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38.0)
「我曾经听人说过,不管是什麽,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王家卫-东邪西毒)
第三十八章(38.1)
见到泰王突然拔出剑来,在场唯一表情不变的人只有季咸君而已。
站在骁宗身旁的泰麒连忙在旁边规劝、阻止着。
李斋则是瞪大双眼看着已然失控的骁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诸王和台辅也被泰王的行径在那一瞬间吓傻了眼。
屏翳君罕见地皱起了眉头,脸色凝重。
「红袖!退下!这位可是戴国的君王呢!这样太过於失礼了!」打破这一片尴尬气氛的是季咸君。
随着季咸君的话语,众人将视线看向红袖。
红袖已经进入备战状态,那姿态与气息就好像随时在下一个转瞬,在众人都察觉不到的时刻,就要上前制止泰王。
季咸君、屏翳君、青衣、还有红袖本人都知道,对於红袖而言,这已经不是甚麽过於困难的事情了。
就算是赤手空拳,也可以轻易的制服带着利刃的对方。
不怕刀剑的原因是因为唐猊会自动防御,而在接近的瞬间,也可以让蒲牢的攻击力量发挥到极致,再也没有任何的对手可以轻易的打败红袖。
就算对手是妖魔也不可能轻松的赢过红袖。
虽然还不能够将妖魔的力量发挥到极致、虽然离将这些力量发挥到百分之百还有一段很长的路需要走,但已经能够操纵妖魔的力量,这样就已经非常足够了。
再加上红袖原本就有许多的实际对战的经验,也更加深了对於妖魔力量的确切使用。
被季咸君阻止的红袖没有退缩的打算,只是将态势维持住,以防万一。
「看好青衣,以出於自保为条件,就算对手是君王或是使令,也不用手下留情,」这麽说的屏翳君在某种意义上解除了红袖的限制。
不主动攻击,而是自我防卫为条件吗?
只是话语中的交代,却隐约着透露淡淡的悲哀。
虽然现在并不会、也没有任何理由去攻击红袖或是青衣,不过会做出这样的交代,是出於甚麽原因,似乎也是有迹可循。
在场的其他人都在听见屏翳君所说的话的瞬间,不约而同有了这样的体悟。
第三十八章(38.2)
对於屏翳君的话,季咸君没有多说甚麽。
是因为知道自己在生气的缘故吧,所以屏翳君才会如此交代红袖。
也或许是因为两人都不想再看见了,不想再看见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又有谁受到伤害。
相对於失去了角,而被从天道中剥离的泰麒,红袖和青衣其实也是一样的处境。
因为在各自遭遇到不幸的那一年,原来的存在就已经从天道之中被排除。
现在之所以可以活着,是因为各自用了另外的身分继续活下去,原本的命运早就已经完结。
现在之所以可以活着,就如同那些服侍着自己一族的存在一样,已经成为和他们相似的存在。
不能够独自存在,只能凭依着自己做为人类的那个身分而继续活下去。
季咸君和泰王四目相交,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然後很突兀地,季咸君笑了,清脆如银铃的笑声,没有笑意,却有更多的冷冽,「这是第二次了吧,在这座宫殿里被君王用剑指着,应该说真是令人怀念吗?」
季咸君停下了笑声,不过脸上却依然保持着与屏翳君的脸色凝重一样罕见的笑意,「这次可要砍准唷,泰王陛下。」
季咸君将垂散的银色柔软发丝拨到一旁,「那时候景王陛下砍偏了,没有完全砍断,只剩下一层皮连着的样子,比起完全砍断还要让人感到害怕吧。」
季咸君暗示着那时候发生的事情,虽然没有明白说出来,但也足以让在场的诸王和台辅们倒吸一口气。
脖子被几乎砍断,却没有死去?
就算是不容易受伤、死亡的仙,这点也做不到吧?
颈项是致命伤,仙人也是一样的,只要头被砍下来,就必死无疑。
但却没有死去?
