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安鐸:贈禮之地 — 第九章 以夢為始

在柔和的金色光芒之中弥漫着氤氲的雾气,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幽香。诺林只感觉身体暖暖的轻轻的,他走在那片雾中,然后就看见了她。

那是和他一样的浅到近乎白色的头发,长长地披在肩上,一直垂到地面。她穿的银色长袍有着高高的硬挺的领子,上面缀满的浅蓝色的萤石。那袖袍宽大到可以遮住半个身子,衣摆披在身后的地上,旁边洒落的是一层层白色花瓣。她的美貌是可以让人心神安定、宁静的那种,华丽、庄重而优雅。从她身上似乎散发出圣洁的光芒,带来无尽的安慰,像温暖湿润的春风轻拂脸庞,留下细腻的触感和醉人的芳香。她脸上一直挂着温暖的微笑,她向诺林伸出手,从高高的地方满是怜爱地望着他。

看见这一幕,诺林在原地傻傻地愣住了。他的动作停滞了几秒,然后便奋不顾身地朝她奔跑了过去。

明明身在咫尺,却好像总是遥不可及。无论他怎样狂奔向她,他们之间的距离却从未缩短。诺林更加努力地奔跑起来了,他看见她似乎离得越来越近高兴得快要哭出来,于是也伸出了手,希望能触到她,哪怕是只有指尖也好。

但就在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似乎被抛入了一片黑暗中。只剩下诺林一个人深深地跌落黑暗的真空里——那温暖、那芳香、那光芒永远不能传递给他……

你的出生不被任何人所期待,只不过是一场罪行活生生的证据,见证着神只的堕落和人类的僭越……

诺林总觉得他的母亲在高高地地方望着他,但是他无论怎样努力都不可能缩短那个距离。身世是压在他身上的最大的秘密。他的生母是洛瑞蒂尔——被称作安铎历史上最近接女神凡雅的侍奉者。当举国上下的圣教信众将洛瑞蒂尔当做真正的女神顶礼膜拜,当人们因为见到他而认为女神降临,甚至呼喊、哭泣、跪倒的时候,就有一把把利剑在一刀刀剜心刮骨。因为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诺林”这个存在便是罪恶,便是一切纯洁的终结点。他是一切美好的背面,是滋生了罪恶的腐烂伤口。

诺林是侍奉者洛瑞蒂尔遭到阿库托王强|奸之后偷偷生下孩子。

那场鲜为人知的滔天罪行就发生在历史上被称作“法尔玛收复战”时期的法尔玛港。

那里,是他痛苦开始的地方。

他不该存在,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一切罪恶都不应该发生——神不该堕落!人不该僭越!

六岁之前,诺林一直被藏在法尔玛港,确切来说是被关在教堂的地窖里。而暗中隐瞒、处理着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时法尔玛大教区的主教——乌曼奇。乌曼奇知晓这背后的真相。但她一手培养了历史上最负盛名的女神的侍奉者,她决不允许出现任何污点。年幼的诺林从一出生便从未享受过母亲的关爱和照顾。难得的几次见面成为他一生当中稀少而珍贵的记忆。而常年与他相伴的只有地窖的寒冷、恶臭、阴暗和潮湿。

六岁那年,母亲便罹患重病去世了。法尔玛教区像失去了光芒的萤石一样,一下子便暗淡了下来。而乌曼奇也在教廷势力的争夺当中败下阵来,失去了权力。对乌曼奇来说,诺林是一切灾祸的始作俑者。如果他是女人,或许还能凭借他的相貌和气质重现洛瑞蒂尔的荣光,助乌曼奇重掌大权。但他却……因此,对乌曼奇来说,诺林是一个她恨不得亲手抹杀的存在。

国王不久后才知晓自己犯下的罪过开出了恶果。为了赎罪,他将诺林接回了王都,向世人承认了他,让他和乌曼奇住在了别宫。他命令乌曼奇用生命守护这个秘密——从黑暗滋生的罪恶就让它永远躲藏在黑暗当中吧……

昏睡了两天的诺林一醒来,视线便撞上了一双金色的眼瞳。他抬起头,发现两只黑豹正低头盯着自己。根本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他连动都不敢动,然后才慢慢记起被身骑白马的人带走的事实。

和那两头黑豹僵持了好久,诺林试探着从被窝里面坐起来。他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还是自己的礼拜服,但却是干净整洁的,而自己所呆的地方是一个不大的白色帐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动作吸引了对方的注意,那两只黑豹朝他走了过来。诺林睡的不过是铺在地上的简易床铺,所以从他的角度来看,那两只黑豹身材真是高大得惊人。

在诺林不停往后退的时候,从帐篷外面进来了另一只黑豹。似乎和刚刚逼近自己的那两只不一样。那只更加高大威武,它的眼睛也是金色的,但是眼神更加犀利。它一进来,其余两只便悻悻地摇摇头退走了。

诺林才刚要松一口气,没想到那后面进来的一只却径直扑了上来,他的前爪踏在诺林的胸膛上,低下头嗅着他的气味,然后再把头抬到正常的高度就这样俯视着他。如此近距离地与这种体型庞大的野兽对峙,诺林只感觉被踩住的胸部简直凹陷下去了,让他呼吸困难。那只黑豹通体呈黑色,毛发光泽锃亮,近距离细看还可以发现他黑色的皮毛上隐藏着的细密的斑点。它高高翘起的尾巴足有一米长,一派王者气象。

