着铺在身下的外衣,摸到下头还铺着厚厚一层嫩草嫩叶後,他才留意到这大概是渊临时给他铺的床。只有渊会费那麽大的功夫去蒐集这些,甚至不厌其烦地更换。
他想起当初刚要从委羽之山启程前往东域,小狼兴冲冲地替他叼起琴盒就一个劲地往外跑,琴大狼小,跑得有多东倒西歪就用不着说了,重点是经过门时,小狼完全忘了横放的琴根本过不去,砰一声就直接撞上去,烛龙当下脸都黑了,小狼还傻乎乎地疑惑怎麽过不去,又连连调整姿势撞了几次,烛龙实在怕他把琴撞坏,索性从狼嘴里将琴盒背带拿回来。
小狼这才发现自己做了错事,耷拉着耳朵做无辜忏悔状,烛龙一阵无言,最後也没怎麽教训就拎着小狼的後颈出门上路了。
烛龙不禁叹了口气,哪怕真是天生向着相柳的,渊对他的好也是无庸置疑。
烛龙起身下床,顺便将渊铺在床上的那件外衣带上,想去找渊让他这阵子多小心相柳一点,可他才刚定神感应了下,旋即发觉红鳞的反应竟就在自己脚边。
他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处,试图以力量重新描绘出那物体的形状,想告诉自己肯定是看错了,但无论僵持多久,那永远只是一片小小的龙鳞,而非狼的形体。
烛龙脑海里倏地闪过一些梦境片段,最终定格在最後一幕……最後那个梦,是真的?
※
烛龙不久就转醒了。
渊无比欢欣的同时也松了口气,让烛龙继续待在马车里休息後,自己便独自坐在外头驱车西行。
东西域贸易的港口位处东域西南方,这让他们的归途比来时短了不少,渊赶了几天的车总算来得及买到最近的船票,不过由於开往西域的船是一个月一班,即使好运买到了最後两张船票,也还是得等上半个多月才搭得到船。
港口还停靠着其他准备出航或入港的船,渊在买船票时见每个行李都被打开严格彻查,就连上下船的人也得接受搜身,不由得疑惑地问船家:「那是在干什麽?」
「怕有虫啊!」船家咧嘴一笑,洪声道:「虽然听说南域那边的虫灾控制住了,我们这里的虫也已经灭个七七八八,不过还是小心点的好,尤其像那种要去西域的远航船万一遇上虫害了,在海上可是连哭都没得哭去!」
渊颌首不再多言,船家这才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小兄弟你来这是要买船票吧?打算去哪儿啊?」
「西域。」
船家脸上豪爽的笑容顿时尴尬一僵,咳了两声便伸手大力拍拍眼前青年的肩膀,「放心,我们保证船上连根蜚蠊须都找不着!」
渊:「………」
买好船票,渊又接着向船家询问是否曾捡到琴,未果,才绕去街上买了不少生姜片带回住宿的客栈,以防到时在船上烛龙晕船的毛病犯了之後会不舒服。
自从遇到相柳的那一夜之後,烛龙虽然很快就醒了,但却总是处於时睡时醒的状态,即使醒着也鲜少开口说话,对周遭也经常没什麽反应,整个人显得过份安静,十分不对劲。
可渊再怎麽担忧着急,对此却无能为力,只能想着或许等回到西域,让烛龙恢复了力量,这情况自然就能迎刃而解。
几天後,来自西域的船入港了,待停留半个月後便将返回西域,届时一旦错过了这一艘,便得再等上一个月。
那半个月里,渊三不五时便会去港口看看情况,就生怕有变化发生,期间倒是见到一名许久未见、也不想见的人───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