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兴冲冲地奔回山洞後,就献宝似的叼着野山蔘绕着小龙转了好几圈,最後绕回一直在睡觉的小龙面前,才一屁股坐下,低头望着对方。
过了一会,小狼便将野山蔘叼到角落藏着,接着凑回去用鼻尖轻轻拱了拱小龙,见对方仍没有反应,便依偎着趴了下来,用前足勾勾眼前的小龙爪,抬起、再放到自己的脑袋瓜上,落寞地想像着对方正如以前一样摸着自己的头。
那年的东栖山,山上多了一只不杀生、只吃鱼,成天满山跑,一心要挖山蔘的小黑狼,而林老头家那只水缸里的鱼也越养越多,即使放生了几次,没多久仍会被小狼抓来的鱼塞满。
有心要将自己『毕生绝学』传授给小狼的林老头,边教边带小狼去深山里找了几回棒槌,很快就发现小狼老是找不到棒槌的原因就是太心急,棒槌本就容易和周遭的野草混淆,再不仔细辨别,当然会找不到。
何况一旦找到了,小狼更老是急着要挖出来,紧接着叼起被挖得根须断了大半的棒槌转头就跑,谅他怎麽讲都不听,让林老头简直恨铁不成钢……
「小娃儿,我们压山讲究宁落一座山,不落一块砖,耐着性子一边观察山势、一边沿路慢慢找,其实比横冲直撞到处找还快的。」林老头苦口婆心道。
闻言,小渊还是固执地继续闷着头往前走,直到林老头说了下一句话,他才猛然抬头───「而且棒槌是百草之王,七两为蔘、八两为宝,上好的老山蔘能延年益寿,带到山下随便卖都比同重量的金子值钱,如果乱挖伤到了根须,都会损及它的价值啊!」
这整句话听在小渊耳里,前半段左耳进右耳出,但後半句就被他自动理解成如果伤到根须便会降低药效,而药效都不知道降到哪去了,给小龙吃当然也就没用!!
小渊大受打击,之後再找到野山蔘,就开始乖乖地拿着用鹿角做的快当签子慢慢挖,这让林老头很欣慰,觉得孺子可教也。
然而挖棒槌是一件极费时的事,少则三、四个时辰,多则数天都有可能,小渊虽然肯耐着性子挖了,但挖没多久便会坐立不安地看向深山的方向,再低头挖挖,过一会就又抬头望眼欲穿地死盯着同一方向,彷佛在那树林之间有什麽正在等待着他似的。
这种挖一下要看三眼的举动,在老放山人林老头的心中自然十分不可取,挖棒槌是一门细致活儿,不专注绝对不行,因此他当下便起身换了个位置,直接挡在小孩的面前,想警惕一下对方。
但等小渊发现林老头刻意挡住自己的视线後,那双金眸却是一瞬也不瞬看着他,逐渐被一丝血色渲染的瞳孔带着无声沉凝的恫吓;林老头留意到他眼神的变化,心中不禁一惊,让他忽然明白其实自己在小娃儿眼里也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
果真是狼崽子!林老头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声,虽然放山人不打猎,但林老头认识不少猎户,加上东栖山也有狼群,对於狼的仇外性,他仍时有所闻。
狼和狗毕竟不同,狗能轻易将陌生人视为群体的一份子,狼却无法,一旦错过刚出生那短暂的十几天,之後想让狼再去认同其他人,无疑是难上加难。
