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國記-飄零之蘭 —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14.0)

这世上确实有很多事,

即使努力了也无济於事。

所以呢,

在不能不努力的时候,

可不能犹豫的停下脚步哦。

第十四章(14.1)

庆国。瑛州。尧天。下界夏官长府邸

「术法的名称叫做魃。」

【魃,ㄅㄚˊ,传说中造成旱灾的鬼神。说文解字:「魃,旱鬼也。」诗经˙大雅˙云汉:「旱魃为虐,如惔如焚。」毛亨˙传:「魃,旱神也。」】

师傅在那个时候这麽告诉自己。

「这是关於水的术法,虽然可以让大雨与洪水立刻停下与消散,但是接下来大地就会失去水气,会有一段时间不会降雨,而且如果没有控制得宜,那麽就会造成连年的旱灾,施术的时候一定要谨慎、注意。」

师傅的叮咛言犹在耳。

「幸亏接下来是冬天呢。」青衣坐在红袖房门的门廊前对着冞喃喃自语。

一个晚上下来连续解除了一个实体的,还有好几个虚幻的幻术,然後在每个已经解除术法的里木与野木上烙上防卫的印记,那是避免再次感染用的防卫印记。

然後又施了让雨停下与退治水患的术法,说实话,就算自己拥有天赋的力量,也借助了里木与野木的气脉力量,还是倍觉吃力。

所以在『魃』的施术上,有些过头了,所幸虽然如此,术法的影响还是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

昨晚的雨,是今年的最後一场雨了,再接下来,就是寒冷的冬季了吧。

庆国的冬季没有雁国的故乡那麽寒冷,只让人感到微凉罢了。

青衣拍拍一直沉默坐在自己身旁担忧着自己的冞的头,「我不要紧的,虽然会有一段时间可能无法再施大规模的术法,不过不要紧的,总算让雨停下了。」话语里面有着轻轻地叹息。

如果那时自己待在国家里面,自己恐怕就学不到自己现在所会的玄术了吧。

该说这是自己的命运使然吗?抑或者只是命运的意外罢了。

而拥有这麽强大的天帝所赐与能力的自己,原本的命运又该是如何的呢?还是说,这就是自己原本的命运?

庆国。瑛州。尧天。金波宫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呢。」桓魋忍不住这样对着远甫说,「居然可以那麽快就让雨停下、水也退散。虽然我不是冬官府的玄官,但是他们俩个施的术法应该可以说是在十二国里的玄官都做不到的事情,我都忍不住要怀疑,该不会这件事情就是因为他们所引起的吧。」

第十四章(14.2)

昨晚所发生的事情实在让人太过难以理解。

在把红袖暂时安置在自己下界的府邸之後,红袖就开始对自己施术,据青衣的解释,那是治疗的术法。

後来证明,应该和青衣所说的一样,因为当自己和青衣回来之後,红袖身上的伤势已经没有甚麽大碍,那是就连仙人的体质也无法比拟的恢复速度。

接着自己就和青衣一起造访了在尧天四周以及尧天城中的几棵野木与里木,青衣所施术的方法、甚至是术法本身都是让人感到是那麽不可思议。

尤其是最後,当青衣施完最後一个术法之後,一直笼罩在尧天上方的云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散开了,澄澈的天空、皎洁的月、还有闪烁着的星,彷佛在嘲笑忙碌了一晚的自己一样。

而大水,也用非常迅速的速度退去了,除了房舍的残破、排水系统的毁坏证明曾经有过这件事情以外,那麽大量的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再後来,自己和青衣回到红袖和远甫等待着的府邸,红袖的伤似乎因为他自己施了奇怪的术法,伤口几乎都已经癒合,只有衰弱的体力还见证着昨晚的严重伤势,而在这段等候着青衣和自己回来的时间,红袖似乎和太师聊了很久的时间。

因为自己跟着青衣四处走动的这段时间,青衣几乎没有开过口,所以自己没有从青衣那里知道些甚麽,不过远甫一定知道的吧?

