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案上疾书的手顿了下,蔚蓝如空的大眼瞅着靠在桌旁一脸促狭的白发男子,她骨碌碌地转了瞳孔,抿唇反问:「那你爱我吗?」
他搔了白发,白琉璃漾着笑意,薄唇轻启:「我很喜欢你,但是我不爱你。」徐徐道出的答案让她眉宇瞬间轻蹙了下。
「……真是伤人,那干麽还跟我求婚啊?」挑起眉,女子将批改好的文件放置在旁,蓝眸继续扫着文件上的文字,嘴上有些不悦地噘起。
他笑眯了白琉璃,伸手将她手上的钢笔抽掉,「因为我喜欢你啊,难道要我入赘吗?其实我也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乐得当米虫。」呵呵地笑出声,他转而捏了下她的脸颊。
「喂、很过分耶!一大清早把我从床上挖起来就要耍我吗?」不悦地挥开辣手摧花的手,她揉着被捏得些许泛红的芳颊。
「唉呀、乖乖,别生气~」不介意被挥开,某人笑得开心地伸出手挑起女人优美的下颚,继续骚扰。「呐、塔塔你想要穿怎样的婚纱呢?我们等下去挑吧!」白琉璃紧盯着对方的蓝宝石,戏谑却深刻。
女人先抖了下,搓了搓手臂上升起的疙瘩,「等等,别这样喊我,有点怪怪的。我还是比较习惯你叫我全名,真的。」移开目光,她有些不自在地说着。
放开手,让女人恢复自由,他灿笑了下,「可是,我觉得夫妻间应该要有专属称呼对方的名,就像你叫我雨一样。」足以把黑说成白、白说成黑的话,让对方沉默了下。
女人抽回被拿走的钢笔,湛蓝瞳孔狐疑地瞅着眼前的男人,有些不确定地说:「我真的是第一个叫的啊?」
唇角上扬,男人又伸手捏着女人的芳颊,雪白得有些诡异的指头带着微乎其微的眷恋,「当然只有塔塔你叫过啦~我有告诉你不是?那不然你怎麽想的?」
已经懒得挥掉男人的手了,女人睐了他一眼,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以为你在唬烂人的。」
这也是事实,谁知道被彭哥列九代雨守唬烂过的在世界上有多少个?不过她相信,彭哥列上下铁定都被他唬烂过。
一脸伤心地捧着心,男人唉声叹气的说着:「欸、我做人有那麽失败吗?」但白琉璃里的盎然笑意却道出他的愉悦。
见到男人如此,女人也很配合的认真地说:「很失败的,将近四十岁的男人只剩一张嘴,相信我。」漾起灿烂的笑容,她迅速在文件上签下大名──又解决一份。
男人闻言,更是紧锁着眉宇,「还有六年好吗?说得我好像很老似的,塔塔你太伤我的心了。」口气有些像闺怨诗里的女人,哀怨又凄美,不过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人家不觉得有伤到你的心。」瞧,嘴角都往上扬了,这是哪门子伤心法啊?一点都不敬业。
白琉璃流逝过一抹精光,「塔塔,你变坏了,想你以前多天真多可爱,前几年我真不该让你来彭哥列玩的。」他悄然慢慢移动至女人身後。
似乎没察觉男人的眼眸那如殒消逝的精光,女人依然保持以往两人的聊天态度,「明明就是你这个腹黑老头教我的,所以你没资格说我。」
「啧、连老头都出来了,差十一岁就要被称为老头吗?」俯下首,白琉璃紧凝着女人的纤颈,似嗜腥的生物正在觊觎着自己的猎物。
「是呀,难道老头都不知道吗?」抿唇反讥,女人敏锐地往身後男人一瞄,却不在意男人的目光在自己颈间打量着。
