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话月出
“扑!”“扑”
失去生命的躯体沉重的坠地声在夜色中响起。
少年从屍体中抽出刀,微微喘息着。
是一个无月的夜。
夜一故意留下的线索,总是能让敌人追上来,但是数目却又无法在仓促间汇集太多。
然後放手交给一护去应付。
从一开始的难受恶心到无论心里怎麽想手上也不会再有犹豫和软弱,不但是刀,少年本人也染上了淩厉的血气和杀气。
对於敌人,不能存有无谓的怜悯,否则,死的只会是自己和同伴——夜一并不是用言语强调,而是用现实告诉了一护这个道理。
事实上,因为自己的愚蠢的仁慈和软弱,夜一为掩护他而受的伤,现在还没好全。
在不能停留的逃亡中,带着这样的伤坚持下去有多痛苦,一护不可能不明白。
彻底清醒之後,他的刀下就只有死人了。
“不错……又解决两个!这次只花了上次一半的时间。”夜一从黑暗中慢慢显身出来,连日的逃亡和创伤并没有令她憔悴,事实上,那飒爽飞扬的神采在每日美酒不断的浇灌下,倒是越发的精神了,显然,她很喜欢,不,应该说享受着这种出生入死朝不保夕的生活,“累了?”
“还好……”喘息稍定,一护将半点血液不曾沾染的天锁斩月插回鞘内,“夜一大姐,快走吧!”
“嗯,此地不可久留。”两人一起奔出。
“有没有想夏梨她们了?”
“有啊……不知道安不安全,不知道游子的病……但是担心也没办法吧……”
“没事的,临走时我将藏钱的地方告诉夏梨了,她做事很谨慎。”
“嗯。”
沉默了一阵子,少年终於忍不住了。
“夜一大姐,你到底在做什麽呢?”
“哦?为什麽这麽问?”
“线索是故意留下的吧,我总觉得我们在吸引着追踪者们跑圈子……你在等待着什麽?”
“哈哈……小草莓变精明了嘛!”埋头赶路的夜一声音里满是笑意,“那麽……你能猜到我在等待什麽吗?”
“这我怎麽猜得到!”一护气恼地道。
“小草莓生气了……”夜一笑得更加倡狂,“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我从没怀疑过这一点!”少年微带沙哑的声音有点闷闷的,“不过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我不喜欢。”
“我懂你的感觉……只是,如果我说,我并不是你父亲的朋友呢?”夜一正色道。
一护毫不犹豫地回答,“无论是与不是,无论因为什麽缘故来到我面前,夜一大姐,你都是你,帮游子治病,还教导了我很多东西,我一直很感激你。”
“唉……”夜一突然停下,“一护!”
“干嘛?!”
“你是个好孩子……非常好!”女子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我真的很喜欢你!”
“什麽啊!你在耍我吗?”被人这麽直白地说喜欢,少年很不自在地转开了脸,“不要老是把话题绕开!还有,别停下来啦!”
“呵……”夜一纵身出去,“没有酒了,到下一个镇上多买点吧!”
“你这酒鬼真是……”一护无奈跟上,“上次不就是买酒的时候出事的嘛,你还不……”
“这话可错了,小草莓,命没有就没有了,没有酒可不行!”非常酒鬼本色的宣言,让一护彻底无语。
这次……还真有点不妙……
尽管夜一当机立断,利用她引以为傲的瞬步将追兵引走了大半,但是留给一护的,还是超乎他能应付的数目。
并不是不会利用快速移动逐个击破,但是朽木家的暗卫经验老道,无论如何移动,阵型始终不变,配合默契之下,饶是一对一之下一护能稳胜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却也是无从下手。
久战对孤军更是不利!
拼了!一护一咬牙,埋身前扑。
刀光袭来,他避开了要害而任由肩头血溅。
对方的胸腹几乎被对半剖开。
在其他几人的攻击临体之前,少年飞速向後跃开,转身疾奔!
一个!
其他四人沉默而杀气四溢地追逐上来。
失去了同伴令他们更加危险。
这是一场追逐和反追逐的缠斗。
猎物和猎手的角色可以随时交换,而生死也只在一瞬间!
夜浓如墨!
