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与人类的距离,真的有那麽远吗?”
面对D的问题,夫人停下仍旧在弹奏乐器的手,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殿下,您果然能听懂这首歌呢,不过我没有特别的意思,请不要想太多。”
似乎并不怎麽在乎D所问的这个问题,夫人低头开始调弦,不久後乐器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并不想强迫夫人回答的D,因此陷入的沉默。
“殿下,您还是很在意答案吗?”
说不在意是谎言,和神祖不一样,在能不说假话的情况下,D一般都不会为了方便用谎言欺骗他人。如此一来,D听到夫人这麽问他,也只好沉默以对。
“您真是个温柔的人。”
将乐器放在一旁的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还是告诉您吧,我认为的贵族和人类,到底是怎麽样的存在。”
感觉到这是个严肃的话题,自己插嘴的话D一定会生气,往常很聒噪的左手也没有起哄。
“您知道我是希望成为贵族,才到您这边来的吧,现在这个目的虽未达成,但我的初心并非谎言。”
可能是有些苦恼吧,夫人拿起乐器又开始调弦。
“美奈小姐是个非常善良的人类吧,您和她接触时间最长,也许并不明白人类的本性其实和贵族没有什麽差别,论起制造悲伤和绝望,人类一点也不逊於贵族啊。”
说起这个话题,夫人似乎感到不快,她拿起拨子弹拨乐器,奏出冷月般寂寥的旋律。
等夫人弹奏了片刻,D才听到她的下文。
“不仅是贵族与人类距离如此遥远,人类和人类也是一样遥远,贵族和贵族想必也……”
没有再说下去的夫人,乐器在她手下流泻出了,如同孤身一人站在旷野上清冷至极的音色。
“感觉太勉强的话,就不用再说了。”
夫人终於停止了弹奏乐器的动作。
“您太温柔了,明明不用这麽体贴我的,而且我也有义务回答您的问题。”
说着,夫人伸出手把站在自己左肩上的左手,用小心的动作捧了下来。
“任何生物对异类总是不那麽宽容,您不必太在意人类怎麽想。”
“贵族已经不需要靠摄食人类血液生存了,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二者能共存。”
“您很温柔,谁能保证所有人都这麽温柔呢?贵族现在处於强势地位,您想要他们妥协是很难的。不正是因为这一点,您才迷惘吗?”
脸上哀戚神色越发浓重的夫人,将左手捧在手心。
“左手大人也知道这些事情,人类并不是那麽美好的生命。如果没有贵族在,人类一样会伤害人类。但是身为人类,怎麽能责怪自己的种族,这种时候贵族这种人类共同的敌人,便是再好不过的借口。”
渐渐平静下来的夫人,提起了乐器。
“贵族与人类和解,人类和贵族就能幸福吗?牺牲真的会减少吗?谁能知道答案呢?我只能告诉我所知道的东西,其他我什麽也不知道。”
夫人把左手送至D眼前。
“我知道殿下一定明白这些,但我还是忍不住对您重复。”
夫人将左手轻轻放在D肩头。
“您太坚强,总是过度考虑别人的事情。幸福都是很容易消逝的东西,请多在意自己内心的欲望。就算有一天这一切已然消失,至少您还留有回忆。”
接住左手的D,看见夫人走到露台中心,清晨略嫌单薄的阳光照耀着她,风吹起她的裙摆,她满头金发飘动了起来,此刻的夫人看起来耀眼无比。
“其实啊,您对於我来说也是遥远者呢。”
拨子接触乐器的弦,夫人开始演奏那首歌的前奏。
“虽然我想代替美奈小姐,但终归不可能,不是吗?”
