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在西域虽长年处於隐居状态,但并未特意闭关断绝与外界的一切关联,於是西域的百姓其实都听闻过他的存在,而西域的皇室为了不触怒这条火龙、甚至进一步拉好关系,每个月都会派人送『供品』过去。
到了後来转世为妖狼的西皇那代,派人过去的频率不只由『每月』变成『每天』,供品内容也变得五花八门,从吃的用的穿的到喂鸟打扫清洁,无一不包,就连他在委羽的居所也一并依行宫的规格改建了---不过当时烛龙几乎都待在皇城岛,等他发现自家被大改特改时,已经是很久以後的事。
直至现今,东西一样在送,地一样在扫,只是再也没有那麽殷勤了,而当时的西皇则变成了一只毛软爪嫩连牙都咬不伤人的幼狼。
在烛龙拎着刚洗完澡的幼狼出去,打算给牠找些食物时,就正好遇上皇城派来的人刚搭着小船抵达渡口,是个挺年轻的姑娘,在回廊一见到烛龙便旋即恭敬地行了礼。
烛龙对这些来一个换一个的人类也没什麽套交乎的兴致,只是手里还拎着一只饿得肚子直咕噜叫的小狼,他才随口问:「有能给牠吃的东西吗?」
那姑娘原本想等烛龙离开後再起身,然而此时烛龙难得地主动开口了,惊讶之余,她也就抬起头看了下,见烛龙指的是只小狼後,才为难地说:「此次不巧只带了衣帛之类,还是我再回去取些小狼能吃的食物来?」
烛龙先前有一段期间都不在委羽之山,以至於他们都避免带食物过来。
「带只母羊来吧,牠还没断奶。」烛龙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让小狼喝羊奶,行吗?那姑娘在心里想着,却不敢当场质疑烛龙,只得拐着弯说:「可小羊们通常也都还跟着母羊喝奶,恐怕有些不便。」
「那就一起带来。」
烛龙的话太不容拒绝,那姑娘最後还是只得回去牵一只母羊来。等待的期间,烛龙索性就将幼狼放在一旁让牠自个儿玩,而浑身湿答答的幼狼一落地就使劲甩乾身上的毛,顿时洒了一地的水。
委羽之山由於靠海的缘故,海风颇大、阳光也很暖和,即使放着不管,幼狼的毛也很快就能乾了,不过或许是因为听见幼狼打了个喷嚏,烛龙虽不满牠把水甩到自己身上,但依然随手扔了个不烫手的小火球给牠。
只是用来给牠烤毛的火球却被当成了玩具,在幼狼追着忽飘忽灭的小火球兜着圈子跑,玩得不亦乐乎时,牠的口粮也总算到了。
跟着母羊被赶上岸的,还有一群小羊,而这一大四小看到烛龙的反应却远比看见狼还大,几乎是咩咩惨叫了---其实嘛,龙也是肉食性的,一口吞掉五只羊都有可能,一只胃口没那麽大的狼就显得没那麽骇人了。
但牠们怎知这条龙正巧就是吃素的,要『吃』牠们的就是那只小不隆咚的幼狼?