除了这场异样的大雨之外,还有红袖与青衣的事情。

桓魋认真地看着远甫。

「大司马这麽认为吗?」远甫问。

「不,我觉得不是,不过实在很难让人不起疑啊。」桓魋这麽说。

「你那时候有见到红袖和青衣的师傅们吗?」远甫突然这麽没头没脑地问着。

桓魋看着远甫,推测太师大概已经从冢宰那里得知了自己被救的那时候的事情,「不,没有。昨晚的大雨和他们的两个师傅有关?」猜测。

「青衣和红袖,还有他们的两个师傅,和庆国的渊源非常的深厚,他们是来帮助庆国的,这一点大司马可以不用怀疑。」远甫看着桓魋,「只是这件事情,还是先不要对王上说比较好。」

「为什麽?」桓魋问。「如果是来帮助庆的,那麽跟王上报告又有甚麽关系呢?」

第十四章(14.3)

远甫沉吟了一会,没有直接回答桓魋的问题,而是问,「大司马可以信任老朽吗?」

桓魋点点头,远甫是自力昇仙的飞仙,追求正道之人,当然可以相信。

「那麽就请大司马在时机来临之前按照老朽的话做吧。」远甫这麽说。

「我知道了。」

两人抱持着不同的想法与思绪,一起站在金波宫的花园过道上,看着云海之上的朗朗晴空。

庆国。瑛州。尧天。下界夏官长府邸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呢。」大木铃看着眼前正在桌前写药方的青衣。

昨晚在大雨停下後,阳子终於得以在天将明之前回到了寝宫,勉强能够获得在早朝之前的片刻休息时间。

自己则是在阳子回寝宫後,也总算放下心中的大石,也一样回到了自己在太师府的住所休息,却受到太师的请托来到这里。

所幸因为前日的彻夜守候,自己得到了半日的休假,看来还是不得闲呢,不过这是自己现在做得到的事情,所以就答应了太师。

那是从一开始待在金波宫之後就这样安排的住所,纵然当国家更加稳定,自己的职位提升,也有了自己独立的住处之後,还是像以往一样和太师远甫、女史祥琼、大仆虎啸住在太师府邸里。

唯一改变住所的只有桂桂,现在称呼为兰桂的孩子。

不过现在和自己一样在天官府任职的兰桂,在休假的时候,也会像以前一样回来住在太师府里那个属於他的房间,就像是从前一样。

小铃想起那个原本年纪只有十来岁的活泼孩子,现在已经长得比自己还要高了呢。

仙人不老不死,在入仙籍的那一刻起就停止生长,所以就算自己入仙籍是在一百多年前的才国,然而身形与容貌却和自己刚从虚海上漂过来的时候相差不远。

和身为胎果的阳子不同,所谓的胎果是出生在常世的里木的卵果里,从这边漂到蓬莱,然後又因为某些缘故与境遇又重新回到这里来,一般可能是遇到蚀,又或者像阳子是因为身为君王的缘故才又回到这边来。

像阳子这样的例子,还有雁国的延王陛下、延台辅、还有戴国的泰台辅。

第十四章(14.4)

自己相较於阳子等人原先是在这边诞生而言,是真正的海客。

因为蚀的缘故,打开了这边和那边的通道,偶尔会有那边的人漂过来这边。

然而并不是所有漂过来这边的人都会存活下来,像自己这样不是这边的人,却被卷入蚀中、穿越虚海、从蓬莱漂过来而存活下来的人,称为海客,而在金刚山附近,从崑仑而来的人,被称为山客。

十二国里拥有最多海客的国家,是位於最东边的庆,其次则是雁国与巧国。

阳子当初就是漂到巧国的,自己则是漂到庆国。

然後自己跟着收留自己的朱旌流浪到了才国,在才国时哀求那时唯一听得懂自己的话的翠微君让自己入了仙籍。

或许是因为体认到故乡在遥远不可及的、虚海那端的蓬莱,那里是自己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所以自己才会对於那时唯一听得懂自己语言,能够和自己做交流的翠微君,这个宛若溺水者落水後遇到的第一根浮木紧抓不放。

而当时光流逝,就算自己回到那边,亲人也早就已经亡故,就算是与自己有血脉关系的人,也早就不知道在哪里了。

这边,原本不属於自己的这边,在不知不觉间反而变成了自己的故乡所在。

还在才国翠微君的手下做事的时候,自己没有一刻停止思念蓬莱的故乡。

虽然在那边的时候,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或许并不是那麽的美妙。

虽然在那边的时候,自己只是一个因为家贫而被卖掉的小女孩而已,但那边毕竟是自己出生、成长的故乡,毕竟自己在那边的时候语言是相通的。

那时候的自己是这样以为的,在那边起码语言能够相通,那麽一切的一切都不是那麽难以忍受。

自己硬拉着赤虎,让他带着自己逃到揖宁的长闲宫以逃离翠微君的暴虐的时候,那是自己的生平第一次对命运采取了反抗的态度与行动。

然而,自己那时候不明白采麟所说的,就算拥有相同的语言,人与人之间还是不见得能够互相了解的深意。

後来来到庆,再遇见阳子,最後在金波宫落脚之後,自己才真正懂得那句话所包含的意义。

第十四章(14.5)

