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最好的客房吗?
看到被四季常开的浅粉色樱花林团团环绕的古典日式房屋,跟着露琪亚在走不完的长廊东弯西绕了半天,大有“一入侯门深似海”之感的一护开始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是这里吗?”想不到这辈子还有机会住在这种地方,此刻他才有身边这个动不动就敲他脑袋的暴力丫头确实是个贵族小姐的认知,真亏得她当初能委屈在那麽狭小的壁橱里。
“嗯,不错吧?”紫色和服的少女回头露出主人的得体微笑,大方矜雅的气质就像一朵娇贵的紫罗兰在眼前徐徐舒展开花瓣,让一护莫名地觉得有些陌生。
不过……好漂亮……
不知怎的,心中突然忆起的,是那一场大战平息之後,露琪亚跟他讲起的未曾谋面的姐姐的种种,那个……据说跟露琪亚面貌如出一辙却温雅若水的女子,那个冰山的……妻子……
她的微笑,是不是就像面前的女孩子一样,回过头宛如一朵鲜花在眼前绽放呢?
白哉一定很怀念她吧,就像老爸总是用难得一见的深沉神情抽着烟怀念妈妈一样……
哎?一护摸摸胃部,觉得那里有点点沉,像是……消化不良的感觉。
奇怪,中午没吃多少啊?难得感性了几秒钟的少年小小地疑惑了一下,但是注意力马上就被室内古色古香,清雅而不失简洁的布置引开了,愣愣地挠挠头发东张西望了一通,“何止是不错而已?”
拉开纸门就可以卧看漫天缥缈飞花,庭前假山、池塘、鸟居……小中见大,宁静清逸,简直就是诗一般的环境啊,就算是最高档的渡假旅馆也不过如此吧。待到露琪亚面带得色地拉开衣柜,展示出一柜子质料上佳做工精细的和服时,一护顿时很没形象地张大了嘴,“不会吧?这全是给我穿的?”
“当然了,你总不能整天穿着死霸装吧?这些都是临时叫人赶制的,应该合身才对,将就点穿吧。”
将将将将…将就?这麽好的衣服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也能叫将就?这话也说得太不诚实了!一护嘴巴又大了一圈,虽然他知道这模样很蠢但是……贵族的办事风格还真的……叫他这等小老百姓无言啊。
於是当一护在卧室後面的温泉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澡,再叹着气换上一件深蓝带银色冰花纹的和服规规矩矩地跟着露琪亚去见这个家的主人的时候,就是他这等天不怕地不怕不把所谓的等级观念放在心上的现代都市少年,心中也不由得有那麽些儿打鼓了。
“喂,露琪亚……”一护扯了扯自己总觉得不够齐整的袖子,“我说……待会吃晚饭就可以跟白哉见面了,有必要这样子郑重其事吗?”
“笨蛋!”头也不回的露琪亚只简短骂了一句,“又不是要你上刑场!”
“但是……”搞得像觐见天皇似的更衣沐浴这麽一通折腾下来,其紧张程度跟上刑场也差不多了……
古老的宅子都有种特有的阴郁潮湿的气息,从磨得光泽鉴人的木地板,墙角幽幽的青苔,岑寂得回音清晰又悠长的长廊,经历了不知几个世纪风霜的飞檐……渗透出来,一点一滴地沁入人心,即使枝头灿烂着的娇柔初花也掩盖不住,反而多了份别样的幽深。
花叶的阴影下,是不是,有什麽从过往的岁月里嫋嫋升腾,在向着来往的人们窃窃私语?不见天日的秘密,或者湮灭於灰尘的故事……
在这样的地方,怎样大声说话,声音似乎都传不远,很快被淹没在凝固般的空气里,颓然消散。
在某些方面异常敏感的一护此刻就被这种气息不自觉地影响了,眉心的阴影越来越深,等到他跟着露琪亚正襟危坐在朽木家现任当家面前的时候,一贯严肃的朽木白哉都微微诧异了一下,这小鬼……怎麽来见他就摆出这麽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气?跟露琪亚在一起的时候不是打打闹闹的很活泼麽?
