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死!他希望活下去,出战前他郑重答应了那个人,一定会活着回去。他不想食言,不想看到那人失望的眼神……还有他的部下,一百多条生命,他也希望他们能活下去,不一定要报效祖国,不一定要对人类和平作出什麽贡献,只是单纯平静地活着就好。
黑羽鸦对着床顶的纱帐发了一会儿呆,全身肌肉酸痛无力,他一定被注入了超量的肌肉麻痹剂。嘴巴里很苦,脑筋也不甚清晰,那是麻痹剂产生的副作用。有人帮他换上一套白色睡衣,头发身体也被清理过了。
咬紧牙关挪动四肢下了床,他对自己现在所处的房间感到困惑,一间布置得简洁高雅又不失细致的睡房,不应该是一个战俘享用的待遇吧。
对於给自己国家带来严重威胁的敌方的战斗力量,采取的手段必然是彻底摧毁,“暗翼死神”的一百多号战俘,下场一定是被处死,这是毫无疑问的。与人道主义无关,易地而处,黑羽鸦也会这麽做,但他被安置在这麽一个舒适的房间又该怎麽解释?难道敌方将领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打算用怀柔手段从他嘴里套出情报?
拖着酸软的身体,他在房间里四处走动,看到一些坚硬锐利的小东西就捡起来藏在衣服里,他是绝对不会放弃逃走的念头,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也会想尽办法活下去。
办公桌上面显得有些空旷,那里本来应该摆放了电脑,现在被搬走了,大概是防范他的措施之一,传说从帝国军校出来的几个电脑天才,只要有一台电脑在手,足以让整个基地的防御系统瘫痪,很可惜他不是传说中的一人,不具备那种变态的技能。其实一些小文具很多也能拿来当致命武器,黑羽鸦拿起一管钢笔,玩了玩又放下,目光投到右边的小抽屉。房间里也许有监控设施,但他管不了那麽多,小心翼翼拉开抽屉用手掌贴着边缘摸了一遍,没有发现暗格,他有些失望,很多人喜欢把袖珍手枪放在这种地方。最後黑羽鸦只好把开信刀和两颗钢丝回形针顺走。
露台的门他打不开,俯瞰外面的景色,这个房间所处的位置不高,大概只有三层楼,这很好,为逃走提供很大便利。黑羽鸦又到浴室溜达一圈,除了惊讶浴池面积之大功能之齐全外没找到有用的东西。
回到房间,靠近露台的地方摆放着一架白色三角钢琴。他心动了,走过去用手抚摸着钢琴上油亮的漆,以及琴中央那一串金色的文字,这个品牌的钢琴古老又非常名贵,像他这种穷人平时是连摸都摸不着,想都不敢想的。
钢琴没有锁,黑羽鸦掀开琴盖,对於一个热爱音乐的人,任何优秀的乐器都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他坐在钢琴前做了一个深呼吸,十指熟练地搁在琴键上。肌肉还是不太灵活,但他已经忘记了这些,脑海里浮现的是一副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热闹画面,有一次军校组织旅游,其实是作野外生存训练。他跟着去了,到了这麽一个地方,被深深地感动。那里满眼都是绿色,没有尽头的丛林,温热而潮湿,孕育了无限生机。地上枯叶从里藏着七彩斑斓的蛇,小溪流边跳动着黑绿条纹的青蛙,树上的小猴子在吃大树菠萝,因为怕大猴子过来抢食,它吃得非常快,掉下的残渣成了等候在树下的高背龟的美餐,扑啦啦地树叶一阵颤动,火红的金刚鹦鹉降落到树上,侧着小脑袋倾听周围的声响……
“啪啪啪!”击掌声在流畅的钢琴曲完毕的一刻响起,宫琛苑从门口走进,脸上掩不住欣赏的微笑:“弹得真好!钢琴大师裘罗素先生的《热带雨林》是很出名的曲子,也是一首不可多得的练习曲,对意境的把握以及对手指灵活性的要求很高,你这个年纪能弹出这种水平真不容易。”
黑羽鸦镇定地合上钢琴盖,心中苦涩地想:才不是裘罗素先生的曲子,这是他的曲子好不好!那年夏天从野外生存训练回到校院,他花了整整一个礼拜写出来的,可是他敬爱的老师却窃取了学生的心血,冠上自己的名字,当成自己的作品对外发布。曲风跟裘罗素先生过去的完全不一样,但外界一点怀疑都没有,只说那是大师的一种突破……
黑羽鸦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受到肌肉麻痹剂的影响,他会弹得更好。
窗外和风吹入,掀起纱帘阵阵涟漪,一个美丽的少年坐在白色钢琴前蹙眉沈思。齐肩的水蓝色直发被微风吹动,在阳光照拂下更偏向於白色,只留下很浅很浅的淡蓝,像细白的沙滩上悄悄褪去的一泓浅蓝的海水。
此情此景,跟三年前初遇的时候给他的感觉是一样的,宫琛苑触动了回忆──那一年,他在帝国考察时不慎泄露了行踪,遭到同盟内反对势力派来的杀手追击。他们大概计划杀了他之後嫁祸给帝国。逃了两天,宫琛苑带在身边的亲信护卫已尽数战死,自己也负了伤,他躲入贫民窟的红灯区,希望利用那里混乱复杂的地形脱身。在一条肮脏黑暗并充满大麻味的窄巷里他已经筋疲力尽,这个天使般的少年刚好路过,手里还抱着一把小提琴。宫琛苑还记得当时下着小雨,少年没有打伞,昏黄的街灯照在他几乎雪白的发上,雨水不断从发梢滴落,流过他精致平静的脸。看着他,宫琛苑竟然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困境,直到皮鞋敲响地面的沈重脚步声快速逼近。他猛地醒来,凶狠地一把将男孩拉入暗巷,并用枪抵着他的腹部威胁:“你敢声张我一枪毙了你!”