从那时起,算算已经很长久的时间自己没有再想起蓬莱的故乡,应该不能说没有想起,只是自己明白也接受这边已经变成自己的故乡,而那边,是只有在梦中才能够回去了的事实。

然而,现在自己眼前这个叫做青衣的奇怪孩子,却又让自己想起了蓬莱。

不过与其说是想起了蓬莱,不如说是想起以前那个顽固地认定自己的境遇是很悲惨的那个自己。

真的好像呢,眼前的这个孩子,像极了自己在从才国到庆国的船上所遇见的,那个有着橘色头发叫做清秀的孩子。

虽然两人的外貌相差甚远,但是所透露出的气质却又在某些时刻如此的相仿。

两个外表同样年幼的孩子,都有着超乎外表的成熟气质,都拥有太过於痛苦的经历吗?

那个叫做清秀的孩子,在那年的和州被马车给辗毙了,不是亡於被妖魔所抓伤的伤口,而是亡於官吏的无度。

那时候眼睛逐渐看不见的他,若是可以到达尧天,能够像青衣一样活下来吗?

据青衣的说法,他的眼睛也是因为妖魔的毒性的缘故所以才看不见的。

不过还活着比甚麽都要重要。

只要活着,就算现在所遭遇的困境让人痛苦万分,但生命一定会自己找到出口的。

只要还活着就好了。

所以自己看见青衣的时候,偶尔会有错觉,就像是清秀还站在自己的眼前一样。

每当这种时候,往事就如同潮水一样将自己淹没。

「我写好了。」青衣停下笔把纸交给发呆中的小铃。

「好。」小铃有些慌张地中断思绪,接过青衣递给自己的纸。

看见纸上的笔迹,小铃有些傻眼了。

原本以为青衣说要写药单,不过是小孩子的逞强罢了,虽然青衣似乎会很奇怪的术法,能够清除自己、远甫和桓魋身上从红袖那里印染而来的血腥味,以免让景台辅受到影响。

但写字对於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来说,是太过勉强了吧?

自己对写出来的字迹是否可以辨认并不抱持着任何的期待。

第十四章(14.6)

不过眼前自己所见到的字工整端正,比起自己或是阳子这麽长时间下来所苦练的字还要更加整齐,青衣所写的字已经可以和祥琼写出的一手好字相比拟。

如果不是自己亲眼看着青衣撰写,自己是绝对不会相信这样的字体是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孩子写出来的。

见小铃似乎没有反应,「就把握时间准备现在去采买吧,小铃等会不是还得回金波宫去吗?而且最近这样麻烦你来照顾红袖,金波宫与这里两头跑,小铃也需要长一点的休息时间。」青衣催促着。

「好。」小铃点点头。

「我跟红袖说一声,我们就出发。」青衣说着便走向红袖所居住的房间。

真是个贴心的孩子。

小铃在心中想着。

不过这两个姐弟究竟是谁呢?

那个叫做红袖的女孩子,给人一种好像祥琼的感觉。

年纪相仿,出身良好,连应对进退都非常得体,就像是祥琼的翻版一样,甚至比祥琼的处事还要更加的伶俐与沉稳。

另外一个差别是,红袖似乎有很好的武艺,至少剑术是不错的。

这一点是自己从红袖所拥有的那把剑所自行做出的推测。

红袖称那把剑为墨阳,那是一把剑身连同剑柄、剑鞘都是漆黑颜色的剑。

看似轻盈的修长剑身,感觉使用上没有笨重感,就算是单手使用,应该也无碍吧?

虽然自己不懂剑,不过那把剑虽然没有华丽的装饰,剑本身所散发的气势,却也不输给阳子拥有的水禺刀。

而红袖本人,就这几天自己帮他换药与更衣时,所看见满布在身上的伤痕是怎麽算也算不清。

有些伤痕甚至是非常大范围的,虽然穿上衣裳之後就看不见了,但当初受伤的时候一定很痛吧?而又为什麽会曾经受了这麽重的伤呢?

比较起来,新增加的伤痕不过就是那些旧伤痕的些微而已。

红袖的过去究竟是怎样的呢?明明是个女孩子,却拥有那麽多抹不掉的伤疤。

因为当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些旧伤痕的时候,曾经问红袖,「好多伤痕呢,去不掉吗?」

那时的红袖的眼底,似乎有些甚麽难以言喻的情绪,却还是沉稳地回答自己,「去掉的话,我怕我会忘记,而且留下来也没有甚麽妨碍,就让他留着吧。」

不想忘记的事情是甚麽?

