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百叶窗把室外的阳光彻底隔绝。
韩文清看着计时器在发呆,听见张新杰推门进来的声音这才微微抬了抬头。
“你来了啊。”
张新杰点了点头,他个子挺高,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头发不长不短,鬓角修得非常整齐。穿着的衬衣西裤都分外贴身熨得格外服帖,脚上一双皮鞋也是一尘不染。他的模样看起来文质彬彬,夹着一个资料夹,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家大公司的高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高管,就职的也确实是大公司。
“又比以前慢了不少啊。”韩文清苦笑着掂了掂手里的枪,“我以前组装一把手枪只要十八秒,现在超过半分钟。”
“很遗憾。但我觉得这是自然规律,你已经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了。”张新杰说道。
韩文清把枪别回了腰间,他的惆怅很短暂,这种情绪并不适合他。他抬起头看向张新杰,“言飞怎麽样了?”
“我已经安排好了,他暂时很安全。另外,刀疤出现了。在白言飞出事之後,有人在街上看到他了。永春南路和赤岭路的交叉路口,具体时间是早上八点零四分。”
韩文清奇道,“警察局门口?他想干什麽?发现了他为什麽没有立刻宰了他?”
张新杰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在警察局门口杀人他们现在就不可能还这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商量对策了。
“好吧,你先跟我说说到底怎麽回事。”
“半个月前我让刀疤去了一趟K市处理缅甸那边的生意,”张新杰顿了顿,补充道,“是玉石生意。”
“不是说好了不再做云南那条线了吗?”韩文清皱着眉问。
“是不做了,但我们在那里还有些‘店’,得善後。”张新杰回答道,“但他一进了K市,就联络不上了。直到今天早上,他又出现了。”
韩文清沉默了片刻,但脸上隐约可见杀气。
“新杰,你确定内鬼就是刀疤吗?”
“不知道。”张新杰垂下眼帘,语气很平淡,“我不做任何推论和假设。但我这里有一样东西,希望你看一下。”
他从手中的资料夹里抽出了一份档案。
照片上的那个男人理着很短的短发,看起来很精神,表情有些倨傲,穿着特警警服,肩章上警衔非常高。
“谁这是?”韩文清皱着眉问道。
张新杰推了推眼镜,并没有直接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这个人很年轻,但警衔很高,说明他很有可能是退伍後被选入特警部队的。一般拍证件照都会穿全套,但他里面并没有穿浅蓝色的制服衬衣,说明这个人的性格很不羁,不太拘小节……”
“我问你这条子是谁?!”韩文清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
张新杰没有生气,依然语气平静,看着韩文清反问,“你有没有觉得他很像刀疤?”
韩文清一怔,又去看那张照片,原本还未察觉,可是经张新杰这麽一提醒,那张脸果然越看越像。只是刀疤脸上那条疤痕太过狰狞,像条大蜈蚣似的趴在脸上,有些看不出他原来的样貌。因为又丑又可怕,看着就令人生厌,所以韩文清此刻这才惊觉自己从未仔细看过刀疤的脸,完全回想不起他那张脸的细节。张新杰又抽了一张照片出来,这张经过技术处理後的照片上,那个特警的脸上也被加了一道刀疤,这下看起来几乎如出一辙。韩文清一拍大腿,“就是他!”
可张新杰却摇了摇头,“确实很像,但你再看这张。”
他又掏出来了一张将两人脸叠在一块处理对比後的照片,“他们的脸型不太一样。”
这麽细节的问题也就只有张新杰才会在意,可是在韩文清的心里几乎已经认定,刀疤肯定就是照片上的这个特警。
“这个条子叫什麽?”
“孙哲平。”张新杰回答道,“三年前死了。”
韩文清眉头一紧,他这会儿算是终於明白为什麽张新杰即使在面对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都不能肯定地说他们是同一个人。
“有什麽办法可以搞清楚?”
“我已经在做了。”张新杰掏出了另一份档案,上面也是个员警,“张佳乐,据说与他有非比寻常的特殊关系,如果孙哲平还活着,一定会去找他。”
“男人?”韩文清挑眉。
张新杰推了推眼镜,“我认为同性恋是个人问题。我对此不作任何评论。”
“好吧,不仅是个男人,而且也是个条子,你有什麽办法?”
“我已经指示待在警队里的兄弟去接触张佳乐了。”
“他?”韩文清若有所思,“其实我一直觉得,他做事不够狠,你们不是都说他比娘们还温柔吗?”
张新杰笑了,“只要能杀人,无论是麻绳还是尖刀,我并不在意。”
“你负责我放心。”韩文清闭上眼,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房间里很暗,只有微弱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窗叶的缝隙照射进来,可是就连百叶窗外面的世界此时也已近黄昏。
叶修坐在茶餐厅的雅间内抽着烟,夹了个虾饺刚要往嘴里送,对面那人一拍桌子,气急败坏地说道,“叶修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叶修懒洋洋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只见那个男人带着顶帽子,围了根羊毛围巾把半边脸都遮住了,可还是挡不住他脸上那条自右眼眼角一直划下的深深的刀疤。
“你怕了?”
“放屁!”