但一岁内的狼崽,仇外性还不明显,不如成狼的攻击性高,小狼虽和东栖山的狼长得不太一样,但看体形应该还没满一岁,林老头觉得自己再加把劲多培养培养感情,让小娃儿把自己当爷爷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姜还是老的辣,林老头不动声色地挪了位置,不再挡住小娃儿的视线惹他排斥後,随即笑眯眯地转移话题:「小娃儿,你挖那麽多棒槌要做啥啊?」
闻言,小渊想起自己来这的原因,便又闷着头挖了一会,最後才开口回答,但由於鲜少说话,他的声音显得十分生涩,然而语气却再执拗不过:「要给龙龙吃。」
容容?绒绒?这是另一只狼的名字吗?林老头猜测着,「他怎麽啦?」
「在睡觉,龙龙一直在睡觉。」小渊挖人蔘的力道忽然重了重,满是委屈。
林老头一愣,心想这都多久了,该不会其实是死了,结果小娃儿还小搞不懂,就以为对方只是在睡觉吧…林老头的同情心油然而起,同时也觉得小娃儿真是重情重义的好狼,不说别的,就连自己的这条命其实也是他间接救的;林老头正想摸摸他的头安慰一下,却被对方嫌弃地闪开後,才讪讪笑道:「小娃儿好辛苦。」
这回小渊没再答话,等他把整个野山蔘挖出来後,照样拿着就走,但背影却没了第一次挖到人蔘时的欢快兴奋,反而有些垂头丧气,让林老头不禁也伤起脑筋,烦恼着下次该怎麽安慰这小家伙。
然而过了几天,林老头再看见他时,小狼脖子上竟系了个布包,乍看之下,林老头还以为他是收拾好行李要搬家了,幸亏小狼没一会便熟门熟路地将嘴里叼的鱼扔进水缸里,随後又接着去将挖棒槌要的工具一一翻出来,林老头这才松了口气,跟着出门压山去。
一路上,林老头总想知道那布包里是什麽,但小狼却异常保护,连看都不让他看,上山时也格外小心翼翼地不让布包磕到、擦撞到,完全当宝贝看待。
不过即使林老头一表现出想碰布包的样子,小狼就龇他,让林老头丝毫找不到机会一探究竟,但好歹也活了一甲子,林老头随便猜猜,也猜得到那布包里的大概就是小娃儿说的,不知是绒绒还是容容的同伴。
再说如果暂时撇开布包不管的话,有一点值得欣慰的便是小狼这回明显有耐心多了,不像先前总一副急着回去的模样,就连挖山蔘时,小狼用前爪慢慢扒的样子,也比上次用快当签子挖还来得认真许多。
接下来在这一老一小放山的日子里,小狼毎每都会带上他的小布包,在安心的情况下开始将林老头教的东西听进去,学着判断山势、自己找出野山蔘生长的所在,甚至遇上得挖好几天的老山蔘时,也能耐着性子慢慢将完整的根须全挖出来。
这样的生活便一直持续到人蔘花谢,结出鲜红果实的那一天为止。
一株年份久远并达八两以上的老山蔘,即可谓得上天材地宝,但寻常山蔘便时常伴随着一些异象,诸如白天时,山蔘附近的植物会向四周弯去,让山蔘能充份吸收阳光,到了夜晚,便纷纷向山蔘靠拢,宛若将之保护在其中一般,又或者,已泡在白酒中的山蔘却仍会发芽生长,让山蔘更添增几分神秘色彩。
那一日,林老头正在教小渊怎麽将成熟的人蔘果实妥善种在土里,好让後世的放山人也能有棒槌可挖,才刚教完、一抬头,就瞥到不远处的山头有一道约十米高的蓝紫色光柱垂直而立,在阳光的照耀下似光似烟,彷佛非人间之物。
小渊也看见了,却淡淡地没什麽反应,一旁的林老头倒是激动许多:「以前的人说『下有人蔘,上有紫气』,小娃儿,咱们快去瞧瞧,肯定有棒槌!」
一听到有棒槌,小渊这才有点劲,等跟着林老头一块抵达光柱的所在,看见被一片飘渺紫雾环绕住的光柱,以及位处中央一株极为稀罕的八品叶,小渊顿时紧盯不放,就连周围的数株野山蔘都直接无视了。