就连一点点的伤痕也看不见呢!
阳子则是觉得万分尴尬。
作为景王陛下的自己,这个王座所累积起来的东西,自己真的能够完全承受吗?
第三十八章(38.3)
季咸君指着自己的颈项某处,「要砍这里,才能够完全斩断。。。,泰王陛下可要砍准了。。。,那麽这样的话,这一次。。。,就再也没有任何理由了。。。」
再也没有任何理由让这个世界存在。。。
季咸君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是啊,那时候自己在相隔不久的时间之後,又遇到与那边那麽相类似的事情的时候,自己就下定了决心,如果相仿的事情又再发生,那麽就毁了这个世界吧。
这样的世界没有任何理由可以继续存在下去。
「选择吧,泰王陛下。不过请您记住一点,即便失去角的泰台辅已经不能够算是麒麟,但就各方面而言,您现在依旧是戴国的君王。您的行为、您的决定,都会左右戴国的百姓。您的选择是甚麽呢?」季咸君注视着从自己的话语之中顿悟到甚麽的骁宗。
不待骁宗做出回答,季咸君自顾自的转身准备走开。
「我在甚麽地方见过你?」泰王突兀地说出的话语让在场的人都感到不解。
泰王缓缓地放下手中的剑,若有所思的这麽说,「那时候,是你救了我的吧?是吧?」虽然是问句,却非常的肯定。
自己被妖魔吐出的丝缠绕住了,就像是被困在茧里面一样。
可以自由呼吸,而身为君王的自己,拥有仙籍不需要特别的进食,也不至於饿死。
但是被困住了。
可以肯定的是构成茧的丝是妖魔吐出来的,自己用尽身上的利器,也只能将身上的东西勉强通过茧的束缚而已,然而仅止於此,身躯无法通过。
而自己在茧上所制造出的空洞,随即又被妖魔给填补上了,这次缠绕的更加紧致,自己就只能被困在里面而已,声音似乎也无法从茧中传出去。
就在自己被围困了不知道多少的岁月,突然看见了一丝从外面泄漏进来的光芒。
茧的本身虽然也会透光,所以实际上也可以感受到日夜之分。
但看见没有阻碍而能够直接穿透的光,在那一瞬间,自己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第三十八章(38.4)
然後,在透光的那一瞬间,自己也听见了和现在季咸君说话的清脆冰冷的声音相仿的声音,「选择吧。」
再之後,自己只感觉到大放光明,然而接下来,自己就毫无知觉了。
再次醒来的自己处在一个洞穴里面。
文州的山是玉泉的坑道,到处都是洞穴,自己就身处在其中之一的洞穴之中。
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为自己疗伤、准备了似乎不容易熄灭的火与柴薪,还准备了药物、粮食与御寒的衣装。
是谁?
当时放眼望去,是一片雪白,被覆盖、包围在积雪之中的山巅、村里,就在自己的眼前展开。
没有任何的人迹也没有妖魔。
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在眼前。
而过了没有几天,正当自己已经可以自由活动的时候,自己的半身就找来了。
从那之後,戴国才又重新踏上了复兴之路,自己也才能够重新登上王座。
被围困在茧中感到绝望的那时候,自己也没有想到有谁会来救自己。
那麽是季咸君救了自己吗?
