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時之龍系列二:對狼彈琴 — 12【沒毛】

小狼再度醒来,入眼尽是一片沙地,起初以为是围绕着委羽之山的那一圈白细砂滩,可仔细一瞧,却才注意到这沙色偏黄,也混了不少小石子,粗砺得多,丝毫不似委羽之山的白沙那样质感细腻而纯净。

他试着动了动,想站起来,随即发现自己正压着什麽後,低头一看,就看见小龙正被他压在身下,仍是沉睡着没醒来。

小狼眨也不眨地看了好一会,偷偷舔了小龙几口,就像抱住对方似的又压了下来,尾巴更是惬意十足、有一下没一下地掠过沙地轻甩着。

打从醒来後,他便隐约觉得身体里彷佛快烧起来一般,四肢百骸都难受得很,但只要紧紧贴着小龙,那种感觉便会渐渐获得舒缓,他以为是因为小龙身上凉凉的缘故,於是仗着对方现在还没醒,做什麽都不会惹小龙生气,就越加不安份地东蹭西蹭,怎麽舒服怎麽来。

但好景不长,小狼蹭没多久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人类说话的声音,对他而言,人类只分两种,恨绝离和江楼那样讨厌的人,和祁跟阵那种的敌人,但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只想让那些人离他和烛龙越远越好,因此他想都没想,就直接要把小龙带去藏起来。

只是他一张嘴试着轻叼住小龙纤细的後颈,没一会就又松口改叼其他地方,可却始终咬那也不对、叼这也不对,深怕咬痛小龙,在他内心里,小龙最怕疼了,每次一不小心弄痛对方,自己都会被教训,虽说自己被拍头是不痛,但是会弄疼小龙的狼不是好狼!

最後小狼直接绕到小龙身旁低头拱了拱,想试着将对方拱起,未果,他便索性扒起沙来,钻到小龙身下就小心翼翼地让对方横趴在自己背上,这才浑身脏兮兮地背着小龙离开沙岸。

然而毕竟没有东西帮忙固定住,小狼一往草丛里钻,背上昏睡不醒的小龙就不断往下滑,让他一路走走停停,就担心小龙会一个没注意摔下去。

直到寻到一处破庙,小狼在大门倾颓的入口嗅了嗅,确定里面没有人类那种讨厌气味,便将小龙背了进去,甚至还在里头绕了整整三圈,找出他认为最隐密最舒服的地方後才肯把小龙放下来,接着又去搜刮各个角落咬来一堆破布,便像盖被子似的一层层覆在小龙身上,叠得几乎快埋没对方了才心满意足地停下。

之前在委羽之山时,小狼就常见烛龙斜倚软榻阖眼入眠,并且必定会拉上薄被将自己掩个严实,怕冷得很───西域是个四季如秋的地方,而小狼出生的妖森靠近终年冰雪漫天的北域,相较之下要冷得多,於是委羽之山的气候对小狼来说是凉得舒服,但对於烛龙而言却是冷得他容易犯困。

後来烛龙才开始会变成小龙模样蜷在软榻上睡,即使小狼硬是要跟上去陪他睡,烛龙也不曾把他赶下去过,不过这也是自从拔龙鳞那次以後才有的事,否则以前一旦打扰到烛龙的睡眠,小狼肯定是立刻被拎起扔到一旁去的。

当然小狼所不知道的是,烛龙特地变成小龙,其实就是在暗示他该当毛毯了。

正当还不犯困的小狼用前爪帮小龙『拉被子』,一层一层玩得不亦乐乎时,却猛地发现自己的前爪突然变成了人类的手,肉呼呼的,分明就是一双人类小孩子的手,他愣住後才又低头往下看,看见自己的身体也和手同样光秃秃的,尾巴更是不见了之後,他当下却是大受打击地想---没有毛,烛龙就不会给他摸摸了!