自己没有再继续往下追问。

第十四章(14.7)

看红袖的样子应该是出身良好,曾经受过良好的教育,然而却持有朱旌的身分。

画有朱线的旌券,那是没有国家的人,那是四处漂流的人所拥有能够证明身分的旌券。

曾经遇见过的事情究竟是怎麽样的呢?

而又为什麽会成为朱旌,是因为国家灭亡了吗?还是有其他的理由?

不管如何,那应该是很悲伤的往事吧。

「冞会和硥一起待在这里,你只要负责好好养伤就好,」青衣坐在红袖的床沿这麽说。

「我知道。」红袖轻声叹息。

想要单靠自己的力量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完全复原,果然是很困难的事情,如果是师傅们的话,会比自己现在做得更好的。

还是不够呢,就算已经跟随师傅们这麽久远的时光,自己所欠缺的东西还是这麽地多。

「我等下还会去一下界身的座,把钱都提领出来。考虑到以後还得在这里待上好一段时间,光靠药盒里的药是绝对不够的,还是得到药铺去一趟才行。而且在这里接受桓魋的照顾,也很过意不去。」青衣轻声地说。

不想亏欠与那座高耸入云霄的凌云山有关的人甚麽,至少要尽到自己可以做到的程度。

「也好,这样的话,那两匹吉量所赚来的钱可就得要全提领出来才行。」红袖同意青衣的看法。

虽然有些可惜,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只是距离自己、青衣和师傅们带着那两匹吉量从雁国的令艮门离开黄海,时间已经匆匆地过了快要一年。

现在已经是秋季末、快要初冬了。

甚麽时候师徒四人才能再像以前一样四处去旅行呢?

关於提领出所有存在界身的金钱的事情,虽然结论一样,不过自己所持的论点和青衣有些不同。

若是不考虑青衣对於对於那些凌云山的看法,师傅们也不会乐见自己积欠那座山甚麽的吧。

虽然师傅们对於那座尧天山的复杂情感,两个师傅们不曾亲口对自己说过。

自己所知道的,都是从那些在师傅们的宫殿里看不见实体的几近於透明的存在告诉自己的过往罢了。

「那我就和小铃出发了。」青衣说着退出了门外。

退出门外的青衣倒是没有立刻离开门廊前,而是呼唤着,「冞、硥。」

两只骑兽很快就回应了青衣的呼唤。

青衣对着两只骑兽交代了行踪,以及让他们好好照顾红袖,就和已经在後门等候的小铃一同上街采买。

第十四章(14.8)

自己能够通晓妖魔与妖兽的语言,那是师傅们教给自己的沟通方式。

据说如果是麒麟的话,天生就可以听见万物之声,就算对方是妖魔、是妖兽或是不能说话的人,在沟通上也都没有罣碍,这也是麒麟之所以在国家中担任百姓之声的重责的缘故。

然而自己并不是麒麟,天生也没有听见万物之声这样的异能,所以必须要透过特殊的玄术让自己可以听得懂妖魔与妖兽的语言。

不过就算如此,自己能听得懂的,相较於麒麟也只有部分而已。

红袖的话,能够听见的比自己更少,师傅们说那是因为天赋力量差异的缘故,那是因为,像自己这样天生就具有强大力量的人就算是在十二国中的人数也屈指可数。

而这些人不是无名而终,就是在国府里担任玄官的工作。

如果当初的自己没有遇见那件事情,那麽自己的生活就会像师傅们所说的一样吧。

只是,虽然能够遇见师傅们、遇见红袖,自己觉得很感谢,然而那年的事情却也成为心中再也无法弥补的缺憾。

硥和冞自来到这个属於夏官长在下界的府邸就没有待在骑兽的兽栏里面,而是在这个院落里面的一角,或屋顶、或廊道、或庭院待着。

原本桓魋要让他们待在兽栏里的,只是青衣却这麽要求,「虽然这样不合规矩,但如果可以,是不是能够让他们待在这个院子里就好?另外是不是能够不要让其他的人进到这个院子里来?」

桓魋原本想拒绝,不过远甫却也替青衣一并这样要求着。

有甚麽特殊原因吗?桓魋想不透。

不过既然连太师远甫都这麽说了,那麽自己也觉得就这麽依他们吧。

也就因为这样,硥和冞就安置在这个红袖和青衣所待的院落里面,会进出里面的人只有桓魋、远甫、小铃还有青衣与红袖。

桓魋原先担心的是,青衣、红袖和两只骑兽没有人可以照顾,不过事後证明这完全是自己多虑了。

两只骑兽有青衣照料着,不过与其是说青衣在照料,不如果说是那两只被称做硥和冞的骑兽主动帮忙着青衣吧。

第十四章(14.9)

而且不需要大声喝叱,也不需要命令,就会非常地主动帮忙,甚至是主动担任起守卫院落的工作。

这真是超乎自己所认知的骑兽范围了,听见这个情形的远甫却只是笑笑,没有非常吃惊的样子。

是因为远甫和红袖早就认识的缘故吗?