「不,我和屏翳君都没有出手救你。正确的来说,选择救你的人是红袖和青衣。」季咸君没有回头,只是平静的这麽说。
「那时候只不过是为了要找一个只有在国家荒废时才会出现,而且只有在戴国和芳国才会出现的妖魔,才会到那里去的,」屏翳君接着说,「不过说实在的,就算是代王失道的那个时候,也不曾看见如此漂亮的冰蚕呢。」
【冰蚕,古代传说中的一种蚕。晋˙王嘉˙拾遗记˙卷十˙员峤山:「有冰蚕长七寸,黑色,有角,有鳞。以霜雪覆之,然後作茧,长一尺,其色五彩。织为文锦,入水不濡,以之投火,经宿不燎。唐尧之世,海人献之,尧以为黼黻。」】
红袖和青衣也都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街道之上毫无人烟,师傅们也很难得的以原来的模样和两人同行。
是因为担心被冰封在雪之下的戴国会临时出现甚麽难以应付的变化,如果是原来的模样会比较好应对,而同时也是因为没有人迹,无须烦恼被谁发现。
师徒四人的目标,就是冰蚕丝。
第三十八章(38.5)
冰蚕丝所织成的衣料水浸不濡、火焚不燃、土扬不沾、风起不乱,不仅保暖、御寒,也能够非常凉爽,应该说是可以自动调节所需要的温度,以到达最佳、最适的温度。
但冰蚕本身就是难以对付的对象,想要找到结着茧的巢穴也非常的困难。
因为冰蚕只存在於失道荒废的戴国,是就连黄海也没有的妖魔。
而在君王行天道,又或者君王在位的时候,冰蚕会深深的潜藏、沉睡在深不可及的土地气脉之下,等待着觉醒的时刻来到。
最活跃的时候,是君王完全失道、又或者君王不在位的戴国,而也必须要到达国家荒废的极盛期,才会以这样的混乱为食、开始吐丝结茧。
所以是非常珍贵的,就算是各国的君王也没有这样的东西。
现在四人所穿着的黑色玄服,就是用冰蚕丝所制成。
只是在当时那样的冰冻世界之中,却有玄术的作用。
不应该有这样的玄术存在着的。
那是欺瞒冰蚕的玄术。
冰蚕的茧中有一个人,而欺瞒冰蚕的玄术,却让冰蚕误以为茧里面的人是待孵化的冰蚕蛹,而将他像蛹一样紧紧的用冰蚕丝缠绕着。
「冰蚕。。。?」李斋低喃着,就连听见妖魔名称的骁宗也吓了一跳。
在极北的戴国,在君王无道、失道的时候,会出现像蚕一般的妖魔,以人为食,但绝对不会靠近有火的周围。
没有来得及逃到火堆旁的人都会在瞬间被冰冻成人柱,成为妖魔的粮食。
而只要有火存在,冰蚕就会以奇诡的速度逃逸无踪。
可说是属於戴国的特殊妖魔,因为和戴国一样位处极北的芳,也没有这样的妖魔。
就连像是冰蚕这样的妖魔也可以轻松应对吗?
李斋陷入自己的思索之中。
泰麒正待对红袖与青衣说些甚麽。
是因为将泰王从冰蚕茧的束缚之中解救出来,所以自己才能够找到君王的吗?
自己并不是很清楚冰蚕是怎麽样的妖魔,自己对於这边的世界,还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
不过,如果是因为红袖和青衣的协助才能够让自己重新看见王气所在的位置,那麽是应该好好感谢对方的。
第三十八章(38.6)
泰麒还没有来得及将自己的感谢说出口,就被红袖打断了,「我只不过是不想违背与父亲大人的承诺而已,只不过是不想对於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坐视不管。我和青衣只不过是依循了自己心中的愿望,在天理允许的范围之内而为事罢了。」
青衣只是静默的站着,想起了那个使用了蒙骗之术,欺骗了妖魔眼睛的人,就是那个和红袖有着相仿的年纪,名为琅灿的女子。
不过他的下场,却如同那些滥用了玄术的人一样,终究还是逃脱不出因为玄术反噬所造成的後果。
在术法被自己解除之後,发现被欺骗的冬蚕,将他吞噬了。
该用毁屍灭迹来形容吗?
