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河顺着落水管爬了两层就觉得四肢发软,头晕晕沉沉的,眼眶发热发酸还不停地流眼泪。
他从高处远远地看见路口停着好几辆警车。他像是跷课出来去网吧却发现班主任来查岗的初中生,紧张得手心直冒汗,而一想到近在咫尺的叶修随时都可能突然出现,这种紧张的感觉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到底是害怕被拆穿还是害怕拆穿自己的人是叶修,蓝河已经无力去思考了。长期的疲劳以及精神压力让他的身体一直处於超负荷的状态,而一次感冒、发烧则将他的身体彻底压垮。他勉强地顺着落水管爬下来已经消耗了他身体最後的一点体力和精力,现在,如果他再继续的话很有可能就会抓不住直接掉下去摔死。
他抓着落水管,身体在寒风中犹如脆弱不堪的蝉。他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短暂的人生中遇到过很多类似进退两难的情况,每每都觉得自己走投无路,为难得仿佛没有任何生机一样,他总是告诉自己,忍一忍,总有办法解决的。
他心里有生机。他想要顽强地活下去。而现在,他更有了顽强下去的理由。
蓝河咬了咬苍白的唇。他有些不甘心,如果没有遇到叶修,那麽自己的计画也不会进行得那麽不顺利,更不会落到今天这样在大楼外抱着落水管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的处境。
他勉强又往下滑了一点,手露在寒风里抓着冰冷的钢管,冻得连指关节都在发疼。他吸了吸鼻子,凑上去朝手呵了呵气,腾起的一团白雾让他眼前一片模糊。
突然,隔壁的窗户被推开,一只手朝他伸了过来,紧接着,熟悉的声音在寒风中炸响,刺激着蓝河全身上下的每一条神经。
“哟,小蓝警官在这儿乘凉看风景呐?”叶修笑呵呵地看着吓得脸色惨白的蓝河,还眺望了一下四周,“不过这也太危险了。”
蓝河紧抿着唇,他突然那颗一直高高吊起的心安安稳稳地落回了肚子里。
他终於要拆穿了。
再也不用在他面前说一些蹩脚拙劣的谎话了。
“啧。手这样伸着很冷的,快点。我拉你过来。”叶修催促道。
蓝河的目光落到了伸在自己面前的手,白净修长的手指,看起来就很柔软温暖的掌心,虎口和关节处薄薄的茧,怎麽看都是一双十分漂亮的手。他的视线顺着叶修的手臂一路望了过去,就看见他为了自己已经把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了。
何必呢?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是什麽样的人了吗?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是潜伏在警局的卧底了吗?不是已经知道自己不怀好意地日夜监视着对自己推心置腹毫无防备的张佳乐了吗?
为什麽还要这样做呢?
蓝河觉得自己真是不争气,连一个坏人都做不好。关键是现在自己这样像只树濑熊一样抱着落水管的样子也被叶修看见了。
面前的手又突然收了回去,蓝河一愣,一直在眼角憋着的眼泪终於洇了出来,也不知道是被寒风吹的,还是高热烧的。
叶修缩回手捣鼓了半天,再次把手递过来的时候,那只手上戴着一只红艳艳手工织的手套。
“幸好沐橙非要我带着她织的手套,你说一大老爷们戴什麽手套,还是这色儿的……没想到今天还真派上了用处……怎……怎麽这是眼睛红红的……我……我还没开始说你呢……”叶修最见不得别人掉眼泪。
“你……你打算怎麽说我啊……”蓝河吸了吸鼻子,不想让鼻涕流下来,小声地说道。
“你说你吧,明明都知道我已经看穿你了,干嘛还待着?”