虽说叶少的不见得是小棒槌,但在五品叶以上的,其年份却绝不短,遑论此刻眼前这株八品叶,那是货真价实的可遇不可求。
小渊刚向前走近几步,不料上方却忽然隐约传来一阵嘶嘶声,对危险的直觉闪过心头,下一瞬他的身体便已先行做出反应直接向後避开,待定睛一看,那株八品叶旁的一棵红杉竟有一条大蛇垂弯盘据於枝干间,正缩回蛇颈低头朝他吐着红信子。
寻常的白眉蝮蛇都是一米长,可这条却足足有三米长,红褐色的粗长身躯几乎与树干融为一体,若未留意到其存在,一不小心便会遭遇蛇吻,林老头也是看见那条白眉蝮蛇猝不及防地向小渊攻击後,才发现原来树上有条大蛇,不禁在一旁捏了把冷汗。
当了数十年的放山人,林老头过去也曾碰到大蛇护野山蔘的情况,但四周的紫雾及光柱让他一时分了神,而没预先想到这件事,这时见小渊及时避开後却仍死盯着那株八品叶,便立即劝道:「小娃儿,那大蛇应该只是为了舔食人蔘果才会守在这,等牠吞完自然就会走了,别和牠硬碰硬,正巧咱们也一直没遇到其他放山人,过一阵子再来吧,不会被别人挖走的。」
此时正是初秋之际,其他的野山蔘在夏末花谢了之後大多只会结出一朵人蔘果,但那株八品叶却已结出二大一小共三朵的人蔘果,只是色泽带绿,明显尚未成熟,也难怪那条大蛇迟迟没动作却又守在这不肯走了。
小渊抱紧了怀里的布包,想和大蛇抢八品叶,但也担心会因此波及小龙,最後只得听从林老头的建议,先行离开,过几天再来。
然而那次回去後,林老头一连等了十数天都不曾再见到小狼至山窝棚找他,疑惑之下,才忽然一个激灵,想到对方会不会已经跑到那株八品叶那了,连忙赶到先前蓝紫色光柱出现的地方,果不其然,随即就见到小娃儿独自守在一旁,和树上的大蛇两相对峙着,没带着他的宝贝布包。
八品叶的果实红了不少,距离完全成熟已是几天内的事,林老头走到小渊身边,便和蔼地安慰:「小娃儿,再耐心等等,就快了。」
小渊郁郁寡欢,半晌才喃喃问道:「如果给龙龙吃了这个,他应该就会醒了吧?」这阵子他试着去和大蛇抢过八品叶,但彼此原就实力悬殊,加上他心底始终对下杀手有所顾忌,导致如今半点办法也没有,在不愿放弃的情况下,只能继续僵持。
闻言,林老头也不晓得该怎麽安慰他了,若说会醒,万一到时又没效,小娃儿岂不是更失望?但若要说不会醒,他也不忍心这样泼小孩子冷水……最後,林老头只能说:「乖乖,就算这株没用也不要紧,咱们再去找其他的,下一株肯定行!」
小渊默默点了点头。
林老头偷偷瞅他:「小娃儿,你怎麽这麽喜欢绒绒啊?改喜欢别的不行?」要不是因为布包的形状不像,他其实都快觉得小娃儿一直挂在嘴边的『绒绒』早就成了一堆骨头,才会天天被小娃儿带在身边四处走,却愣是没半点声息。
小渊想了下,才回答:「龙龙很厉害,还会给我摸头、梳毛……」
「这老头子我也行啊!」林老头登时吹胡子乾瞪眼。
「不一样,爷爷是好人,可是就算龙龙现在只会睡觉,不会给我摸头梳毛,我还是想保护龙龙。」小渊闷闷地说。
「可你现在也只是需要人保护的小孩…等、小娃儿,你刚喊我什麽啊?」林老头猛然回过神。
「…没有。」
林老头不死心:「小娃儿乖,再喊一声看看?」
「………」小渊乾脆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