而红袖与青衣应该不只是普通的朱旌,或者是普通的浮民吧。

从红袖看上去和祥琼差不多年纪这点,再加上远甫在金波宫的时间是大约从赤乐三年和州之乱平定之後开始,到现在已经是赤乐二十八年年末,近赤乐二十九年,这段时间的远甫以自己所知道的,很少离开金波宫,就算有访客,也没有像红袖与青衣这样的朱旌。

两点综合起来,自己觉得红袖和青衣也是拥有着不老不死仙籍的仙人。

是属於国家的地仙?还是哪一国的飞仙呢?抑或者是像小铃一样,是某个飞仙洞府中的仆役?

桓魋百思不得其解,这也是充满桓魋这几天心中的疑惑。

「要把所有的钱都提领出来吗?」界身里的人问着青衣。

「是。」

「那麽请稍等我一下。」界身里的人看看青衣的旌券又看看挂在旌券旁的界身的小木牌这麽说。

界身,是一种常世里流通金钱的专门地方,各国各都市中几乎都有界身的座存在,界身本身是一种有实力的组织。把钱在某地存入界身之後,界身会给与一个小木牌,小木牌上有烙款或是称为烙印的纹样,持着这个印有特殊烙款的小木牌前往其他的地方,就可以在任何一个界身的座领取出所存入的相对应的金额。

各个界身就是依据小木牌上的烙款或烙印的独特纹样来解读存在里面的金额。

师傅们曾经对自己说过,界身的流通方式与功能,在现在的虚海的那端被称为一种叫做银行的组织。

青衣与小铃沉默地坐在椅子上等候着。

小铃原本有些好奇,为什麽要把所有的钱都提领出来呢?

拿着朱旌旌券的红袖与青衣,应该没有多少钱可以存在界身里吧。

因为两人所拥有的骑兽根据红袖的说法,是两个人自己抓的,所以不需要花钱。

第十四章(14.10)

之所以会问红袖关於两人的骑兽,是因为自己曾经买过一只三锥当作坐骑,那时可是把采王给自己的旅费几乎用尽所以自己很好奇像红袖与青衣两人的骑兽必须要花费多少钱才能买得到。

毕竟那麽听从主人命令以及不需要吩咐就能心灵相通的默契,非常的罕见。

不过,对於主人以外的其他人,像自己、桓魋或是远甫,那两只骑兽则是完全不听命令的,而且目光里带了野性,却又不会任意攻击别人。

自己唯一见过像这样的骑兽,是以景台辅为主人,但会听从阳子命令的使令,不过使令是与麒麟订定契约的妖魔,所以自己很好奇。

就这点来看,红袖与青衣不是普通人吧?也不仅仅是普通的朱旌或是普通的朱氏而已。

小铃的心中存着这个想法。

「红袖说你们在不久前曾经去过现在的芳国?」小铃在采买回程的路上这麽问青衣。

青衣不是个爱说话的孩子,至少在和自己、和桓魋、和远甫相处的时候是这个样子。

小铃在一片沉默中想找话聊,突然想起前天听见红袖唱起一首自己非常熟悉的歌曲。

那是和自己一样住在太师府邸的祥琼经常哼唱的一首歌-偲芳歌。

祥琼说,那是他还是芳国公主的时候,常常在宾客来访与王宫的宴会上表演的一首歌曲,也是当时他在在宫廷玩乐时最爱唱的歌。

那首歌是由芳国的国都蒲苏鹰隼宫的宫廷乐师们所创作的,专属於他的歌曲,歌词的内容非常地无忧无虑、天真无邪。

那时候的他在无忧无虑地快乐唱着这首歌的同时,芳国各地却有数不尽的人民因为犯了小过错而无预警遭受死刑,相对比之下是如此的讽刺,就好像这首纯洁无瑕的歌上染了无数的血腥一样。

那时候的他不懂得甚麽是公主的责任,只知道享受公主的身分所带来的荣华富贵,所以後来遭受到父王与母后在自己的眼前被杀死的厄运、以及被剥夺公主的身分、仙籍而沦落到下界的里家时,曾经怀抱着深深的怨恨。

第十四章(14.11)