“是你把我从交警队调来的!我没想待着!”蓝河强调了一句,可随後声音又软了下来,“你……你什麽时候看出来的……”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第一次在白言飞家楼下你给我和魏琛的车贴条。”叶修笑了笑,“七点之前交警队不会开工,你第一天转到交警队的时候他们没告诉你吗?而且那条街天亮之後全是各种早点摊,开车爱车的人肯定不会把车停在那儿,更何况那社区的停车位也不是供不应求,交警都知道根本不用来那条路上贴条。你的出现分明就是为了帮助白言飞逃跑。
“还有第二次见你。茶餐厅外。我原本以为你是在跟踪我,後来才知道你是在跟踪刀疤。碰巧那天他来见我。”
叶修说得坦然然,那只红艳艳的手套刺得蓝河眼睛生疼。
“你早就知道了,为什麽不拆穿我?!”蓝河咬咬唇,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这会儿终於问了出来。
“反正把你放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也掀不起什麽风浪。而且我们刑警队是真缺人,你这些日子干得很好啊。”
蓝河忿忿的想要瞪他,却发现连瞪人的力气也没了。
“更何况,你也不是那麽坏。”叶修笑了笑,“从你身上,我也能知道张新杰到底想干吗。说起来,这不是挺好的嘛。听话,把手给我。就是个渎职罪吧,没你想得那麽严重,好好坦白,重新做人,我相信你。”
蓝河笑了,“不行啊,叶修。”
“啧。”叶修的手又朝他伸了伸,几乎要碰到他冰冷的手背了,那贴近到几乎一触而止的温暖让蓝河从原本纠结的心情彻底释放了出来。
叶修的眼神、话语,都曾暧昧到让他有几乎抓狂的程度,他甚至曾感觉到对方整日在办公室里盯着自己看的目光,更为此脸红心跳过。可原来,这所有的一切,全是他的自作多情。
高烧似乎要把他的脑子烧出一个洞了,但他的意识反而愈发清晰,只听叶修又道,“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因为你的缘故我们把白言飞给丢了,你答应要赔我。”
“只要不是让我现在就去投案自首。”蓝河苦笑道。他还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如果那件事他不去弄明白,他永远不会安心。
“这样啊,有点为难呢。”
“抱歉,只有这个暂时还不能答应。”
“那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啊?”
“呵,蓝河不是你的真名对吧?”
蓝河笑了笑,“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有那麽重要吗?”
“对我来说,有点重要呢。”
蓝河顿了顿,脸上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那我们定个约定好吗?等我们下次再见面时,我再告诉你我的名字好吗?”
“那我就当作是你想要再见我的藉口。”
蓝河笑了笑,这种时候他已经无法再反驳。
“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小蓝你的承诺有点不靠谱啊,”叶修想要作出轻松些的表情,面部的肌肉僵硬得无法控制,“那我只能问你最後一件我想知道的事,阿秋的死,和你有关吗?”
“如果我说有关呢?”蓝河眨了眨眼,看起来在笑,但声音却有些颤抖,“你会杀了我吗?”
叶修盯着他,良久,没有说一句话。
等得太久了,蓝河的身体已经彻底冻僵了,他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去抓住叶修的手就会掉下去。可是现在,他连抬胳膊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了,他想要抓也不能抓了。
更何况,他也没打算去抓。
“不会。”叶修的声音化在风里,被吹散得无影无踪。
“但我会很难过。”
蓝河的手已经彻底失去了感知,高烧让他的脸颊有些发烫,鼻子堵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眼皮更是沉重得让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叶修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他终於察觉到蓝河脸上的异样。
“喂,你小子快把手给我啊。”他高声叫道,“坦白从宽,我一定会替你求情的。”
“跟……跟我没……没有……”蓝河动了动唇。
“你说什麽?先上来再说!”叶修这会儿是真有些急了。
“没有关系……”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身体就像是一叶孤零零的小舟在疾风骤雨中快速地下沉,而他早已全身麻木了,就连这样都已没有了任何感觉。他的认知里仅仅残留的是自己正在快速地下坠,也许在5秒,不,可能只是3秒後,他就会与地面来个亲密的接触。
他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想要最後看一眼叶修的表情,可是眼前却是一团白茫茫的光景。他仿佛依稀看到了很多人,但每个人都在笑。
他的这段人生里原来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笑脸。挺好的。
突然,一声尖锐的汽车急转弯的摩擦声刺破了风声,一辆满载着橘子的小卡车飞驰而来,蓝河努力地转过头想要看看那人狂野的驾驶风格,却一直都没有成功。
“咚——”
他掉进橘子堆里,浑身像散了架似的,在昏睡过去之前,忍不住轻轻牵了牵嘴角。
我们会再见面的,叶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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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存稿了日更结束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