灿笑了下,对於那明显的讥讽他不以为意,「罢了,反正塔塔喜欢就好,毕竟塔塔爱我嘛~」很欠打地像个负心男人,惹人讨厌。
有些怒意从腹部上窜,湛蓝瞳孔瞪着痞笑的男人,「……你当真以为我会嫁给不爱我的老头?」口气酸溜溜的,却让男人笑得更开心。
将首凑到女人耳边,故意吐息在耳上,然後骚扰似地吹了口气,以暧昧的气音说道:「嗯?难道你不要吗?亲爱的塔塔宝贝~」
女人先是不甘地瞪着男人,心里有怨有怒──怨这男人如此恶劣一点都不顾她的感受;怒这男人只会利用她的感情调侃她──但却无法否认,在那种情绪中,她听到他求婚时有流过欣喜……
──和心酸。
但她又自私地想要独占这男人,希望他可以是她的,至少让他的身份和身体都要属於她的。
「……我要!」
女人的答案让男人愉悦地笑了。
「我就喜欢你这点。」
──自私地遵从自己的情感。
#
白发青年身手矫健地跳上高处,伸手抚着下颚,打量了四周死气沉沉的环境後,便沉吟了片刻,思索着如何劫狱。
要怪就要怪刚担任雾守职位的少年竟然在执行任务时,被追他已久的复仇者抓去关,让他和岚守被授命来劫狱,然而现在他负责找雾守,而岚守那女人则是负责用炮火大乱监狱。
「我记得好像是那个方向吧?」瞅着越远越阴郁的方向,青年便拉开脚步,一脸轻松地走在高耸的围墙上,往透露出禁地气息的地方前进。
像着眼前的阳光越来越稀少,一根根比他手臂还粗的枝头也愈来愈多,本在阳光下璀璨美丽的深绿叶子此时却阴郁得像地狱的鬼魅,且多又杂乱得令人吃惊,让伫立在深处的屋子宛若鬼屋一般。
兴致地挑起白眉,青年唇瓣勾起一抹笑,与生俱来的预感便告诉他,他要找的人不在这里,但又隐约透露出这里有个一定要见的人。
──而且是个女孩。
挥掉已经延伸到阻碍地步的树枝,青年掏出了与岚守通讯的塞耳式小东西放至耳里,然後再按下上头的红钮,烈火烧尽、枪声连连的声响遍刺入耳膜中。
「摩蒂菲比卡,有听见吗?」对於对方大规模的扫射不以为意,青年面不改色地开口问。
「呵呵,有啊!我正要连络你说我已经找到泰耶蠍罗了喔!他真厉害,我刚闯进去他就出牢坐在椅子上纳凉,我们正要出去呢。」接着,庞大爆破声便随之响起。
一听就知道是散弹枪的声音,青年应诺了声,「嗯,我这里有事,你们先走吧不用等我。」话说完,便直接摘下耳机按掉通讯键,继续前进。
一根根张牙舞爪像是要撕裂生物般的树枝已经挡掉他的去路,深得以快接近黑的叶子发出了令人发寒的鬼嚎,宛若威吓着在世者让自己的身体让与它,恐惧萧瑟的感觉已经在黑暗中蛰伏,随时向头野兽出闸放肆。
但青年却彷佛没神经似的,根本不在乎这种阴森,也或许是根本感觉不到这种恐怖。
跳下已经被茂密得阴森树林淹没的围墙,青年踏在无人修剪的以长到腰部的草丛,而草丛也因为突来的骚动,让居住在里头的虫蚊惊慌地到处飞,让青年的眉宇不禁一蹙。
还好事先有擦赛伦席欧给的防蚊乳膏,不然不就被叮死了。
鼻尖在一片青草中嗅到了一股薄弱的气息,带着蓝色的忧郁以及绿色的哀凄,两者融合的蓝绿色令脑海中浮现出被埋在最底的回忆。
很久了,但却鲜明如昨日。
女人哀怨的眼神,他始终记得;女人悲怆的指责,他没能忘记;女人无助的颤抖,他难不记得;女人沉重的爱意,他不想忘记。
你不爱我……你一直都不爱我……
不爱我为甚麽娶我?为甚麽不放过我一马?
为甚麽……为甚麽要利用我对你的感情?