然而,这些当时祥琼认为不公的待遇,让他在芳国、恭国又再度做出了错事。

後来祥琼来到了庆,也逐渐了解到自己之所以会遭受到这些,是因为自己没有体认、尽到一个公主的责任。

偲芳歌中所提到的无忧无虑的娃娃,是描述着还是芳国公主的时候的他的无忧无虑,同时也暗指了那时候的他,不过就是像一个人偶一样没有属於自己的情感,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要承担的责任。

祥琼这麽说的时候,原本深紫的眼眸更为深邃了。

自己在太师府邸听见祥琼所唱的偲芳歌,歌词依旧纯真、美好,但歌声里增添了一层圆融、成熟,让人感到海阔天空且云淡风轻,就好像是在告诉着听见这首歌的人,苦难总有一天会过去的。

就像是祥琼,终於明白自己的境遇一切都是自己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一切都是自己的咎由自取,也重新找到自己应该前进的方向一样。

「嗯,因为师傅们说想去芳国拜访一个老朋友,所以带着我们设法度过了横隔着芳国与恭国的虚海。在要前往蒲苏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了一个正被妖魔攻击的人,师傅们和红袖把妖魔杀了以後,那个人觉得很感谢。知道我们是朱旌,为了答谢我们,所以教了我们一些他所知道的乐曲。」青衣停顿了一下,「据他的说法,他以前是芳国宫廷的乐师。前峰王去世後,他就奉还仙籍回到故乡。」

青衣是知道小铃是有听见红袖在吟唱这首歌曲的,因为当红袖唱起那首偲芳歌的时候,他虽然不在房间里,但在外面他仍然是有听见红袖的歌声。

只是小铃不知道的事情是,红袖是透过乐音的力量在自我恢复、治疗着。

「这样啊,你们去到芳国的时候,那边现在的情形怎麽样了呢?」小铃问着。

祥琼应该会很想知道故乡的近况吧,虽然曾经回去过一次,然而金波宫的事情繁忙,再加上还在向远甫学习,实在也抽不出空,所以只能从定期往来芳国与庆国的使者中知道芳国的现状。

「虽然比不上有君王在位的国家,但是我们在路上遇见的人们都说,以惠侯为首的朝廷让国家很安定,相信新的君王继位国家会更好的。」青衣只简短地说明着。

第十四章(14.12)

芳国吗?

芳国与恭国的虚海满布着妖魔,如果没有士兵或是武艺高强的人护卫是不会有人轻易地来往的。

自己还记得那时候师傅们为了省事,还是经由云海上方通过,因为云海上方不会有妖魔。

虽然到了芳国的时候,还是得从云海上方降落,不过至少省了一部分的麻烦。

而师傅们之所以会到芳国,倒不是去见甚麽老朋友,只是四处走走看看罢了,没有特定的意图。

「不过到荒废的国家去,不会害怕被妖魔攻击吗?」小铃好奇地问着。

青衣笑了,「人比妖魔还要可怕,你不这麽觉得吗?小铃。」带着稚嫩的童音,这麽回答。

毕竟师傅们的宫殿入口四周满布着妖魔的巢穴,想要从云海下方进出师傅们的宫殿,就必须要通过难以计数的妖魔群。

所以如何应对、如何对付、如何躲避妖魔对於自己而言,对於红袖而言,就像是呼吸一样稀松平常,同时也是自己第一件从师傅们那边学到的事情。

姑且不论这点,妖魔的思绪单纯远远比不上人心的复杂与丑恶。

妖魔图的是狩猎时的欢娱、狩猎後的生存,然而这些意图中,却也保持着与其他妖魔的平衡,人类却不是这样。

「这麽说也是。」小铃不自觉地伸出手摸着青衣的头,好沉重的回答,真是不适合这样的年纪呢。

十三岁的年纪应该是天真活泼的吧,但在青衣的身上却只看见了沉重与成熟。

青衣感受到小铃的手在自己的头上摸着,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没有甩开,只是说,「小铃。」

「是。」突然被叫了名字的小铃有些紧张,接着很快地就把手放下来,以为青衣不喜欢别人这麽碰他。

青衣却拉过小铃的手,把小铃护在自己的身後,「无论发生甚麽事情,绝对不能离开这个圆圈,」一边严肃地说着一边在地上用手上的竹杖划出一个把自己和小铃包围住的圆。

「甚麽?」小铃有些反应不及。

就在小铃正想要继续追问,一群人很快地将小铃与青衣包围,就连小铃也察觉到对方来意不善。

「乖乖跟我走。」领头的男子凶恶地这麽说,但眼神里所透露的讯息却似乎不是这样,似乎在说快走,就像是被甚麽控制一样,这是小铃看见的景象。

青衣却想起,是那天晚上那些被控制的人。

当雨终於停歇、水也退去後,桓魋曾经再度回到那个山丘,那些人却已经都不见踪影。

第十四章(14.13)

又被控制了吗?