因为整个人都被吞没了,就连一点残余、甚麽东西也没有剩下。
见到泰麒似乎还想反驳些甚麽,红袖又接着说,「我们只不过做了一般人都会做的事情罢了。在那麽天寒地冻、毫无人迹的地方,那样放任不管的话,不是太可怜了吗?不是因为被冰蚕围困的人是泰王,就算是别人,也会一样的救助。为了这麽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受到感谢,这未免也太过於奇怪了。」
「如果。。。」一旁的李斋用着颤抖的声音说着,「可以那麽简单就对付冰蚕的话。。。,那麽应对其他的妖魔也不会是难事吧!」
在李斋的心中浮现的,和冰蚕这件事情相结合的是前阵子在金波宫,由阿选所造成的骚动,红袖与青衣可以应对着那据说名为虺的妖魔。
那麽。。。。
李斋接着说,「妖魔。。。,不是天理所允许存在的吧。。。。如果是依循天理的话,那麽就把所有的妖魔都歼灭啊!」思绪混乱的李斋仅仅只能这麽挣扎。
「李斋大人知道妖魔是为了甚麽原因才会存在的吗?卵果是经由人的祈愿而结在里木之上,那麽妖魔呢?为什麽妖魔会存在?」季咸君反问。
「妖魔。。。,为什麽会存在?」李斋看着季咸君的侧脸,想不出答案。
第三十八章(38.7)
没有人知道妖魔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既然人也好、花草树木也好、飞禽走兽也好,都是由里木或是野木上由卵果的样貌出生的,那麽在某处一定也有会长出妖魔卵果的野木吧。
但是,妖魔的存在是因为妖魔会像人一样祈愿吗?还是像其他的动物、植物一样,是自动生长出来的呢?
不知道。
「妖魔啊,确实是不在天道之内的存在,是天理不容的存在,」季咸君平静的声线没有改变,就像是在陈述着甚麽事实一样,「但是妖魔是因为人的缘故而生的。」
季咸君想起自己和屏翳君在五山的宫殿。
属於自己的霍山清音宫也好,又或者是属於屏翳君的霍山琅琊宫也好,又或者是属於两人宫殿之间林立、分布着的殿阁也好,都有一个共同的秘密。
那就是在宫殿的最底层,在宫殿的地下,有着一片放眼望去,好似没有尽头的密林。
密林的树荫底下,总是有生物从树上结的卵果中孵化出来。
而整座密林所散发出的气息,是非常浓重、厚重的深沉污浊。
如果是一般人是连靠近都无法靠近的,硬要靠近的话,会立刻丧失性命。
如果是仙人那麽还可以多少坚持一些时间,不过也仅止於此。
如果再仔细靠近点看,树与树之间有着交错复杂的白石道路,遍布在密林之中。
这些闪耀着淡淡光芒的白石道路,是通行者唯一可以在密林之间行走的道路。
但如果超出白石道路的范围,谁也无法承受住那样的污黑浊重。
这座密林是类似於里木、野木般的存在,是特属於妖魔的妖木,在树底下活动着的生物,就是等待着成熟後才能离开此地的妖魔。
也就是因为这样,自己和屏翳君的宫殿高耸的巨石围墙之外,就是黄海之中聚集最多妖魔的妖魔巢穴。
也就是因为这样,为了防止妖魔误窜到不应当的地方,为了引导妖魔可以顺利的进入黄海,层层叠叠、繁复费工的咒文与玄术,就铭刻在宫殿里外、上下、周遭每一方寸的土地上。
第三十八章(38.8)
也是因为这样,自己和屏翳君在霍山的宫殿是以特殊的玄术隐匿起来的,不是允许的人、不是天运所受的翠鸟、不是特殊的存在,绝对看不见,也绝对无法越雷池一步。
光就围绕在宫殿周遭的妖魔群,就算是以黄海为家的黄朱之民,就算是已经非常熟悉妖魔的黄朱之民也不会轻易靠近,更遑论要进入了。
孤绝之地,应该可以这麽形容吧。
一如自己和屏翳君的处境一样。
「人的缘故?」李斋不明白的喃喃自语。