“光,过来。”那是有些熟悉的声音。那似乎名叫“光”的黑豹听到那人的声音立马从诺林身上离开,然后走到那人的旁边围着他转了一个圈子后曲着后腿坐下了。这时它还是远远地饶有兴趣地侧着头盯着诺林。

“你醒了,被它们吓到了吗?”那人对他说话的同时俯身抚摸着那黑豹的头,一副亲昵的姿态,“它们对人很友好——前提是他把那人当做朋友。”

“你旁边有药,把它喝了。”那人说这话的时候连头都没有抬,但那命令的语气却没有减弱半分。

诺林在王都的时候听说过昆卡隆骑士团,也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他还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被抓来的俘虏。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坐直身子,冷冷地把脸别了过去。

“欢迎回到法尔玛港。”那人结束黑豹的亲昵行为朝诺林走了过去。

诺林突然注意到了对方的措辞——“回到”,就因为这两个字,他心里猛然一惊,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了对方一眼。

当两人视线相接的时候,诺林便后悔转过头来了——盯着自己的是两束像带有无数细密的银针一样的视线,又好像带着热情的火焰,让他感觉肌肤有明显的灼痛感。

那人发现诺林一直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便端起了药碗,凑到了他嘴边,用另一只手不客气地抓住诺林的下巴。诺林只感觉下巴被什么金属工具钳住了一样生疼生疼,但他却说不出半个字来,只听见对方还在说,“把药喝了!”

诺林咬着牙,只狠狠瞪着他。

这时,那人喝了一口碗中的药,然后用嘴巴凑了过来。两个人的嘴唇接触的时候,那掐住下巴的力度更大了,在加上药的苦涩,让诺林眼睛不禁渗出泪水。

“不要碰我。”他的反抗极为强烈,他推开了瑟尔,退到一边的角落,依然瞪着他。

那一瞬间三只黑豹腾起身,围着他,呲牙咧嘴,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断对方的脖子。

“退下。”瑟尔向光命令到。

“你晕迷的这两天,我都是这样给你喂药的。觉得恶心的话就自己乖乖喝完。”瑟尔把药碗重重地放在一边,那里面的黑色液体洒了出来。

迫于对方强大的气势,诺林极不情愿地端起了那碗药,犹豫了一下之后终于把它送到了嘴边。

“好苦!”诺林才微微抿了一小口,便皱着眉把药搁置在了一旁。

“看来你还是比较习惯这样吧?”那人一把抓住诺林的头,含着药水的嘴又贴上来了。那药水还带着那人口腔的温度,一股股注入诺林的口中,然后那苦涩才慢慢蔓延开。

诺林推不开那人,又无处可逃,只能抗议般地用手捂住嘴巴。

那人暗暗地笑着,又喝了一口药,轻易就拨开了诺林的手,然后将药喂到了他嘴里。诺林只感觉苦涩渐渐退去之后,竟意外地残留着唇舌相触时的细腻和温润感。当那人准备再用这样的方式喂药的时候,诺林赶紧把脸别了过去,小声说:“不……不要你来喂……”

“终于肯自己喝了吗?那要喝得一滴不剩。”那人把碗递给他,站起来像督促一样用严肃的表情看着他。

诺林只好一口气把药喝光之后,苦涩感很快便散去了,只有那奇怪的嘴唇接触的感觉却越来越鲜明,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你只可以在这间帐篷活动,如果想要什么就告诉外边的人。”

“你弄错了吧?”诺林大声驳斥到,“即使你愿意献上你的‘心脏’,我不会因此而继承王位,更不可能和你联姻。把我抓到这里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是吗?我们不过是受到命运支配的普通人罢了,我要赌定的就是这令人无法抗拒的命运。”

“赌定这命运?但我对你来说根本没有价值!根本用不着用‘失落之冠’来交换。”

“我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你的价值。”

“明白我的价值?!”诺林小声苦笑了起来,不以为然。

“没错。”瑟尔的语气不容置疑,“当王都的人们以为将要失去你时,会更加明白你的价值。你需要做的便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

“我不会逃走,你不需要担心。所有你不需要特地让它们守着我吧?”诺林指的是那三只凶猛的黑豹。

“这你想错了。它们可不是守着你,这里本里就是他们生活的地方。”

还在交谈时,那只被称作光的黑豹在刚刚诺林睡过的地方趴了下来。它似乎很中意那里的温度。其他的两只离得远远的,似乎是不敢靠近它的地盘。

看着黑豹们在帐篷里面很悠闲放松的感觉,诺林相信了他所说的。只不过,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习惯这种和野兽的沉默相处。

在瑟尔离开之后,他跪在角落,开始向神祈祷。他并不是在祈祷能够离开这里、获得自由,而是一遍又一遍地向神告解他的原罪,那是他父母之间禁断的结合所强加在他身上的。他也并不是不希望离开这里,而是对他来说在哪里都没有什么差别。因为他坚信在哪里神都可以听到他的祷告——而这对他来说便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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