前奏完毕,夫人再度用略嫌低沉的声音唱起那首歌,不知道为什麽,D觉得这次夫人唱的更加悲伤了。
“未知生,未知死,
从而,汝之名为——
遥远者。”
殿下也好,陛下也好,我也好,你也好。
每一个人都是他人的遥远者,你亦是我的遥远者。
陛下和殿下也一样,就算对彼此了如指掌,灵魂还是不能互相融合。
不管怎麽样亲近,早在诉说离分之前,已经是不同的个体。
终有一天,大家会遥远到看不清彼此的身影与道路。
假使你还在追寻对方的存在,也许这无法缩短的距离就会缩短,无法传达的心情就会传达。
啊啊,大概这也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至於梦会不会成真,谁知道,谁又能知道。
等曲子再一次演奏完毕,太阳已经高挂天空。
单手提着乐器的夫人,一时压抑不住好奇心问D:
“殿下会想问这些问题,是遇到了什麽人吗?还是发生了什麽事?”
“凑巧罢了。”
虽说赫伯特建议D去问夫人的看法,但真正驱使D去问夫人,却是因为夫人所唱的歌。
“是这样的吗?我还以为最近又出了什麽事呢,贵族的控制力近千年来确实有所下降吧?”
夫人提起的事情,是有关於最近人类开始频繁叛乱的事。
贵族对人类进行的精神操作的确很有效,但也仅止於对贵族本身的畏惧。
如果采用破坏贵族设施,或者在牺牲者身上动手脚……这一类间接对抗行为,精神操作并没有多大约束力。
但是,能破坏贵族的设施,在被选为牺牲者的人类身上放置能伤害贵族的东西,这本身就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
由此可见,人类那一方定然有极其熟悉贵族的领导人员,甚至有可能那个人就是贵族。
在贵族历史上为了达成自己目的,利用人类扫荡同类的贵族,并非没有存在过。
人类的间接对抗行为在贵族看来都是不入流的小伎俩,每次贵族都轻易化解了。在贵族展开调查的现在,很多不甘失败的人类依旧顶着庞大压力四处捣乱。
从这点上来看,人类领导者也没有很认真的想和贵族对上,迄今为止的所有行动,只能判断为骚扰作战。
骚扰作战所造成的损失,固然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它让现在的贵族社会出现动荡,部分高等贵族烦不胜烦,却是事实。
单纯从大局战略考量,这些行动或许不能动摇贵族社会根基,却可以让贵族社会时刻处於焦虑状态,可以营造出相对人类有利的社会状况。反过来思考,这些行动的弊端也很明显,一旦贵族提高警戒,人类的日子将会更不好过。
这种不把人类生命看在眼里的作战思路,一度让众贵族以为那个领导者是贵族。
为此贵族不惜请擅长咒诅一类黑魔法的高等贵族,动用定向诅咒的魔法武器取那个领导者性命,没想到只摘取了对方的右眼,确认其人类身份。
当贵族第二次使用定向诅咒的时候,诅咒定向功能再也捕捉不到领导者的踪迹,因此贵族喧嚷了好一阵子。
“如果双方进行协商的话,有没有转机。”
“殿下,您明明知道答案的,为什麽总是要问我呢?”
闻言,夫人只是苦笑了一下。
“我知道您想寻求贵族与人类之间,猎杀与被猎杀关系的解决之道。”
慢慢走近D的夫人,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D的胸口。
“世界上哪来那麽多希望,您想不到,我就更不可能想出来了。”
她转身一直走到露台边沿。
“再说这是战争的前奏,您愿意和解,人类那一边呢,他们肯放弃吗?”
“这个世界就算是让给人类,也没有关系。”
“殿下,您在说什麽,哪有把到手的利益拱手让人的道理?”
面对讶然的夫人,D神色依旧平静到冷漠。
“贵族掌控的地球,是没有变化的世界,这种社会结构本来就不长久。考虑到现实的话,或许将地球交给人类比较好。”
“您是认真的吗?在贵族处於全面优势的时候,你却说出这种丧气话。”
“不是现在。”
看了一眼天空,D没有把话题再继续下去。
“夫人,时候不早了,你要不要下去。”
“好啊。”
露台下方门已经关闭了,D是要抱我下去吗?
这麽想着的夫人,只见D走到镶嵌着彩色碎钻的一根略短的灯柱旁,灯柱旁边就是露台夜间才开放的出入口。
“开门。”
D这句话说出口,地面豁然洞开,夫人想被D抱下去的愿望就落空了。夫人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再度感觉到D的难以亲近。
虽然D是那麽的温柔,但是他明显和任何人都保持了一段不短距离。这种举动一方面是D不想伤害他人的表现,另一方面则是D对他人触碰他内心世界的明确拒绝。
恐怕只有陛下,才能侵犯属於殿下灵魂深处的领域吧。
“殿下,您要去哪里?”