「是的,是因为有人的存在,所以才有妖魔,」季咸君用着非常肯定的语气说,「妖魔是由人的心中的各种情感所产生的。污秽、黑暗面也好,欢欣之心也好,这种种的爱、恨、情、仇、贪、嗔、痴、爱、恶、欲。。。,人的种种情感造就了不同的妖魔的面貌,有的妖魔是单独反应着一种情感,不过实际上大多数的妖魔,都是因为混合了各种人类的情感而生的。」
季咸君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而在这当中,又以人的恶意与狂气所得的妖魔最为可怕。总归,没有人类就没有妖魔,反之,有人类妖魔必定存在。」
季咸君接下来的话语透露着无限的冰冷,「如果要把妖魔都斩杀,那麽就先除去人的存在,就可以完全消除妖魔。如果李斋大人那麽想要除去所有的妖魔的话,就从戴国做起如何呢?看是戴国的百姓先被诛尽,又或者是泰台辅的存在先被天道所矫正。」
听着季咸君的话的阳子,虽然觉得季咸君的话语过於冷酷了,但却有另外一番体悟。
自己被景麒从那边带到这边之後,一开始是无法接受有关这边的事情的。
但随着时间的过去与自己承担起景王陛下这个职位,自己就把眼前的一切、所经历的一切,不管是多麽光怪陆离、不可思议的事情都照单全收,主观认定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天理与法则。
因为自己认为自己既然身处在这个世界之中,那麽就理应完全接受、全盘接受。
第三十八章(38.9)
不过自己那时在与诸王、与台辅们一同为营救泰麒而奔走的时候,自己心中有了疑惑。
为什麽会有妖魔?为什麽王没有寿命限制?为什麽生命从树上诞生?麒麟又是根据甚麽选择王的?
【此段出於小野不由美,黄昏之岸晓之天,下卷。】
这些困惑一旦浮上台面,就再也没有办法从自己的心中消失。
这样的违和感一旦产生,就再也没有办法从自己的心中抹灭。
自己这麽些年以来,就是一直抱持着这些无法解释的疑惑,以一个君王的身分支撑着庆国的。
曾经有一度,当因为阿选而起的莫名疫病蔓延开来的时候,自己在心中暗自怀疑,是不是就是自己这样的困惑,才会招致在当时同样原因不明的疫病。
不过,自己没有将这件事情说出口。
因为延王在自己登基的那个时候,就已经告诫过自己。
就算自己心中有疑惑,也绝对不能够表现出来,否则就会让臣下更加的混乱,否则就会造成不必要的不安。
所以这件事情,一直深深的埋藏在自己的心中。
只是,现在季咸君所讲的事情,如果是真的话,那麽对於自己曾经兴起,仍旧还存在自己心中的种种疑惑,是不是也都能够、是不是也都有其真正的原因。
即便这些原因,或许几乎没有人知道呢?
就算不被知道,但仍旧存在的天理。
「那麽泰麒的角还是无可作为吗?」李斋听见季咸君最後的一句话,反问。
李斋的语调铿锵,「既然之所以会造成泰麒的角会失去的原因已经都说清楚了,一定能够替泰麒的角做些甚麽的吧?!」
「无论李斋大人你再怎麽激动,答案还是不会改变的,」季咸君的表情不曾改变,「上天有天理,没有人能够撼动这个天理,再怎麽样都没有,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天理存在才得以存在的。」
第三十八章(38.10)
季咸君看了一眼泰麒,又环视了诸王,「如果没有将泰台辅从那边带回来,那麽如今蓬山舍身木上,会因为泰台辅的死亡而重新长出新的麒麟卵果,但戴国人民也早就因阿选的非道而死绝。只有君王没有人民的国家也不能算是国家,这点延王陛下的体悟,应该是最深的。」
季咸君停顿了一下,看着李斋的神情严肃,「但泰台辅在那麽艰难的情况下,得到诸王与诸台辅的帮助,从那边回来了。既然泰台辅还存在,就算已经不是麒麟,那麽蓬山的舍身木上也没有必要再长出新的泰果。」