相较之下,狼见到羊就『热情』多了,当幼狼盯上一只体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羊兴冲冲地扑上去後,烛龙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小羊惊恐中拚命跳着想把背上的幼狼甩下来,而尚未有狩猎经验的幼狼则用小爪子抓着牠胡乱咬着,乍看之下还会以为这毛茸茸的两团小东西是在玩耍。
最後小羊失足从回廊掉落海里时,幼狼也一块滚了下去,幸亏刚在浴池稍微学会了游泳,这才现学现卖地自个儿游回沙岸,旋即屁颠屁颠地跑回烛龙身边,极兴奋地摇着尾巴,大有一种『我打赢牠了,快夸奖我!』的意味。
可烛龙却是冷声说了句:「牙都还没长齐,就这麽不安份。」伸手拎起那只又从半湿半乾变成滴水状态的落水狼,才接着训道:「上辈子就是因杀戮过多才转世成狼,这辈子你就安份点,吃素吧。」
幼狼虽听不懂,不过没得到想要的称赞也足以让牠垂头丧气了,等牠被放在那只饱受惊吓的母羊面前,牠也只是嗅了下就扭头无视。
再被烛龙推近母羊身旁,幼狼更直接跑到另一边去,烛龙又伸手想拎牠时,牠就朝他龇牙闹别扭了。
於是烛龙也跟着心情不佳,两个就僵持在那,幸亏刚去把落海的小羊抱上岸的姑娘回来後,见状,便主动提议:「不然我先把母羊的奶挤好,再给小狼喝喝看吧?」
烛龙嗯了声,那姑娘就去找了个小盘子准备来装羊奶,只是等她熟练地挤好了羊奶,递到幼狼面前柔声柔语地哄牠喝时,幼狼却警戒地朝她低吼,那声音虽稚嫩,可其中威胁的意味却绝非方才向烛龙闹别扭时可以比拟的,最後在姑娘过於靠近时甚至挠了她一爪,导致羊奶全打翻在地。
幼狼的爪子还不尖锐,却也在姑娘的手背抓出了一道红痕,烛龙不禁蹙起了眉,可当他想教训牠浪费食物时,幼狼却又可怜兮兮地呜呜低叫,还讨好似的在他伸出的指尖上轻舔了下,一副深怕他把牠丢掉送给别人的模样,烛龙胸口一阵异样悸动,心底顿时软得不可思议。
烛龙静默了好一会,才对姑娘说:「盘子给我。」
「咦?」疑惑之余,姑娘揉了揉手背上的抓痕,依然拾起翻覆的小盘子递给他,而烛龙接过後,便转身如临大敌似的站在母羊面前。
母羊也着实被烛龙的气势吓得不轻,缩在那一动也不敢动,小羊们也躲在牠身後瑟瑟发抖,烛龙冷着脸试图挤奶时,不只是母羊想逃,就连他自己也直想撒手不管。
那触感实在太诡异奇特,烛龙硬忍着继续挤,而不怕死的幼狼见状还跑到他身旁围观,满眼好奇崇拜,彷佛他正在做什麽很伟大的事一样---毕竟母羊被生疏的动作掐痛了,也只敢咩咩叫,半点都不敢偷逃,而牠刚才抓小羊时却是一块被甩下海了。
烛龙倒是被牠望得有点气,更多的却是哭笑不得,心想:他怎麽就养了只这麽不省事的小狼!?
在幼狼无比欢欣地摇着尾巴,低头舔着盘里烛龙给牠挤来的羊奶时,皇城来的姑娘便偷偷掩着笑,边帮忙将羊赶到後山圈养起来,方便烛龙日後找幼狼的口粮。
一只龙为了一只小狼下海挤羊奶,那画面无疑是稀罕的,但之後在委羽之山这样的事却是天天上演,原因无他,全是因为幼狼只喝烛龙亲手弄来的羊奶,要是别人弄来的、或要牠自个儿去跟小羊抢奶,幼狼就会倔强地宁可饿肚子也不肯沾半口了。
这样当小祖宗似的喂了几天,幼狼总算长了些肉,柔软的毛皮摸起来手感极佳,加上被七彩孔雀盯住的缘故,幼狼几乎没法跑出去野,这样一团乾乾净净的小毛球也就让烛龙没那麽嫌弃牠的靠近,甚至兴起时还会主动摸摸牠。
只是幼狼还小,性子难免贪玩,遇上不爱出门的烛龙,牠能玩的就是烛龙的头发、衣服,再不然就是直接往他身上爬,除非烛龙不耐烦了扔出火球让牠去追着玩,否则一整天下来,幼狼总能像玩不腻似的黏着他不放。
於是在这种情况下,烛龙始终没办法弹毕完整的一首曲子,每每弹到一半,就会被幼狼忽然伸出的小爪子打断,甚至是一屁股坐在琴弦上,歪着头一脸无辜好奇地望着他。
「根本不懂欣赏,还让我来弹给你听。」烛龙不悦地将手从琴上抬起,转而拍了下幼狼的头,有些教训的意味,可这样不轻不重的拍打对幼狼来说却像是和牠玩耍一般,两只前爪并用抱住烛龙的手後,便调皮地咬着。
烛龙想收回手,幼狼却是更加兴奋地用前爪後足抱着不放,一时失了力道,烛龙的手上便多了几道红痕,见渗出了血,幼狼旋即松了爪子,卖乖似的低头想舔,却被烛龙用另一手拎到一旁去。
「我的血,你不能碰。」烛龙叮嘱了句,便随手取了块布拭掉血珠,只见那块布立即像被火燃着一般,沿着染血的边缘逐渐被侵蚀出一个大洞来,而手上的抓痕不久也自动癒合。
幼狼乖乖地在一旁盯得目不转睛,反倒是烛龙先伸手把牠拎回来,摸了下牠的前爪,这才发现原本软得无丝毫杀伤力的爪子已开始有尖锐的趋势,连犬齿都长了些。
毕竟是妖狼,身处於环境险恶的妖森之中,即使是幼崽也必须要有自保的能力才行,除了能躲能窜的本能外,最重要的莫过於这尖牙和利爪。
照这个成长的速度来看,或许再过不久就断奶了吧?烛龙没料到刚解决吃奶的问题,就得开始烦恼幼狼往後该吃什麽食物。
他对自己一直有着不杀生的坚持,自然也不可能让西皇转世的幼狼去外头猎杀,甚至希望幼狼就直接吃素,只是狼完全不吃肉的话,能活吗?