小狼…小渊急得想变回去,怎麽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忽然化成人形,他只知道自己先前在船上曾把红鳞吞入腹内,醒来时却是和昏迷的小龙在海上漂流,那时他始终紧抱住小龙不让对方和自己被海浪冲散,然而最後再睁开眼,便已是在方才的沙岸上。

不想变秃毛狼的小渊甚至想冲回海里,看看会不会因此而变回狼形,但当他不熟练地用双手双脚爬了几步,就觉得别扭得很,完全不如狼四足走得敏捷,可等他危危颤颤地试着以两脚站立,却又在刚踏出第一步时就摔倒在地,站起来再走,依旧摔得惨烈。

他的左脚,不听使唤。

狼形时他至多便是走路有些跛,可如今化作人形,他原就不习惯用两脚走路,加上左腿的旧疾,却是半点都走不了路了。

小渊怔怔地趴在原处,半晌才突然转头爬回小龙身边,一把掀掉他刚一层层盖上去充当被子的破布,就抱着小龙不放,彷佛在寻求安慰一般。

龙鳞摸起来是光滑而微凉的,小渊此刻没了狼毛,抱着小龙时那凉意更是渗入胸口,却格外能抚平他心中的焦躁不安,让第一次『亲手』触摸到对方身体的小渊,这才总算觉得变成人形或许…也没那麽糟糕。

他抱着小龙一动也不动地在原处躺了许久,久到他自己被同样动也不动的小龙吓得心里一颤,随即松开对方,手忙脚乱想检查小龙究竟还有没有活着!

在千摇万摇就是摇不醒小龙的情况下,小渊只得跪在那死命盯住对方,想看出点端倪,见小龙的身体仍有持续不断的起伏着,只是那呼吸极浅极缓後,他才松一口气,转而将那些『棉被』再帮小龙轻轻盖回去。

接着,小渊又低头望着小龙望了好一会,便像忽然下定什麽决定似的,一鼓作气倏地站起来,继续走一步就跌一次的无限循环,哪怕摔得鼻青脸肿,他也非要自己能正常走路不可。

这样等小龙醒来,他才不会追不上对方的脚步。

刚住进破庙的前几天,小狼几乎没踏出过那扇歪斜的大门,除了在化为人形时抓紧时间练习走路外,便是守在小龙身边寸步不离,偶尔真饿得狠了,也顶多抓抓不长眼路过的老鼠,但以前烛龙从没准他吃鱼以外的东西,每次他抓了,总不禁转头看看沉睡的小龙,回头後就彷佛挨了骂似的只能乖乖松爪放鼠,渐渐地也就不抓了。

久而久之,破庙里的老鼠都不怕他了,大胆点的,甚至会围在他和小龙身旁吱吱叫,虽说小狼打从心底希望小龙早点醒来,但并不代表他就能容忍这群老鼠打扰小龙的睡眠,发现赶都赶不完後,他索性抓到一只就扔一只到破庙外头,只是正所谓斩草不除根、老鼠扔不完,小狼还没扔完呢,老鼠们就又全跑了回来。

小狼着实被惹毛了,低头就冲着从自己脚边溜过去的灰老鼠吼了一声,却不料一口火也随之从他嘴里冒出,老鼠猛然被橘红火焰吓得吱叫飞快逃离不说,就连小狼自己也吓了一跳,顿时愣住。

他歪歪头,旋即又张张嘴,想试着再吐出火来,一连试了好几次才总算再度吐出一团火,这让他兴奋地继续练习了一会,等掌握吐火的诀窍後,就得瑟地窜到小龙身边表演吐火给对方看,然而他东吐一团、西吐一团,见小龙依然闭着眼毫无反应後,那兴头也就随着火熄了,只耷拉着双耳,偎着小龙趴下。

小狼舔舔小龙,接着蹭蹭蹭地蹭到对方身上,就像以前那样给小龙当毛毯,但却也忍不住想:小龙什麽时候才会醒呢?