「所以呢?!」李斋的情绪又再次激动了起来,「那麽该怎麽做,您才愿意伸出援手!?」
「Thereisalinethatshouldnevercrossover.」字正腔圆的说着这句话的人是几乎沉默的听着、看着这所有一切的屏翳君。
虽然自己可以从茈玗那边听见所有相关的事情,但应该,又或者能够说到甚麽样的程度,却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
自己和茈玗的角色并不完全相同。
若要用这边的角色来形容,自己扮演的,是类似於麒麟的角色,只能够辅佐着、守护着。
但就算只能够做到这样,自己也并不认为自己的角色是很轻松的。
「甚麽?」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确实君王也好、麒麟也好,对於语言的沟通是没有问题的,即使能够听得懂,但却是非常陌生的语句。
是那边的语言。
「为什麽会说?」比起其他人更快领悟到这点的泰麒和阳子,看着屏翳君有着说不出的惊讶。
屏翳君却是仍然一脸平静,「跨过了那条绝对不能跨越的线,是必须要付出代价的。不过与其说是跨过,不如这麽形容吧,君王都是走在钢索上的人。就像是朱旌之中的杂耍团表演的特技一样,在悲悯刑罚中、在应为不应为中、在天道人道中保持平衡,一旦失衡就是国家的坠落。」
第三十八章(38.11)
诸王都在心中默认了这样的说法。
国家只有君王是无法独自存在的,而只有麒麟也是无法单独存在的。
以国家律令加於百姓、任性妄为的君王,同时也必须要有悲天悯人的麒麟加以制衡。
不过,蒙蔽麒麟的耳目吗?
阳子、尚隆不约而同的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半身。
这样的事情,从未曾考虑过。
因为就是担心让自己的半身感到失望,因为就是对於只为了国家、君王而生,最後还会因为君王的失道而得被使令分食的自己的半身,才能够如此的努力不懈。
就算为自己必须要一直坐在王座之上的事情感到厌倦,就算因为治理国家而感到迷惘、就算为了许许多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感到悲愤,就算对於自己承接天命而感到後悔、就算对於国家的未来感到失措,然而为了想要、必须要守护住的东西,也不会因此而退让,也不会因此而有所隐瞒。
这是由於,想要守护的不只是自己的性命而已,还有许许多多仰赖着自己过活的百姓们,还有总是对於自己有所期许、甚至与自己命运紧紧相系的半身。
这是由於,如果这麽做的话,也就是等同让原本就是恣意妄为的、名为『王』的猛兽,在没有名为『麒麟』的栅栏、在没有任何其他的防护的情况下,攻击毫无防备的百姓。
泰王这次做的真是太过了。
但,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呢?
王,是无法规劝的。
即便规劝也不见得会接受,而且也没有那个可能性能够去干涉他国政务。
戴国的王并不是自己、泰麒也并不是自己的半身。
「与其在这里纠缠不休,不如去求求碧霞玄君吧,又或者更实际的方法,好好在这段时间之中,守住戴国,这才是最根本应该要做的事情,不是吗?」屏翳君替已经没有打算再多说甚麽的季咸君做出了结论。
「碧霞玄君。。。,」李斋喃喃自语着,又看了一眼依旧伏跪在地上,没有改变姿态的水扬与真宇,「两位究竟是甚麽人。。。?」
因为蓬山女仙对季咸君与屏翳君行如此的大礼,又是如此的畏惧,甚至,还可以命令延台辅的使令、麒麟的女怪。
究竟是谁?!