那时候原本是打算等野木上的术法解除之後,再回去做後续的处理,至少可以印上预防再次被控制的术法。

不过因为没有预料到想要解除野木上的术法,那是必须要踏进陷阱里面才能够解除的术法,也导致红袖受了重伤。

再加上野木上的术法解除後,雨并没有完全停下,所以只好把那些人暂且抛诸脑後。

刚刚自己就注意到了,似乎是从离开主要街道转向无人的巷弄时,就已经被跟踪。

这就是红袖要自己向远甫求救的原因吗?

青衣轻轻的叹息,而眼前的人少了红袖的帮忙,再加上还有小铃在,就算想要逃也很难逃走。

「是甚麽人?」小铃看着眼前拿着武器来意不善的一群人,低声问着。

「他们都被控制了,小铃,无论发生甚麽事情,绝对不能踏出这个圆圈,知道吗?」青衣简短的说明着,也再次强调。

「可是。。。,」小铃也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这条通往桓魋在下界的宅邸的路平常就没有甚麽人会来往走动,而自己并没有武艺,就连防身的武器都没有,该怎麽办才好?

「乖乖听话不就好了吗?」上前的人脚步却停留在青衣刚刚所画的圆圈之外,无法再上前。

「为什麽会。。。?」小铃很吃惊,原本以为会被攻击的,却发现都被挡住了,彷佛圆圈是一道无形的墙一样。

「是暂时性的结界,不把外面的人解决掉,可撑不了多久的。」青衣说完随即低声叫唤着,「冞。」

小铃觉得更加混乱了,离宅邸还有一段距离,青衣的音量不足以让骑兽听到吧?

不懂。

不过比起这件事情,眼前应该要怎麽脱困才好?

冞正和硥一起待在红袖所在的房舍前守候着。

原本应该和青衣一起上街去的冞,正有些不满主人没有带他同行。

基於兽的预感,青衣这趟出去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如果是和红袖在一起,那倒是没有甚麽可以担心的,因为红袖总是会照顾好青衣,而且红袖的剑术极好,更不需要担心青衣的安全。

第十四章(14.14)

而那个跟青衣一起去采买的,叫做小铃的姑娘,看似就是不会武艺,若是有甚麽危险,恐怕还是要靠青衣保护的吧。

只是主人的命令无法违抗,就算他们的感情比较像是同伴,但主从的关系不曾改变过。

以至於冞从青衣一出门就非常焦躁不安的在院落里走来走去,相较於冞的不安,硥则是安静许多。

等着等着,冞突然抬头,然後大吼一声就奔出庭院,就像是被甚麽东西牵引一样。

那是主人在呼唤自己的声音,透过青衣右手上的小木牌,自己确实听见了青衣在呼唤自己的声音。

相对於左手的木牌是用来呼唤自己的骑兽,青衣和红袖右手的木牌可以把自己的声音正确无误地传达到骑兽的耳朵中,这是为了防止和自己骑兽走散或者是骑兽不在身边,却需要骑兽的紧急情况发生。

「冞去哪里了?」听见冞的吼声的红袖迅速地从房里出来,墨阳剑就系在腰间。

冞是不会不听话乱跑的,尤其是这样无故乱吼叫又无故自行离开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如果不是自己、青衣和师傅们所豢养的骑兽就说不一定,但冞、硥、玄、玈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一定是青衣发生了甚麽紧急事态需要冞的帮忙。

硥也对着红袖吼叫了几声。

红袖叹了一口气,很快地坐上硥,「先跟上去。」

自己的能力还没有办法像青衣一样能够一下子就理解硥的意思,不过先跟上去不会有错的。

即使很明显的可以看得出来身体虚弱,但真的好强,小铃看着随着冞赶来加入战局的红袖惊叹着,就连剑鞘都没有稍离剑身,转瞬之间来袭的人数已经锐减了一半。

青衣在冞到达的时候又再次强烈要求自己不可以踏出圆圈,把手上原本采买的东西都交给自己後,就踏出圆圈外与眼前这些不知道从哪来的人奋战着。

冞和硥也不遑多让,对於来袭者也没有手下留情,再加上红袖的强悍,很快就只剩下小铃、青衣、红袖、冞和硥是站着的了。

第十四章(14.15)