“呼呼……哈……”剧烈地喘息着,少年背靠在一株大树干上,撕下衣摆,咬住一头然後将肩伤和手臂上的伤包紮了起来。
还有三个!
再度失去同伴,让黑衣人们的报复心稍微冷却下来,代之以无比的警惕。
三个啊……身手都在水准之上,要一口气解决只怕做不到。
但是对方打定了主意不分开。
怎麽办呢……
树林已经快到尽头,前方,隐隐的犬吠传来,是个小山村吧……
如果能穿房入舍,想必敌人难以保持阵型,但是势必会伤害到无辜。
一护摇头。
争斗中杀死敌人他已经能接受,但是将无辜的平民牵连进来,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
那麽……拼着再受一道伤,干掉一个再说!
少年深吸一口气,迅捷的山猫一般掠出。
三个黑衣人即使在面罩下也显得狰狞的面容似乎静止了。
爆发出力量,天锁斩月的刀尖快捷无伦地穿透了黑衣人的胸膛。
一护面色突然变了!
抽不出来了!
被黑衣人舍弃和武器,舍弃了伤他,死死地用双手抓住和刀身和他的手腕!
将死的人怎麽会有这麽大的力气!
但是没有时间给他多想了。
其他两人的刀锋先後劈斩而来。
凉意渐起的秋风吹起了满地的落叶,吹开了掩月的浓云,那骤然洒下的清凉月色中,刀光反射着月光,激起朦胧而又耀目得妖异的光华。
一护脑中一片空白。
我要死了吗?
这就是我看到的最後的景象吗?
该死的朽木白哉,如果不是你……如果在地狱见到你的话,一定要先狠狠暴打一顿!
夏梨,游子……对不起……
一柄清亮中带着春樱般的旖旎色彩的长刀平平递出,将两把长刀在及体之前挡住。
然後精妙之极地一转一撩,一个黑衣人大叫一声,半个手掌都被削了下来。
比月光更白润的衣,比夜色更浓黑的发,即使是背影,也流露着无比的骄傲和自信,长刀轻掠,轻盈如翩舞的蝶,如漫天的飞花,动作明明那麽精准而淩厉,却给人以在纷纷樱雨下优雅起舞的印象。
一护甚至没注意那两个黑衣人是如何倒下的。
他只是愣愣地看着踩着月光向他走来的男子。
皎如月光,凛如春雪,男子手中的长刀清亮不染一丝血色,甚至杀气都含而不露,静漠中却有蕴含着无限的危险。
本身就死里逃生惊魂未定,这下又被白日,错,白月见鬼的巨大的冲击震撼着,一护猜想自己的表情要多傻有多傻!
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去了。
“你……你……你……”张口结舌地指住对方,一护话都说不完整了,“你……没没……没……”
男子深黑的眼底掠过一丝忍俊不禁的笑影,好心地替他接过话来,“我没死。”
他一开口,一护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你居然没事!”
“怎麽?很希望我死吗?”明显的调侃的口吻。
“废话!”懒得再拔被那个死了还不放手的家伙紧扣的刀,也顾不上肩上臂上的伤和疼痛,一护怒火中烧地扑了上去,拳打脚踢,“你这该死的骗子!混蛋!烂木头!白痴!”
搞了半天这人没死,那他……他他他他当初那麽冲动跑去砍了朽木云岭是为了啥啊!
搞得有家不能回,一路被追杀得辛苦万分,还挂彩,还差点挂掉!!
不揍肿这混蛋的头他黑崎一护就把姓名倒过来写!
