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又笑眯着眼,眼里映着青白色的街灯,黑色的细眼珠里有一点流动的闪钻,至刚里却有柔性。灯光四周有太多飞蛾飞蚁,光穿透它们的薄翅,但瓦色的翅膀无法反射亮光,仍然,是那种不起眼的、半脏的透明。
「我们都玩过不少游戏。在游戏里我们都有一个固定的角色,」芥子说:「比如麻鹰捉鸡仔,鸡仔永远是鸡仔,任务也只有一个,就是避过麻鹰。规则掌控一切,一个人能够做麻鹰,下一次又可以换成做鸡仔,人在游戏里好似有种固定的本份,可是细想一下,又不尽如此,而是能够来回游走於不同角色之间。我们在游戏里不会感到迷失,因为有规则可以依循,如此我们将身心交给规则,而不需要思考,所以小孩子爱玩游戏。」
「不只孩子,」伍越坐在芥子旁边,说:「成人也玩游戏。社会根本就是一个大棋盘,潜规则其实就是游戏规则。美丽的外表、知识、技能,都是棋子的装备,金钱是一张张公仔纸,它只有在人的眼里才有价值,地球上绝大多数生物是不认识银纸的,所以它只是一种流行於人类之间的公仔纸,搜集得多或少,与人的幸福无关。最穷的人可以是最快乐。」
「别说扫兴话了,我们现在就来玩。」
芥子兴致勃勃地勾着白胶袋的耳朵,说:「这个游戏就是叫做『穿越』。规则是先用这胶袋套着头部,」说着他就用胶袋笠着头,朝伍越伸出手,说:「你扶着我,带我去秋千後面的长椅。」
芥子的声音隔着口罩与胶袋,听起来朦胧,伍越见到芥子身上穿着的浅橙色背心被汗湿出两大块印记,就在他背部靠近肩胛骨的位置,似翅膀的位置。他握着芥子的手腕,另一手停留在那两处水印,他与芥子的背部之间的距离很近,伍越要让他的手所散发的热度传给芥子,但就是不直接碰他。
「你背脊都是汗了。」伍越放手一下,拇指擦过芥子的掌心,液态的汗水填满指甲与皮肉间的空隙,却很快散失,不知是芥子的汗水渗入了伍越指甲下的皮肉,还是风带走了汗水,伍越低声说:「你手也是,都是汗。」
「你不也是。」芥子将自己刚才被伍越握过的手腕往伍越的胳臂又蹭又揩,伍越感到一阵吸力产生於他与芥子间,两人经受汗水与风的洗礼,皮肤有一种汗水停留过後的黏腻,一相碰,便互相啜着对方,分开时,感到黏力的拉扯。
「到了,已经到了长椅。」
芥子听了,两手揪住垂在脖子下的胶袋耳朵,在下巴处打了个结,过了五秒再松开,他脱下胶袋,一张脸给热成猪肝红,呼吸不顺,却装出一种刚毅的神情,不苟言笑,腰背挺得毕直,四平八稳的紮起马来,交替往前挥拳,耍了一套伍越讲不出来的功夫,他不禁说:「你在装什麽?黄飞鸿?」
然後芥子笑开了一张脸,点头如捣蒜:「猜对了!这游戏就是这样玩。我们刚才由一个点——一个空间,」他指向刚才二人刚才坐过的氹氹转板:「去到另一个点,亦即是由一个时间点去到另一个时间点,由一处空间去到另一处空间。套着胶袋是代表我们处於变换之中,因而没有真实的面目。在去到另一处空间後,我们稳定了自己的状态,再摘下胶袋,胶袋後就是我们穿越过後的新面目,而我们就要猜出对方穿越成什麽东西。不一定是人或历史人物,也可以是物件。在穿越时,我们不是小五,不是芥子,而是一个不知所云的东西,唯一可以掌控的是穿越後成为什麽东西。」
「可是……」伍越想说,现实里他们连自己会「穿越」到什麽地方、什麽时间也不知道,然而一想,这只是游戏,一种可以掌握的玩意,一种可供他们忘却身分的玩意,於是他接过芥子给他的胶袋,说:「是,我们不是伍越,不是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