“兄长。”露琪亚暗暗扯了下一护,一护这才回过神来,“白……白哉……那个,打扰了。”
这什麽鬼招呼啊,露琪亚牙痒痒手也痒痒,不过碍于兄长在场不敢行凶,倒是白哉似乎并不以为忤,端起佣人刚刚奉上的热茶,“嗯。”
冷场!
一护一脸严肃地神游,一声不吭,白哉一脸面瘫地喝茶,同样一声不吭,露琪亚夹在两股沉重的灵压中间那个难受劲啊……
“露琪亚,你先下去吧。”白哉终於大发慈悲地发话了,“
兄长似乎有话想跟一护单独说啊,“是。”心下有点疑惑加好奇的露琪亚使了个小心说话不然我饶不了你的眼色给一护,然後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并且轻轻拉上了门。
脚步声逐渐远去,就这麽把他扔这儿了?这时才回过神来的一护心中暗骂,死露琪亚难道不知道自己很不擅长跟白哉这种古板的人沟通麽?先前是敌人直接挥刀子上反而痛快得多,现在倒真的不知道该用什麽态度面对他了。正胡思乱想间,坐在自己对面,显然比自己自如万倍的男人放下茶杯直直地看了过来,开口打破了凝重的空气,“黑崎一护,谢谢你,救了露琪亚。”
态度郑重而诚恳。
“啊……”很不习惯如此气氛的一护脑挠头,发现自己有点无法直视那样的眼光,“不用这麽客气,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别的就罢了,帮我把破坏屍魂界的那叠帐单偿清了就行了,一护暗道。
“不管你的初衷是怎样,如果不是你,我说不定就真的眼睁睁任由露琪亚被处死,然後一直活在悔恨之中了。”平稳的语调中渗进了一丝伤感,“所以,我确实应该感谢你。”
“白哉……”一护继续挠头,“不用了啦,真的,你後来不是帮露琪亚挡住了神枪麽?露琪亚她也一直很敬爱你的。”
男人闻言柔和了冰质的神情,“听说露琪亚在现世的时候你们一个班,她适应得好吗?”
“啊,很好啊,发生了很多事情,也交到了不少朋友……”不自觉渐渐放松下来的一护没发现话题被轻巧地诱导着,开始一边喝茶一边时不时跟对方聊上两句,两个人都不是那种多话的人,气氛却开始有了份难得的闲适。
白哉他原来也不是很难相处嘛,看来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很难过了,一护小小地欢喜了下,开了小差的他於是听话只听了个半截,“……露琪亚就有劳你指导了。”
随口答道,“没什麽啦,反正暑假闲着也是……呃!你……你知道?!”後知後觉反应过来的少年几乎当场跳起,一头蓬勃的发丝似乎瞬间更加挺翘了几分。
很有趣的反应呐!
“我当然知道。”白哉也不解释,“可以让我领教一下吗?”
虽然是在询问,却没等一护做出肯定的回答就拍了一下手,纸门随即被拉开,几个人有条不紊地鱼贯而入,将大大小小的器具布置开来,这样子,分明就是要考较一下他能不能胜任这教导的职责吧。
霸道的作风之下,还真是个别扭又爱操心的哥哥。
念及此,因白哉的自做主张而升起的一丝不快立即消散了,一护微微顿首,端正了姿势,让心沉静下来,也不多言就上前开始添炭茶釜,烧水点茶,代表了这个小小的茶会的开始。
其实有好些时候没碰过了,但是却没有丝毫的生疏感,或许是因为朽木家沉静的气氛能让人最大限度地静下心来吧,而随着穿梭於两个世界的阅历带来的力量和经验,心中自然而然一片澄澈的一护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的茶道,变了。
白哉眯起了眼,难掩心中的讶然。
这是那个挥舞着大刀毫不畏惧向他挑衅的少年麽?