「呼,」红袖大大的呼出一口气,用墨阳剑拄地支撑着自己。

「不要紧吧?」青衣急忙探问。

而一旁看傻了眼的小铃也反应过来,快速的走向已经靠在硥身上休息的红袖,「要不要紧?」

红袖摆摆手,做出了别担心的手势,「只是体力上没有办法支应,不要紧的。」

「幸好不要紧,」小铃这才松了口气,环视四周,「不过这些人是怎麽回事?为什麽要攻击我和青衣?」

「他们恐怕是冲着我和青衣来的吧,他们被用特殊的法术控制住了,恐怕就是控制住他们的人觉得我们两个很碍眼,居然破坏了他的计画,所以才会让这些人来带我们回去或者就这样杀死我们。」红袖一边调整紊乱的气息一边平静地说着。「被术法控制住而像人偶一样,是非常可怜的。」眼睛看着四周倒卧着的人。

「嗯,没有办法依照自己的自由意志行动吗?真的很可怜呢。不过红袖和青衣破坏了甚麽计画呢?」小铃问。

没有回答小铃的问题,红袖反而先向青衣询问,「不能想点办法吗?」

自己的力量是做不到的,不过青衣可以,可以在这些人的身上印上防止再次被控制的印记。

「我来处理吧,红袖你好好休息。」青衣说着就从红袖的身旁站起,走向倒地的人。

「那是甚麽啊?」小铃低声惊呼。

青衣手上的还有颈项上的陈旧木牌不知道在甚麽时候变成了黑色的刚玉,然後青衣所站的地面短暂地发亮後,又恢复平静。

「远甫甚麽都没有告诉你吗?」红袖不带惊讶地问。

那个老者想必是考虑到师傅们,所以甚麽都没有多说吧。

「嗯。可以告诉我吗?」小铃实在是觉得很好奇。

自己受托时,远甫并没有多说,只说是有个女孩子受伤,桓魋不方便照顾,所以拜托自己帮忙,同时也请自己不要对谁多说。

自己原本以为红袖与青衣是桓魋的朋友,为了怕其他人有奇怪的联想,所以才会要自己不要说出这件事情,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个样子。

红袖还没有回答,就被不知道甚麽时候走回来的青衣打断,「我有点担心路木的状况,红袖。」

第十四章(14.16)

小铃转过头看着青衣,刚刚的黑色刚玉已经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原来的陈旧的丝线与护身符,青衣本人也没有刚刚的异样感,就好像刚才的景象是幻觉一样。

路木?

那不是位於王宫中的里木吗?

发生甚麽事情了吗?

而刚刚又是怎麽回事?

小铃心中满溢着疑惑。

「小铃,请代我转达远甫,就说我们回去一趟,最快明天中午前应该可以赶得回来。这边的人,已经没有事了,不过大概还要一段时间才会清醒,还是找桓魋来处理一下比较好。」红袖也没有回答青衣的话,只是这样告诉着疑惑的小铃。

「要回去哪里?」小铃问,朱旌是没有家的吧,而且不就是因为没地方可去,所以才会待在桓魋在下界的住所吗?

实在不明白呢。

「关於这个,就请你问问远甫吧,远甫会解答小铃你的疑惑的。如果青衣的直觉是正确的话,那麽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没有办法现在一一向你解释清楚。另外请转告远甫,请他明天中午过後拨空来一趟,我有事相商。」红袖的语气带了紧急的意味。

「我知道了。那麽你们快走吧,别耽误时间了。」小铃这麽催促着。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纠缠,不如直接向远甫问清楚,而且看看时间,自己早就该回金波宫去,在这里被这些躺在地上、不明身分的人耽搁了太多的时间了。

「那麽就麻烦了。」

红袖撑起身体,跨上硥,而沉默着的青衣也跨上冞,两人随即往天际飞去。

小铃送走两人後,也提着采买的东西先行回到桓魋在下界的府邸,然後回到金波宫去。

庆国会往好的方向走去吗?

小铃走在回金波宫的路上这麽想着。

红袖和青衣看起来并不是甚麽坏人,而且如果他们是会危害国家的、不值得信任的人,远甫也不会这麽费尽心思。

这段红袖在桓魋的宅邸里养伤的时间里,在红袖体力许可的时候,远甫偶尔也会来和红袖谈话。

虽然自己远远的没有听见话题的内容,不过红袖和远甫的表情都很沉重,似乎在商讨一件很为难的事情,每当这种时候,青衣都只会沉默地坐在一旁听着,很少加入讨论。

再加上刚刚青衣提到了路木,那麽红袖与青衣的角色是像当年在和州的时候,自己、虎啸和夕晖所扮演的角色吗?还是近似於当年的桓魋的角色呢?

自己不明白。

或许再告诉远甫刚刚的事情之後,自己也可以得到一个比较清楚的答案吧。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