听见李斋问话的季咸君、红袖和青衣都没有回答,神色也不曾稍改。
第三十八章(38.12)
「关於这点,李斋大人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吗?玄趾山季咸君与屏翳君。」屏翳君不慌不忙的回答。
看着李斋露出怀疑的神色,屏翳君恢复原来的轻快爽朗平静的声调,「如果李斋大人不相信的话,那麽就不应该问我们,又或者试图从水扬与真宇的口中问出甚麽端倪。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问碧霞玄君吧,不过,那也要你有面质玄君的权力,也得要玄君愿意回答才是。」
李斋也顿时语塞了。
上一回自己能够那麽轻松的从云海上方到达蓬山,是因为和景王、和延台辅同行的缘故,就自己的身分而言,并不是可以不经允许就前往蓬山的。
就算自己能够见到碧霞玄君,那麽也一定不会告诉自己的吧。
李斋在心中暗自肯定这点,却也不敢再继续反驳屏翳君的说法。
不过,就算李斋想要反驳屏翳君,屏翳君也早就大步迈开。
屏翳君是因为看见季咸君走近了仍旧伏跪着的两位蓬山女仙,连忙也跟着走过去。
「水扬,你知道你做了多麽离谱的事情吧,」季咸君淡然的对水扬与真宇说,「身为蓬山女仙,却没有蓬山女仙该有的样子。」这麽说着的季咸君,在淡然的语调之中却带了更多的恐怖之感。
水扬与真宇都没有回话,但可以看得出来两人的身躯都微微的颤抖着。
是因为害怕的缘故吗?
那麽季咸君又想做些甚麽呢?
如果真的可以做些甚麽,那麽季咸君和屏翳君又究竟是谁呢?又究竟具备甚麽样的地位呢?
「蓬山女仙再怎麽说都是属於碧霞玄君的管辖,他们两个人的失职,就让玄君做定夺吧,」方才注意到季咸君这边情形的屏翳君站在季咸君的身後阻止了他。
失职,是因为明明是蓬山女仙,却将绝对不能够说出口的事情说出了。
那就宛如踏入了绝对不能进入的地域里面一样。
是绝对不能够做的事情。
不过,蓬山女仙的管理者是碧霞玄君,越俎代庖可不是甚麽好决定。
第三十八章(38.13)
茈玗,季咸君,现在一定感到非常的生气吧。
在这座凌云山,被君王用剑尖再次指着的时候,即使没有表现出来,不过那确确实实是愤怒。
总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所以在不自觉的时候乱了心绪,而自己也必须扮演着这样导正的角色,一如一开始在那边的时候一样。
「我知道了。把这里发生的事情详实的转述,顺便告诉玄君,泰台辅的角,目前无可作为,请他暂时不需要费心了,还有别的事情得做呢,」季咸君一边说一边思量着。
这麽说完的季咸君正待转身,却被泰台辅叫住。
「季咸君、,刚刚真的是非常的抱歉,多有得罪了,」泰麒诚挚的为了泰王骁宗方才拔剑相向的行径道歉。
虽然两位洞主并没有能够帮上自己的忙,但是,这件事情却不能够怪罪任何人。
唯一能够怪罪的,也只有那时候因为年幼而太过於天真的自己。
但,这并不足以做为任何的藉口。
因为时间无法重新来过,自己也无法回到当时的那个自己。
也唯有这点,是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最深切的体悟。
「泰台辅不需要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回过身看着泰台辅的季咸君心中有太多的感叹,「君王就是君王,因为君王是人的缘故。不管经过了多少的时间,又或者是这边或那边,这点从来没有改变过。就放宽心吧,泰台辅前方要走的路可不平坦呢。」
季咸君语末有意无意的看了跌坐在椅子上,用手撑着头,不发一语的泰王一眼。
还有许多秘密没有被揭露。
这些、那些的事情堆叠起来的恐怖与黑暗,深沉的程度完全不输给泰麒刚回到这边来的时候身上所沾染的污秽。
这也是为什麽自己现在还没有办法出手的缘故。
只不过,现在自己能够做的事情,也就只有这样而已吧。
过多的深入并不恰当,这件事情现在也只能到此为止。
第三十八章(38.14)
「是,」回应之後的泰麒思索着另外一件事情。
这边?那边?
