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一世我们不能在一起,那麽就留待下一世。
如果下一世还是不能,嗯……就下下一世吧!
无论轮回多少世,经历过几百年,总是会有那麽一天的……
到时天上人间、碧落黄泉,相盼相见。
「又见面了。」无视於威严肃穆的殿堂,她轻声对着上座的人打招呼,就像是遇着一位久违未见的好友,还不忘带上了笑容。
但是如果看个仔细,就会发现此处环境阴森飘凉,这是幽冥界,是鬼魂该来的地方。
「大胆!阎君面前岂容得你这女子这样放肆!」旁边有人大声喝斥她的无礼,面容狠恶,一面上前作势要将她拖走,谁知都还没碰到,他整个身子却突然间被弹开,狠狠撞上一旁的墙。
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根本没办法看清楚刚才的状况,耳边只隐约听得一句「通通退下」,待她回过神来,转眼间殿堂之内已经只剩她与阎君。
阎君将跪着的她牵起身,他的手凉凉的,却不冰冷。
「如果可以,我希望不要再和你见面。」阎君将自己的外袍脱下覆盖在她肩头,轻叹着气,就像是在看一件很宝贝的东西,脸上尽是心疼。
震撼三界的幽冥阎君也会有这样怜惜的表情?
说出去没人会相信,但是他这样温柔的表情只对她展现,因为她对他而言,不同於任何人。
「久久见一次面不好吗?说得这麽嫌弃,不怕我伤心啊?」她嘴上说得俏皮,可眼神透露出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少贫嘴,你知道我意思的……生死轮回不灭,命运世世运转,百年过後,你们仍是无缘。」
她心一震,连灵魂都感觉痛。「没关系,这一个百年无缘,那我就等下一个百年……就像你说的,轮回不灭,总会有那麽一天的……」
其实阎君说的话她比谁都清楚,外表看上去秀丽柔美的她为了感情竟会倔强至此,这是她自身也始料未及的,却仍是一头栽进去了。
阎君再次叹息,却还是为她。「誓言终究会过去,接连不断的是磨难,每一世每一世的折磨与错过,不疼吗?」每一世在幽冥界见到她,她仍是那样美丽,只是伤痛越来越深、悲哀越来越浓。
解不了,化不开。
「疼,很疼。可是要我放弃,更疼。」一如刨心挖骨的疼。
她不怕死,却怕和他永远分离的疼,所以她不断轮回,就算受再多苦难,只要有那一丝机会可以相见,她不放手。
再痛,也不放。
三声叹息,可他为她叹的何止三生?
阎君明白她的执着,知晓说再多也是徒劳,阅历过多不可数的爱情故事,却没有一对及得上她的心甘情愿。
百年情缘,早已搁浅,属於他们的缘份早就结束。
偏偏她至死不渝,执着於情、不悔於心。
阎君手轻轻一挥,两人转眼间已站在奈何桥上。
孟婆正端着一碗汤药朝他们走来,混浊不见底的色泽一如难懂的人心。
「姑娘,老婆子劝你了,放弃吧,寻个好人家重新开始,别再留恋了。」
对於生与死早就看开的孟婆,眼前这个轮回许多世的女子终究是让她免不了生出了怜悯心,这女子每一世的性命都很短,来到这里也不同那些鬼魂乎天抢地哀嚎与呼喊,她总是淡然微笑,只是这样的淡然却是累积了许多世的磨难超脱而来的。
「婆婆,没事的,我这样也很好,至少有个信念,擦去了,我该何去何从?而那时的我,还能是我吗?」她伸手接过了孟婆汤,摇头拒绝了孟婆的劝说。
「罢了罢了!万般情缘皆是孽,总归是明白的,但愿下一世,老婆子不会那麽快为你熬汤。」劝人为善不为恶,这样的执着是好或坏?无定论。
孟婆遗憾地说着,步履阑珊地离开了。
「婆婆,谢谢……」她轻声地道着谢,举起碗正要喝下,阎君却突然捉住她的手,神情严肃。
「如果我告诉你下一世你们还是会错过,永远永远地错过,这样,你可会放弃?」她这样的轮回无疑是自虐。
虐她,也虐他。
他是主掌幽冥界的阎君,却丝毫无法对她伸以援手,无力感在每次见到她时就会加深、加重,让他懊悔。
「不会。」简短二字,说明白了她的决心与坚定。
入喉的孟婆汤,汇集了五味,酸、甜、苦、辣、咸,皱起了眉,嘴角却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想起了那个酒红紫袍的身影,儒雅斯文的面孔,声声呼唤的名字,一幕幕都透露着眷恋。
喝了孟婆汤,会很快失去前世与在幽冥界的记忆,纯净得有如一张白纸,重新开始轮回,投胎转世。