在入口处的阶梯旁,夫人鬼使神差一般,问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当然是回父亲身边,夫人还有什麽事吗?”
问了个糟糕的问题呢,幸好这里有个现成的借口。
一边後悔自己刚才的行为,夫人一边提起乐器。
“这个乐器是我请布兰登大人从王庭保管库里拿出来的,我开不了保管库的门,您能帮我放回去吗?”
瞥了一眼乐器,D眼神略有困惑,不过D掩饰的太好,夫人完全看不出来。
“你可以留下它,父亲不会介意。”
“您不觉得声音太寂寞了吗,我这个孤独的人配这种乐器,这种整天述说不幸的感觉很不好呢。”
“并非如此。”
“殿下,那是怎麽样的感觉呢?”
“虽然很悲伤,却并未感觉到不幸。”
愣了一下的夫人,慢慢露出了一个如花笑靥。
“是吗?难得殿下夸我呢,那我把它留下来吧。”
夫人小心翼翼抱着乐器,跟着D走进入口。
随着入口重又关闭,二人背後的放出万丈金光的太阳与碧蓝晴空慢慢消失。
前路只剩下人造灯光,照在夫人手上拿着的嵌金拨子上,折射出一片冷冽的金色光辉。
室内如同暖色调的油画一般,飘荡着静谧而安详的味道。
一人背着双手站在窗前,看身形似乎是个女人,结成一束的金发发梢微微卷曲,外面吹来的微风轻轻摇晃她垂在颊边的碎发。
有人打开门闯了进来,打破了这份寂静。
来人是个青年,他一进来就粗着嗓门大叫,声音就像垂死的公鸭,非常不好听。
“我们这样做真的有效果吗?贵族都已经追过来了。”
青年一脸恐慌,大颗汗滴从额头冒出,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在藏青色的地毯上变成一个个深色圆点。
“我说过贵族不会发现这里。”
“我们已经付出这麽多牺牲了,一点成果也没有。”
“是谁告诉你,付出代价就立刻有回报,没耐心也要有个限度。”
“真的没问题吗?”
“只要你们还听我的命令行动就没问题。”
“我……我……大家都送命了,只有你什麽事都没有。”
青年结结巴巴好一阵子才吐出这句话,女人转过身来挑了挑右眉。
“那麽你说我这里的东西到哪里去了。”
右眼覆盖着一只黑色镶金边的眼罩的女人,容姿极为端正秀丽,那只眼罩不仅没有让她失去美貌,反而为她平白增添一种萧杀之气。
“你……”
青年似乎气愤至极,整个身体都发起抖来。
推门进来的矮个子少女,见到青年站在房内,立刻竖起眉毛怒骂道:
“又是你,胆小鬼就滚出去,不要打扰艾丝翠德大人!”
“玛丽安,乔许质疑我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不必太过苛责。”
“可是……可是……您都为我们失去右眼了,他还这样……太过分了!”
说着,玛丽安就要流下泪来,她赶紧擦擦眼睛,强迫自己振作。
眨了眨自己仅存的左眼,艾丝翠德伸手摸了摸眼罩,右眼的疼痛依然在持续,看来很长时间都好不了了。
“好了,我只是失去一只眼睛,别人可是失去了性命。”
“什麽啊,明明他们是不听艾丝翠德大人的命令才……”
玛丽安又用力擦了擦眼睛,眼角都被她粗鲁的擦拭动作弄红了。
“没有办法好好管理下属,是领导者的失误。”
弯下腰拍了拍玛丽安的头,艾丝翠德安慰道:
“好了好了,不要再哭了,再哭眼睛就要变兔子了。”
“兔子有什麽关系,不哭才比较痛苦。”
眨了眨眼,玛丽安眼角又湿润了。
作者有话要说:
片目艾什麽的一直很想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