男子似真似假地挡了几下,才扣住少年力战放松之後其实已经没多大力道的拳头,“好了……你身上的伤不轻,先跟我去包紮。”
将他固定住地怀抱小心地不去碰他的任何一处伤口。
非常温柔。
醇厚磁性的音色仿佛也蕴含着难以言说的怜惜。
那一瞬间,似乎所有的艰辛和痛苦都瞬息远离,嫋嫋消散。
而软弱的酸涩涌上了眼眶。
男子怀中并不陌生的香气清冽地沁入了肺腑,幽芳怡人,却似无法祛除的毒香,勾起深藏的疼痛。
如果不是想起了夜一还在危险中的事实,一护几乎就沉溺在这份恍惚之中。
然而男子制止了他的激动,“她没事……要不是她来告诉我,我还赶不到你这里。”
“什、什麽?!夜一她……她跟你……”
一护又被猝然暴露出来的事实惊得无法成言。
“夜一是我拜托去你那里的。”
男子坦言。
少年的眼只是一味地圆睁。
夜一……
确实心中有过怀疑,夜一或许,并不是父亲的朋友,而是带着别的目的来到面前……但是,她对自己悉心指导,对夏梨游子绝无恶意,更在逃亡的途中,被自己的愚蠢所牵连,却还保护了自己……
“别生她的气好吗?她并不是朽木家的人,我也只能拜托而不能命令她做不喜欢的事情,事实上,她会愿意指导你,我也很意外。”
“你拜托她……做了什麽?”
“去帮你妹妹治病,然後配合我的布局,在适当时机干掉朽木云岭,仅此而已。”
“朽木白哉……你……”
“没想到……你会搅进来,还亲手杀了朽木云岭。为什麽?”男子深深望进少年的眼,“你不是恨我吗?”
“当然恨!”一护终於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却不知道自己的大声宣言十分有欲盖弥彰的效果,“所以你的命……只有我能取!”
“因此就把抢走的人干掉?”
“没错!就是这样!”用力推开一直怀抱着自己的男子,“夜一大姐在哪里?”
“安全的地方。”遗憾的放下手,“你的伤……”
“要你管!”少年恶声恶气地,“快点带路啦!”
背後悠悠一句提醒,“你的刀……不要了吗?”
还在那具屍体上呢!
都被接二连三的震惊震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护恶狠狠大步向前的气势顿时在一个趔趄中化为浮云。
隐藏在一片竹林中,通体用竹子搭建的房舍玲珑精雅,如果不是深入竹林,光从外面看,绝不容易发现这里面还有这样一幢住所。
这样的隐秘,倒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处。
“人呢?”
“太累,睡下了。”泰然自若地拉开门,从床之间取出各种包紮的用具,“把衣服脱了。”
“我自己……”
“别逞强了。”男子淡淡道。
“哼……”
事实上,以为已经死了的人突然好端端的坐在面前,要能泰然接受这桩现世并不是那麽快的,一直有种深陷梦境的不真实感的一护此刻也脑子里乱七八糟成一团,也无法做什麽决定,不过到底还是身体重要,一护还是解开了草草的包紮,把外衣和被血染红了的白单衣从肩头褪下。
不自在的撇开了脸。
触目的在少年肩部和臂部白皙的肌肤上翻开血红。
好在看着吓人,却避开了重要的筋骨和血管,只是皮肉伤而已,看来夜一的指导和实战确实教会了这孩子不少。
不过接下来好一阵子这条胳膊可都不能乱动了。
白哉将烈酒倒在洁净的布巾上,为他清洗擦拭。
少年咬牙,却依然发出了嘶嘶的抽气声。
“疼?”
“少罗嗦!”
“你还是这麽倔。”这麽说的时候,一护瞟到男子清俊的面容掠过的一丝温柔和怀念。
让他感觉十分的异样。
“废话!”
男子熟练地将伤口洗净,撒上药粉仔细包紮起来。
“一护!”
“哎?你怎麽……”一护本来是想问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随即想到,这家伙连妹妹的事都知道了,还会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吗?马上口气很差地叫道,“不许这麽叫!”
“这好像是第一次叫你的名字吧……明明认识那麽久了……”
说得好像我跟你关系很好似的……
没错,在听闻这家伙的死讯後,是真的愤慨得没办法忍耐,但是一看到这家伙还好好地活着,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左看右看就是不顺气,这家伙一说话更是让他满肚子窝火。
而且,总觉得这家伙的态度……跟从前不同了……
虽然说不出来,但是感觉得到。
让一护满身不自在。
男子将长带一圈圈绕上肩臂,凑得近了,一护看到乌润发丝在男子的颊侧和颈间如泉流垂而下,那特有的雅致幽芳也再度沁入了嗅觉,掩住了伤口散发出的血腥气息。
呼吸的声音,莫名在接触中敏锐感知到的体温,隐隐的张力弥散开来,将窗口投入的月色和灯火糅杂成了一片暧昧的朦胧。
男子垂敛下来的眉目在白皙得过分的底色上清黑分明,长长睫毛浓密地在黑眸珠上投下深邃的阴影。
专心致志的神态中自有一份叫人不由安宁下来的静切。
说点什麽吧……这样子太古怪了……
“你……之前你说什麽布局……”
“啊……夜一该告诉过你了吧,朽木云岭早就被长老们内定了,所谓的公平遴选不过是个笑话,我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所以你就……”一护只是单纯,也不是笨蛋,“故意跟朽木云岭争吵离开战场,然後弄出一场诈死?”