药效发作,她开始感觉晕眩,身子愈发站不稳,一晃,就要跌倒,幸亏阎君及时扶住。
她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膛前,笑得甜美。
「下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帮你了!」她的笑刺得他的心多疼,让他忍不住撂下狠话,期盼可以吓阻她这种疯狂的行为。
渐渐地,她的眼神开始迷蒙,意识逐渐飘离,他的狠话竟让她鼻酸,许久未流的眼泪滴滴落下。
「哥,对不起……」她知道他不会这样做的,因为他舍不得见她伤心,禁不起她的哀求,到最後,还是会重覆上演着这样的情况。
几世之前,他与她是兄妹,出身於极为富贵的望族,岂料一场意外让他就此失踪,无论怎麽搜找都是音讯全无,爹娘伤心欲绝,优秀出色的儿子就这样没了教他们如何接受?不亚於双亲的伤心,她几乎是夜夜流泪到天明,因为他独独只对她好,宠爱地包容她的任性,有错他替她担,有好事头一个就是跟她分享,因为过於依赖,所以当失去的时候是加倍痛苦,这样的疼直到有另一个他出现,才逐渐弥平。
越深爱的越残酷,她以为对方也是如她一般深爱着自己,但这说穿了只是个幻想,不切实际,数年的朝夕相处,抵不过一句宿命,至此,她又失去了另一个她如此深爱的人。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可她做不到,於是执着。
郁结於心,终究红颜薄命,芳华早逝,头一世,她来到幽冥界,没有见到阎君,只有孟婆端着一碗汤药候着她,说明了汤药的作用,她毫不犹豫一饮而尽,孟婆张口欲言,最後却是摇摇头什麽都没说地走开了。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幽冥界再见,她才知道殿堂上高坐的生死阎君,是她曾经依赖非常的哥哥,他是带着天命投胎的,转生前封印了记忆却因为当初的意外而冲破束缚,想起了幽冥界的种种,任凭如何不舍,他还是得回到属於他的地方,取回他原本的身分。
一场意外的兄妹相认,勾起了她所有埋藏的伤痛,强撑着、背负着的难过与哀伤,头一次这样彻底失控,痛快淋漓地大哭,直到阎君对她说破了她惦记於心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回到她的身边,不管她怎样追寻都是徒劳无功。
她懂,真的懂,就是因为懂得这话是真,所以更加无法接受。
命运给了她遇见,却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
遇见、相恋、结合、失去,每一个阶段让她後来想起都痛彻心扉、辗转难眠。
「……对不起,可我还是爱他……」这是她唯一的信念,靠着这个她撑过了一世又一世,也许这样刻骨铭心的不悔,正是爱情里最让人执迷沉溺的部分。
瘫倒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她沉沉睡去。
阎君紧紧拥住她,极为轻柔地替她擦掉未乾的泪水,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能重新面对她,安然地,就像之前离开她那样,满心的不舍遗憾……和那欲走还留的狼狈。
即便他现在是幽冥界之首,对於这个傻妹妹,他却仍是莫可奈何。
有情人终不能成眷属,却凭藉着一份爱,相互折磨。
「出来吧,她已经忘记你了。」这时阎君说话的语调已经和平时无异,只是又有谁知道他的心里有着多少的苦涩。
一道身影徐徐而现,头带纱帽、着官袍、左手拿簿、右手握笔,他是阎君得力的左右手之一。
他的脸上有着哀伤,凝望着阎君怀中的女子,喉咙像是被什麽梗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酒红紫袍,俊逸风雅,他就是她不惜受苦轮回也要找到的人。
怎样的情深才堪得起数世轮回?
怎样的缠绵才经得起百年眷恋?
她方才说的一字一句,敲打在他心上。
他疼得无法自持。
一甩手,笔与簿消失无踪,自阎君手里接过她,他别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