男孩只是镇定地看着他,他的身体很温暖,在这个冰冷的雨夜他们贴得很近。
暗巷并不能完全遮掩他们的踪迹,有个黑衣的杀手注意到了这边。男孩急中生智,把心爱的小提琴放在满地的污水上,然後把力气耗尽的他一把推到墙边,对准他衣领伸手就撕,纽扣滴滴答答全掉到地上蹦躂,衬衣滑落,宫琛苑一边肩膀裸露出来,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这还不算,紧接着下身一凉,小男生居然利落地脱了他的裤子,还将他一条大腿稍稍拉高,煽情地在上面缓慢抚摸。
惨遭非礼的宫琛苑惊怒之余刚要破口大骂,嘴巴就被对方的唇堵上了。
黑暗中,男孩细长柔软的眼睫毛扫过他的脸,彼此的呼吸交叠在一起,温热而急促。在外面的人看来,他们只是一对躲在暗处激吻的小情侣,在红灯区随处可见。黑衣杀手放弃了过来打扰,谁敢想象大总统的儿子在暗巷里被人脱得半裸压在墙边上下其手,而他因此捡回了一条命。
在生命中最绝望的时刻,他们相遇了,男孩也不怕惹祸上身,什麽都没问就把他带回自己的住处,一间小的不能再小,却整洁温馨的小房间。他用纯熟得让人无法不怀疑的手法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取出他肩膀的子弹,并把唯一的床让给了他睡。
疑心甚重的宫琛苑也曾猜测过男孩的来历,只是当时的情况容不得他在意太多。对於陌生人,他的戒备心一直没有解除,即使对面的是他的救命恩人也不例外。枪,他一直紧紧握在手里,不肯吃男孩为他熬的粥,拒绝交谈,并且时刻保持清醒,他甚至一再挤压伤口让痛楚刺激自己的神智,不给疲累的身心得到片刻松懈和休息。长夜里,一分一秒是如此难熬,在清晨的时分,他终是无法坚持,晕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隔天中午,房间只剩他一个,枕头下压了一张纸条:
今天是暑假的最後一天,我必须回学校报到。这个房子我跟房东续租到下个月,你可以安心在这里养伤。冰箱里我塞满了食物,但可能维持不到一个月,你自己看着办,书桌的抽屉里有些钱,不过这几天你最好不要外出,追杀你的人可能还在附近搜寻。衣柜里我留了些换洗的衣服,你自己保重。
内容很简单,字迹很青涩,他没有留下名字。这张纸现在还被宫琛苑保留着,这是他找到他的唯一线索。然而,命运却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叫人啼笑皆非的重逢。
他跟他成了敌人!
这个纯净如天使的男孩为何会出现在“暗翼死神”里面?应该用来弹奏音乐的修长白皙的双手,怎麽会拿起杀人的枪?“死神”里面的人为何要把他扮成女孩以掩人耳目?难道……指挥官真的是他?宫琛苑有很多很多的疑问,但他最想知道的却是,为什麽再次相见,这个少年并没有认出他?三年前的那个雨夜,他似乎完全忘记了。
还记得当时即使被他用枪指着,男孩还是面带微笑地照顾了他一个晚上。而此时此刻,那张漂亮的脸却没有丝毫善意的温度,他坐在钢琴旁边冷冷地注视着他,冷冷地开口:“你打算怎麽处置我?我绝对不会背叛我的祖国,自白剂和测谎仪对我是没有用的,你不会在我身上得到任何你想知道的信息,不要浪费时间了。”
宫琛苑突然有种说不清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