跳脱飞扬的神气一变而为自如的沉静,含着自信的动作俐落有如行云流水,处处自然同时处处契合礼仪规矩,却在不经意间,显露出少年特有的无惧无畏的锋利,仿佛不甘寂寞藏在鞘中的名刀,时时刻刻显露着膨然外溢的力量,又不失包容的大气。
每个人的茶道都是不一样的,撇开了技巧的追逐,显露出这个人的气质、内心、以及当时的心境,微妙非常,白哉若有所思,黑崎一护的茶道,确实已经是道,而不是技了。
对於一个现世的十五岁的少年来说,实在难能可贵。
淡淡的夕色透过和门洒了进来,色调偏向温暖的莹黄。正装的橘发少年仿佛浑身都披上了这般温暖的色彩,因而模糊了形体,带上了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清雾嫋嫋,茶香四溢,几辬飘零的粉樱悠悠落在奉茶少年的袖口。
白哉接过喝了一口,良久才道,“好茶。”
目光悠然投向庭院,夕阳下,花如绯霞,水漾金波,灿烂又伤感的光线瞬息变幻,美不胜收,身边的少年目光清澈,宁和纯粹的气息和这一切景致和谐地融为了一体,简单而透明。
在时间的长河中,这样自然而美丽的瞬间,轻描淡写地恰恰来临,不早一刻,不晚一分。
这中间,又流转着什麽样的因,和什麽样的缘呢?
男子悠远出神的侧脸让一护有些恍惚,他不是那种明明不懂却硬充风雅的人,他是真的懂了自己在制茶的那一瞬的心境,心中涌起了不能言传的喜悦。
於是在白哉不经意般问起怎麽会去学茶道的时候,一护居然觉得,说给这个人听,应该也没有什麽吧。
“我妈妈很喜欢这些古典的东西,我小时候特别粘我妈妈,就也跟着去学了。那个老师满喜欢我的,说我很有天分,我一次不去就念着,结果就一直坚持了下来,嗯,大概前後学了四年多吧。”
一护露出回忆的神情,“後来,到了国中的时候,因为学校要求每个学生都必须进一个社团,哪怕是挂名的也好,我当时就随便弄了张茶道社的申请书填好交了上去。”
“哦,然後呢?”
“然後就成了因为社员不足快要倒闭的茶道社的一员了,反正也不用花费什麽时间,就那麽挂着名从国一混到了国三。到了国三的时候,社长突然发神经要参加比赛,我本来不肯去的,谁知道她居然找来了龙贵,”一护打了个寒噤,“龙贵是我小时候的朋友啦,从小就挨她打的……死活要我也出赛,我说参赛的全部是女生又没男生组我去凑个什麽热闹呀,结果……”
有趣地看见少年露出了沉浸在惨痛回忆中而咬牙切齿的模样,白哉感觉自己唇角弯了个细微到发现不了的弧度,轻轻提醒,“结果怎样?”
一护撇撇嘴扭过了头,“…………算了,别问了。”还是不想说啊,太丢脸了。
“难道她们就把你扮成女生去参赛了?”如果是穿和服的话,再配个假发应该行得通吧,毕竟这孩子相貌其实满清秀的,只要不老皱着眉……还得了冠军啊,满了不起的。
!!!!!少年顿时像是踩了尾巴的猫一般从原地跳起,“谁说的,我才没有……”
“我猜对了?”白哉挑起了眉梢。
一贯端正严谨的面貌上分明透着一丝看笑话的戏谑。
“你……”这个人哪里冷漠古板了,明明很坏心眼嘛,故意这样来看他难堪的,张口结舌的一护後悔万分,为什麽会一时不察说出来呢?啊啊啊啊,这下什麽面子里子全没了!
“这些露琪亚还不知道吧?我会帮你保密,放心好了。”白哉伸手轻轻拍了拍少年毛茸茸的脑袋。
什麽态度啊?安抚小猫小狗似的!
一护气得背转了身不去看他,咦,怎麽半天都没声音?耐不住地转过了头,却看见贵族大人正舒舒服服地喝着茶,望着不断飘飞进来的樱花出神。
渐渐黯淡的暮色下,他的眉目静切而些微的模糊,宛如从古老的画卷中走出来的形象,风雅又含蓄。
一护突然迷惑了起来。
一开始的他冷血而傲慢,双殛之战中看到的他却并不冷静,眼中沸腾着的战意让自己热血奔涌,再後来,看到的是一个用身体为妹妹档刀的哥哥,後来的後来,在露琪亚的口中,他成了一个被家族所束缚的男人,一个深情的丈夫……
那一瞬间,一护有种感觉,自己不该来的,不该答应露琪亚住下来的,不该……有探究的心思的,至於为什麽,他并不明白,更不想去寻求其中的答案。
改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