我真的很爱你啊……
女人长得怎麽样,老实说他忘记了,但她的嗓音却还是如此清晰,清晰得令人心疼,心疼得令人想哭,当时的自己甚麽也没说,只是将她纳入怀里,任她哭任她打最後任她睡去。
自己还真恶劣呢。
抿了唇,他这时知道他必须见到那个人即是回忆中女人的转世,只不过他还满讶异这世的她为甚麽会在复仇者监狱。
缓缓上前,一池不若四周昏暗阴森的水潭泛出阵阵涟漪,而让水潭绉出水波的元凶是铐着铁链且伤痕累累的小手,视线再旁一瞅,穿戴着宽大却破烂衣裳的女孩即是小手的主人。
白琉璃微妙地眯起,他上前瞅着背对着他的女孩背影以及那有些凌乱的鬈发因为脏污而看不出是甚麽颜色,一个给人除了狼狈之外还是只有狼狈。
双手双脚都锁着铁链,连脖子也是,藉由手上的伤痕也不难想像里着衣物里的身躯上有多少道。
敛起心中的浮动,他勾起笑轻唤了声:
「小妹妹,你在这里做甚麽?」
坐在池子旁的女孩睁着有些慌乱的蓝眸,害怕地望着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身後雪白的他,「没……没有,我无意要离开房间的……我只是、只是想要散散步而已……」话语带着惊慌,瘦弱的身子往後头挪了几步,深怕演前的青年有甚麽动作似的。
尝试让自己的嘴角找到令人安心的弧度,「小妹妹不要慌张,散步不是种错误。」看着女孩越来越後退,几乎快掉进池子里,青年便停止前进的念头,无害地笑了笑,试着释出难得的善意。
湛蓝得跟外头天空一模一样的大眼还是惊恐地瞅着他,但或许感受到青年的善意,她的惊恐才消散一点点。
「你……不是来抓我的?」
这甚麽话?他看起来像人口贩子吗?都已经尽自己最大力量去释放善意的说。
「当然不是,」灿烂地一笑,他放柔嗓音试图让对方不害怕自己,「我只是来散步的,对了,我是谷雨,你叫甚麽呢?」
「……没有。」
「那我可以帮你取吗?」没等女孩的答覆,他迳自决定。「那就叫FlirtatiousBello吧!」强迫对方中奖,他扬起人畜无害的灿烂笑容,白琉璃瞅着万分惊讶的湛蓝宝石,然後轻轻开口:
「对了,芙丽塔提欧能带我在这里散步吗?」伸出白似雪的手,他用着专属她一人的温柔嗓音,诱着她伸出手。
若能的话,他希望这一世的她能看清他对她的感情。
#
「雨,这次你带甚麽东西来?」
从小被关到至今,她第一次如此期待有人的到来,不然以往都是祈祷不要有人来,这样她就不会被打被骂被嘲笑。
但是只有那个向她伸出手的雪白青年,将她的束缚解开,他的怀抱、他的笑语、他的温柔,甚至一举一动都在心灵上激起阵阵的波澜,他呵护她、教导她,甚至亲自打理她的一切──包括少女期间的月事──她真的不知道该说甚麽话来感谢他。
也因为他的出现,近几年来越来越少人来到这里来惩处她,虽然不知道他用甚麽办法让他们那群人不能来到这里,但一定很有效吧。
从围墙上跳下来,谷雨提着一袋早些出任务时带回来的伴手礼走向少女,伸出手在她长得似瀑的浅黄大鬈发上搔了下,然後在少女的额上烙下一吻。
「嗯……外头的东西,对了你还有缺甚麽吗?」随意坐在被自己除了差不多的草地上,谷雨笑得愉悦地问着枕於自己腿上的少女。
摇首,芙丽塔提欧弯起蓝眸,「没有,不过这次雨要待多久?」明显的期待,以及深怕无人的落寞。
弯起白琉璃眼眸,「你想要我待多久呢?」指头把玩着她瀑在自己身上的浅黄大卷长发,透着些许视线审视着越发越美艳的少女,谷雨不禁勾起唇角。
很希望、很希望他可以永远留下来陪她。
「永远留下来。」少女完全忠於自己的内心,诉说出自己所思所想。
笑了几声,谷雨灿烂一笑,「这也不是不可以,前提是芙丽塔提欧你要打倒这里的人唷~」因为她是这里真正的继承者,也因为希望她走出这狭窄的空间,瞧瞧外头的世界。
他的力量有限,只能维持住这里的安危。
晓得他在说甚麽,但她不禁拢起眉,「可是……他们……」实在不想提起那群堪称是亲戚的人,芙丽塔提欧欲言又止的,心里不愿跟他们打交道,却不希望自己辜负他对她的期待。
知道她在想甚麽,谷雨拍了下她的额,难得认真地说:「芙丽塔提欧你很恨他们不是?恨他们耻笑你、欺虐你,甚至羞辱你,那就该让他们见识看看你的能耐、你的力量,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里的继承者,不是吗?」
扬眸望着他透彻的白琉璃,她不确定地道:「可是……若打不倒呢?」
不是她弱,而是她怕。
虽然这几年除了跟谷雨享受这悠闲时间外,还接受了一些技巧训练以及知识的传授,但却没有实际与外人过招,她实在没有把握自己能完美无缺地击倒他们。
尽管她知道那些书上学不到的种种,都是他所浓缩整理出来的完美。
看穿她的不安,谷雨玩心大起,伸出指头捏住芙丽塔提欧的鼻头,惹得她一阵挣扎,「笨蛋芙丽,你明明知道我看得见的,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况且我绝对不会说出没有把握的话。」顿了顿,他笑道:
「而,那些都是我为你特地创造的完美,你只要顺其自然发挥,力量就会出来的,我相信你可以的,所以相信自己,嗯?」
「知道啦、快放开!」都快窒息了,好过份!