“袭击是真的,我只是给了他不能放过的机会而已。”
“结果不但成功诈死还重创了朽木云岭麾下的暗卫,所以我跟夜一才轻易刺杀成功是不是?”一护撇撇嘴,“奸诈!”
“过奖……我以为你不会做什麽的。”
一护语塞,“我才不是要帮你…………”
“哦?原来刺杀朽木少主是你的爱好?”男人神色和语气都很一本正经,但是一护莫名就是觉得心虚。
赶紧把要问的问了,“要你管……你接下来准备怎麽办?”
“你跟夜一成功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和兵力,加上池云城下的战事不能半途而废,本家现在正处於相对空虚。”
“你……你要趁机夺权?!”
少年讶异地睁大了眼。
这叫啥?铤而走险?
“不进则退,我不这麽做,即便就此隐姓埋名,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你,夜一,甚至你的妹妹也会有危险。”
“说得这麽好听……还不是自己想要权利!”一护嗤了一声。
“你还没明白吗?一护……这个世界,不掌握权势,就只有任由宰割,连最重要的人也保护不了。”
一护默然。
母亲的死,父亲的死,游子的病……咬开蒙昧的外壳,他看到的,就是世界赤裸裸血淋淋的残酷。
为什麽希望变得更强?
为什麽会踏入纷争和杀戮?
即使伤痕累累九死一生也不曾後悔?
为什麽夺取他人的性命也不再能在心头掀起波澜?
身为兄长,身为男人,原就不该逃避,那所谓的真实。
——这个世界的法则,就是力量,就是权力,就是强者为尊!
“什麽时候?”
“明天。”
!!!!
“如果……”想到某种可能性,声音都艰涩了起来。
白哉却轻易地明白了他未出口的意思。
带着能驱走秋日寒凉的温度的手掌抚上了他清瘦的脸颊,一护只是略微退了退,却没躲开,“一护……是一直想逼你离开我的世界的,那麽过分的方法都用了,但是结果似乎是适得其反……如果明天我成功,你就不会再面对追杀,如果我败了……”
“别说了!”
少年猛地昂起头来,双眸晶灿如朝日,如烈焰,在眼底炙烧出无比的火热疼痛,“你知道吗,我一直发誓要杀了你!”
“我知道!”
“你对我做的事情,我不能原谅!”
“我知道。”
“所以……你的命只能是我的!任何人都不可以抢走!”
“一护的意思……是不准我死在别人的手下吗?”一抹欢悦的流光掠过白哉的眼底,这个嘴硬到底的孩子,其实……也不是不在乎自己,不是吗?从得到他亲手杀了朽木云岭的消息时起,就明白了……
“没错!”
“呵……”亮眼的涟漪,从男子微弯的唇线,扩散到他的眉梢和眼角,在深邃的黑曜石眼底闪烁着星星点点柔润的光。
秀雅却蕴着强硬的轮廓似也融化在这个发自内心的微笑之中,绽放出美丽无伦的光华。
就仿若云破月出的一刻,清光洒遍,明亮而又皎洁地令人眼前一亮。
又好似春樱在枝头绽放,天蓝云白,无拘无束的绚烂芳华禁止呼吸。
太过美丽了,所以一时间为之怔忪也是情有可原。
“那……给点鼓励吧……对於明天就要踏上修罗之道的人。”男子拥抱过来的臂膀和怀抱幽芳浓郁,有力而火热,简直能将人沦陷在其中,“我就会努力保命回来,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