好奇怪的说法。
难道。。。。。
季咸君把视线转向同样神情非常颓然的李斋,「是啊,这样不提供协助的天理何在?上天不是要求以仁道治国的吗?究竟是为了甚麽缘故呢?必须要如此坐视不管的缘故究竟是甚麽?」
听着季咸君的话,李斋不自觉的将原本已经下垂的视线抬起,注视着季咸君,「会如此坐视不管的缘故,就算以性命为代价,也绝对无法得知。如果可以,我诚挚的希望李斋大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答案。」
李斋想说些甚麽,却只是张开嘴又阖上,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季咸君看着李斋,继续说道,「那个时候,在那边的时候,我也不明白,所以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如果这样可以带给你一丝丝的安慰。」
这麽说着,似乎没有把话说完的季咸君自顾自的转身走了,这次说话的对象是延王主仆,「那麽也该好好谈谈有关於青衣的事情了。」
然後就头也不回的示意远甫带路,延王主仆虽然感到满满的疑惑,尤其是刚刚季咸君所说在那边的时候,那麽是不是表示,季咸君也是海客呢?
如同两人、景王阳子、泰麒高里一样,是从那边而来,在这里落地生根的海客。
屏翳君知道季咸君刚刚没有说完的话是甚麽。
就算刚刚泰王真的将季咸君的脖子砍断,那麽也绝对不会因此而死去。
两人所拥有的无尽的生命,就算身体四分五裂、甚至於被烧成灰烬,也会重新活过来。
两个人所拥有的,是直到这个世界毁灭之後,仍旧会继续活下去的永恒。
死亡,对於两个人而言,已经不存在的事情了。
就连死亡本身,也没有拥有像这样永恒的生命可怕。
看不到尽头的道路,永远不会有走完的一天。
这麽想着的屏翳君侧过头,看似对着空气讲述着,「就按照刚刚季咸君的交代这麽转达玄君吧。」
第三十八章(38.15)
才刚这麽说完,有一个像是鸟的东西从屏翳君的身上轻轻飞起。
这个只有拇指大小的、像是鸟的生物,原本似乎是躲在屏翳君束起的发髻之中,又好像是原本就是发饰的一部分,让人无法猜测究竟是躲在哪里的。
似乎是因为听见屏翳君的吩咐,所以才出现的鸟,一出现就随即以快到奇诡的速度拍动着身上的翅膀,越飞越高。
但,如此微小的生物,却在远离金波宫、众人现在所在的殿阁之後,倏地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放眼望去,庞然大物的外貌可以看得出来是一只鸟的型态,以翠绿色的羽毛为主要颜色,但又夹杂、交错、点缀的五彩斑斓的其他色彩。
锐利有如锋利刀剑般的勾爪、尖锐又长的嘴喙,比起刚刚微小型态的时候,更增添了几分的可怕。
变大之後的鸟的身躯不算小,尤其是双翼长度更是不可计量,一振翅之後,很快地就看不见踪迹了。
不过可以想像,这样的鸟若是飞翔於云海之上,恐怕所到之处,都会在云海上映照出一个清楚的鸟影吧?
这也只是推论,因为鸟很快的就消失了踪迹,无法追踪。
众人都看傻了眼。
「是青鹤,」屏翳君抱持着轻松的态度,在众人发出疑惑之前说着。
【青鹤,神话传说中灵异的仙鸟。唐˙王勃˙梓州元武县福会寺碑:「自丹乌下日,昌帝籙於明堂;青鹤乘霄,降仙苗於太室。」】
「鹏鸟一振翅三百里,青鹤一振翅大概只有一百五十里的距离而已的,不过青鹤聪颖,可以像刚刚那样吩咐他传话,也可以送信,算是很便利的妖兽,」屏翳君解释。
这麽说完的屏翳君向阳子行了礼,「那麽我也该告退了,否则就赶不上远甫的脚步了。」随即转身离去。
而红袖和青衣也早已和季咸君离去,不在当场。
「泰王、泰台辅和李斋大人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送走屏翳君的阳子这麽说着,也和景麒偕同离开了该处客殿,把空间和时间留给受到不小打击的泰王主从与李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