「好吧,那为了奖励你,今晚我就陪你睡吧~」伸出小指。
「你说的,不能反悔喔!」自己的小指覆上对方的。
「呵呵,那当然了。」一弯,相勾。
若有从头来的一个机会,她就算怨他不爱她,她还是会勾上他的小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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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的友情亲情甚麽时候改变让她又酸又甜的爱情?
除了易容去彭哥列当谷雨的专属女仆看新鲜,还暗中观摩彭哥列首领如何统治家族,接者她花了两年时间坐上了原本就属於她的位置,花了一年的时间,以高压怀柔的手腕将整个内部整饬乾净,然後稳稳坐在复仇者监狱的管理者位置上。
她仅仅以十七岁就登上了位置。
但,在这期间却发生了很多事,包括让她看清自己的感情。
原来……早在以前,她就很喜欢他了,甚至到了非他不可那种令人感到沉重的爱意。而她竟然是在他因摇篮事件所伤时,才彻底发现自己对她的感情不是朋友或亲人,而是爱人。
当时自己发现整个彭哥列陷於战火之中後,心中彼端的不安不停扩大,有些遥远却万分凄厉的呐喊在脑海中荡漾起扰人的水波,好似有种东西好像要失去了,让她不禁快步跑向被血腥冲刷的大宅,想要在一片艳红中,找到属於自己的白。
但是,她找到了,但那却是渲染上鲜红的白。
他失温的身子、无力的手、紧闭的眼都声声诉说着他的伤,无声控诉自己甚麽事都做不了,不能回报他,只等着他施舍。
她的无能、她的无力,都是让他受伤的元凶。
那一刻,自己彷佛已经不是自己了,她好像与心中从遥远涌来的幽怨、愤怒以及悲痛融在一起,扭曲了整个理智、崩毁了自己的底限。
依稀记得,那时她是这麽对着眼前的瓦利亚说着:
「复仇者绝对不会饶恕你们,我,芙丽塔提欧‧贝罗一定要将你们打入万劫不复的监狱中接受你们应该得到的严厉惩处!」
她需要力量、她需要一个比其他都还要来得高、独特的地位,这样她才能有能力复仇,然而,有这种力量的,只有自己那个本来属於她的地位。
她必须抢回来!那些属於她的东西!
怨毒、愤恨,从遥远代替了自己,使其交织成了以後那抹自私自利的心态,大众?她不想管、也不关她的事,她只要顺从自己想做的、接受自己心中各种的丑态。
不管他人想法,完全只照自己。
对,就是自私。
无私没有好报,父母的无私造就了亲戚的自私,导致接下来种种的屈辱加施於身上,几年来本以为自己可以忘掉,忘掉那些羞辱,但却发现在自己孤独时,那屈辱便紧随在後,不曾消失。
为甚麽只有他们可以自私,而她不能?
要自私大家就来自私啊!
反正只要顺从自己的心,那就好了!不要再管其他人怎麽想、他人注视自己的目光是甚麽,只要自己高兴、快乐就好了!
没错,她就是自私自利的坏人!
不止只有复仇者管理者的地位,连他,她想要整个得到。
那怕他有心仪的对象、哪怕他不爱自己、哪怕他不悦自己、哪怕他甚至讨厌自己,她还是要照着私心做,只凭她喜欢他、她爱他!
她,就是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