“那不就得了。我送你进去当然会确保你的安全,他们不会那麽快对你动手的。这次我也帮你都准备好了,交警总队那边打了招呼,你在云南酒驾拘留都有迹可循,没什麽好怀疑的。”叶修说得胸有成竹。
那人似乎对叶修十分信任,对他的安排也没有任何疑问,他看起来终於是松了口气,可过了一会儿,不知道又想起了什麽,脸色看上去还是有些阴郁,“那个张新杰不简单,我看我暴露是迟早的,你瞒不了他。”
叶修一摆手,“张新杰就算对你有所怀疑也是正常的,我没想过能骗过他,能在霸图混个一年半载你已经很出色了。不过,他这个人谨慎过头,没有确切证据绝对不会动手,所以也为我们赢得了一点时间。”
那刀疤沉默了一会儿,猛吸了一口奶茶,沉声问道,“我什麽时候能回警队?”
“快了。”
他似乎对叶修的回答很不满,可是却又无可奈何。
“我知道,我先走了。”
“嗯。”叶修伸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小心点,我们等你回来。”
那人似乎是露出了一丝苦笑,可叶修已经把筷子伸向了桌上的小笼包。
叶修走出茶餐厅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下班的晚高峰让街上看起来很热闹。他突然听到一边有人在争吵,扭头望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员警同志,我车就在这里停了五分钟也不到,你这次就不要罚我了吧。”
“什麽五分钟?我在这里足足等了二十多分钟了!”
“……这位小同志,我真的只是去上个厕所,这拉不出来我也没办法的呀!两百块钱,我今天一天白做了。”
“哟,我当是谁呐,贴条小交警,我们又见面了。”叶修站在一边抱着手臂,笑得贼兮兮的,“今天又给你们喻队创收多少啦?有好处怎麽也不想着哥一点?”
蓝河抖着嘴角,手指指着叶修,“你……你怎麽在这里!?”
“我可是良民啊,我不在这里难道在监狱里啊!倒是你,唔……我记得上次见到你的地方好像离这里有点远啊,不是一个区的,你怎麽跑这里来开罚单了?”
“好啊!”那个被蓝河开了罚单的司机闻言立刻叫了起来,拽着蓝河就不撒手了,“警员证掏出来我看看!你乱开罚单我要投诉你!”
四周围观的群众也开始窃窃私语,蓝河急了,小脸涨得通红,急急地摸出警员证,“我是给同事代班!”
“代班?”叶修挑眉,语气里充满了质疑。
“爱信不信!”蓝河哼了一声,刷刷写好罚单贴到了车窗玻璃上,然後迅速逃离现场。可没走多远就见叶修在身後远远地跟着,他当下就恼了,立定喊道,“叶队今天怎麽那麽清闲?不用去抓坏人吗?跟着我干什麽?”
“啊呀,我也刚好走这条马路而已,谁规定了这条马路只能你走,我走不得?再说了,要不是那天某个人捣乱,我早就抓到坏人去老冯那儿领赏了,今年的先进还是我们刑警队,某人的交警总队还是不行啊,就算交再多的罚款也改变不了什麽啊,真是可怜,每天在外面风吹日晒开罚单……”叶修一边朝蓝河走去,一边像是在自言自语。
“够了啊!”蓝河吃瘪,脸上神情格外的郁卒,可叶修话里那句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没有抓到坏人,更让他有些不安,低着头,嘟囔地说了一句,“对不起,那天我不是故意的。”
“你说什麽,我没听到。”
蓝河憋红着脸看他,心里朝他狠狠地比了个中指。
叶修呵呵笑了起来,“说起来,你知道我名字啊?不过,那也难怪,我年年都拿勳章,整个系统没人不认识我,呵呵,太出名有时候也不好啊,分分钟被人认出来,压力太大了啊。”
这人怎麽这麽不要脸!蓝河心里在怒吼,忍不住就想抄起地上的板砖朝他脑袋上砸去。
“那你叫什麽?”
“啊?”
“啧,心不在焉啊!我问你名字呐,你知道我名字,我不知道你名字这不公平啊。”
“我……我叫蓝河。”
“不是真名吧。”
“当然是真名!”蓝河气得跳脚。叶修突然觉得这个小交警还挺逗的。
张佳乐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这种日夜颠倒的生活自从他独自一人开始生活後便时常发生。他饿得有些难受,拉开冰箱後发现,里面只有两根黄瓜。他拍了个黄瓜,准备拌的时候发现家里连盐都没了。
张佳乐愁眉苦脸地哀嚎了一声,只能抓了抓头发,换了件衣服出门觅食。
门一打开,发现走廊里堆满了东西,他愣了楞,隔壁就有一个男人探出了头,“诶,你好你好,我是刚搬来的。”
“你……你好……”张佳乐茫然地看着那个新邻居。那人戴了一副平光眼镜,看起来很斯文,说话也慢声慢气的,感觉很和善。
“不好意思,我稍微占用一下走廊,马上就弄好了,不好意思啊。”
他一连说了两个不好意思,礼貌谦恭,张佳乐对他的印象不错。
“没关系,谁都有不方便的时候,要帮忙吗?”
“啊呀,那怎麽好意思啊,说起来我一个人搬还真有点吃力,如果有人能帮忙就太好了。不过,我刚做了晚饭,你要一起来吃吗?先吃一点,再来搬吧。”那个男人笑道。
一听到有吃的,张佳乐的眼睛立马亮了,要是有尾巴,这会儿一定翘得老高,还得摇一摇,可嘴上客套的话却是难免,“这还没干呢,就先吃你一顿饭……”
“啊呀,不用客气,我们以後是邻居,互帮互助!对了,我叫林敬言。”那个男人笑眯眯地说道。
“我叫张佳乐。”
这会儿他也就不再客气了,顺着香气就钻进了林敬言的厨房,意外地发现那几盘菜全是他最爱吃的。
他正在那里乐不可支,完全没注意到背後林敬言嘴角微微牵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