睡了一觉起来,小狼发现自己又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他还没法自由控制变狼或变人,於是只能认命地从小龙身边爬起,步履不稳地往门外走去。

有毛和没毛的最大差别,就是会冷跟不会冷,小渊用破庙里的一块破布勉强披在自己身上御寒後,就站在门口看向前方不远处的海岸,又转头看看左侧通往村子的一条小路,犹豫了会,才抬脚走向小路。

他虽然不觉得没穿衣服是多大的问题,但毕竟没穿会冷,因此即使他再怎麽不愿意进入人类的聚落,为了衣服和食物,他仍然得走这一趟。值得庆幸的是,那只是一个偏僻小渔村,不比热闹的皇城岛来得人多,他只要多留意些,倒不至於当面撞上居民。

作为一个渔村,几乎家家户户外头都晒着鱼获,小渊以前只吃过烛龙喂的新鲜鱼肉,没吃过咸鱼,他从一个简陋竹架上随手抓了一条晒得差不多的鱼,刚咬一口,就咸得他皱成了包子脸,好不容易咽下去,那条咸鱼就被他嫌弃地扔回架上,但接着又各咬了其他几条鱼一口,发现都一样咸後,他也只能绝望地把那些咸鱼打包带走。

───烛龙教得好,浪费食物是可耻的,吃完了饭还不自己收拾乾净,那就是无耻了。

等小渊提着用破布包起来的咸鱼,站在另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抬头盯着上方一排晾晒的衣服时,他却迟迟没行动,反而在心里疑惑:为什麽和烛龙的衣服长得不一样?

烛龙的衣袍绣着流云纹,宽袖衣摆曳地,质料更是上佳,与贫困小渔村里村民所穿的短褐自然截然不同,不过小渊也分不清质料好坏,既然此刻眼前没有烛龙穿的样式,他也就随手扯了件大小差不多的下来,这才满载而归。

破庙里,从没穿过衣服的小渊折腾了好一阵子,才总算将那件短褐穿好,虽说不大合身,但短褐的优点就胜在方便活动,让他不至於会因为不习惯而连连踩到下摆跌倒。

穿好了衣服,小渊又接着将那一袋咸鱼打开,一条条摆在小龙面前,接着才慢慢吃起那些被他嫌弃的咸鱼,彷佛是想证明给对方看自己真的有乖乖把食物吃完。

吃着吃着,小渊就不禁想:『要不要把鱼分给小龙吃?』,不是他舍不得把鱼分出去,只是这咸鱼对他而言实在难以下咽,分给对方吃简直就是对小龙的亵渎,再说他以前在委羽之山时,鲜少见烛龙进食,即使吃了,也大多都是一些野菜水果,完全不碰荤食。

也正因如此,小狼才能始终不碰鱼以外的食物,否则要是有人在面前大口大口地吃肉,自己却连肉渣都没有,再乖的小孩都会叛逆───相较而言,看着偶尔只吃点蔬果的烛龙,小狼觉得自己天天有鱼吃还是不错的。

但是一直没吃东西,还是会饿吧?小渊正想着有没有什麽东西能喂给睡不醒的小龙吃,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法,便兴冲冲地扔下咬到一半的咸鱼,转身就又跑了出去,再回来时,身上却多了大大小小的伤。

他将紧紧抓在手里的一整块生姜用咬的咬下一小块後,旋即放入小龙口中让对方含着,但过没一会,破庙外面却渐远渐近地传来几个男人的大喊:

「快!我看到那个小偷往破庙的方向跑了!」

「王八羔子,偷完了鱼竟然还敢回来继续偷,要是被老子抓到了非打死他不可!」

狼的听觉很灵敏,小渊一听见村里的人追来了,立刻连同破布将小龙抱起,手里只顾抓着生姜,也不管地上的咸鱼了,匆匆忙忙地离开破庙,一路奔进後方的那一大片树林之中。

待村民们追进树林後,小狼正在某一处使劲咬着破布,将小龙拖进隐蔽的树洞里,直到把小龙藏好了,才又急着窜出将掉在地上的生姜叼回树洞,一切刚恢复平静时,拿着棍棒的村民们也正好从小狼藏身的树前奔过。

直到那追喊的声音远离了,小狼也没轻举妄动,反而回头窝在小龙身边,静静地度过这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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