烛龙正认真地思索着这个问题,被他拎在手里的幼狼却忽然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了舔他的唇───牠饿了。
幼狼这种讨食的举动,就算一天总会来个几次,烛龙依然还是习惯不了,有时碍於身高差距舔不到,幼狼甚至会急得绕着他圈圈转,等他疑惑地把牠拎起来、结果就被舔了之後,才会知道原来这小家伙是在喊饿。
但即使再不习惯,幼狼饿了他还是得喂的。烛龙起身正想去圈养羊的所在,想到幼狼每次都会跟着自己去後山,然後弄得满脚都是沙後又跑来往他身上爬,这才俯身将牠拎起揽在手腕上。
幼狼对这两脚悬空的状态也没怎麽抗议,反倒觉得新奇无比,平常牠都是被拎着的,这半抱半挂的姿势明显舒服多了。
等烛龙去帮牠跟小羊们抢奶时,幼狼便窝在他腿上兴致勃勃地『捣乱』,烛龙伸手,牠也伸爪,烛龙停手,牠就转头撒娇似的在他颈窝处蹭蹭,烛龙被蹭得浑身不自在、只得压住牠的头不让牠乱动时,幼狼还会呜呜叫,用尾巴在他怀里乱甩。
终於大功告成,让幼狼在屋内舔着盘里的羊奶後,烛龙想了会,便转身从屋檐下走出,不料幼狼抬头一见他正要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立马抛下喝不到几口的羊奶就追了上去,只是四只小短腿哪里跑得过龙飞的速度,牠才刚跃下阶梯,红龙便凌空飞向了青天,身影渐行渐远。
幼狼毫不迟疑地就朝红龙飞走的方向继续追,但当牠穿过那一大片树林,前方迎来的却是一望无际的湛蓝海洋,眼见红龙的影子越来越小,牠更是焦躁不安在沙岸边来回走动,直至想到之前带羊来的姑娘都是搭小船来的,才又匆匆跑回回廊渡口。
渡口旁长年停泊着一艘小木舟,原本那是专供烛龙乘用的,但烛龙几乎没用过,现在反倒让幼狼占了去,牠一跳进去,就想搭着小舟去找烛龙,可牠等了好一会小舟却完全没前进,等牠到处扒扒嗅嗅,终於发现小舟被绳子系住後,才开始又咬又抓地想把绳子扯掉。
然而牠还没成功,听见动静的七彩孔雀便已经出来察看,一见幼狼正在『偷船』,当下就气势汹汹地飞过去阻止。
七彩孔雀老早就因当初在後山找幼狼找半天的事视牠为眼中钉,此刻攻击起来自然不留情得多,幼狼被猛啄了几下,旋即龇牙回爪,趁孔雀避开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继续咬绳子。
一狼一鸟互相对峙了一阵子,小舟冷不防在一个震荡下晃出渡口时,心生警惕的七彩孔雀随即拍翅飞至半空中想直接把幼狼抓回去,但幼狼却又是一爪生生扯掉了牠不少羽毛。
虽说未伤及根本,可孔雀最是宝贝自己的羽毛,光是掉一根都能让牠心疼老半天,加上孔雀一向飞不了多远,万一小舟漂出飞行范围,牠肯定飞不回委羽之山,这让七彩孔雀最後还是愤愤地撇下幼狼,扭头飞回了岸上。
而独自坐在小舟上的幼狼抬头望了望早就不见红龙身影的天空,不禁落莫地趴在自己的前足上,随着海流越漂越远,直到从海平面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