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1.0)
就像自己站在桥上的时候,
除了水中虚幻的倒影以外,
自己无法看见自己站在桥上的情景,
必须要透过别人的眼睛、别人的描述才能看见。
旅行中对於旅行的意义,
人生当中对於人生的意义,
想要不倚靠别人、单凭自己的力量彻底的了解,
也许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第十一章(11.1)
庆国。瑛州。尧天。外城浮民聚集处
「今天有甚麽工作吗?」红袖问着一个身穿官吏的服装,正在招募人手的男子。
「还是跟昨天一样,帮忙熬制汤药还有帮忙疡医照料病人。红袖今天也要来吗?」男子问着红袖。
「嗯。今天也要麻烦你了。」红袖说着,就牵起一直等候在一旁的青衣的手,「青衣,走吧。」
「嗯。」青衣乖顺地点点头,跟随着红袖的脚步前往过去这几天一直打零工的地方。
招募人手的男子看了一眼两人离去的身影,不免在心中叹息。
看行为举止应该是好人家的女儿吧?怎麽会流落成无家可归的浮民呢?
每每见到这样的人,总会叹息着国家的脆弱与王朝的易折。
而且还带了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弟弟在身边,真令人同情。
红袖与青衣这一对姐弟是最近这几天才来到尧天的,原本是靠着表演一些才艺以过生活,不过尧天的情形已经越来越不稳定,人民的心情浮躁,愿意停下脚步看看才艺的人已经不多了,所以两姐弟改打零工以维持生计。
恰好最近的尧天因为疫病的扩散也十分的欠缺人手。
没有得到疫病的百姓与家庭害怕被疫病所传染,有得到疫病的百姓本就是需要扶助的对象,根本无暇顾及他人,所以国府所设置的治疗疫病的隔离区欠缺许多人手。
主要的工作内容是协助照顾病人与帮忙熬制汤药。
而两姐弟似乎是因为曾经靠着采集、买卖药材维生,所以对於药材的辨认与处理十分的得心应手,不仅红袖,就连那个眼睛看不见的瞎眼弟弟也是如此。
也因为这样,虽然主要的工作是由红袖进行,但是青衣也会在必要的时候提供协助。
不过基本上两人的薪资计算只有一人的份量,伙食倒是给了两人份。
以自己来说,自己是希望给上两个人份的薪资的,但是给一个瞎眼的孩子一人份的薪资恐怕会引起争议,所以只能供应膳食。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第十一章(11.2)
已经走远的红袖与青衣在往这几天已经非常熟悉的道路上前进,两人对於这样的安排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
也不需要埋怨的,因为这原本就不是两人的目的。
师傅们要自己做的,是了解与协助庆国的疫病解决,至於金钱与粮食并不在自己的考量范围内。
仙人的体质只需要有最低限度,甚至不需要进食仍旧可以存活。
原本还在担心要如何深入了解疫病的控制情形时,机会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国府在招募协助疫病治疗的人手,不限制身份必须是庆国百姓或是浮民,只要能够并且愿意帮忙就好。
红袖深深地知道,庆国的命运在危急存亡之秋了。
百姓的心开始浮动与离散。
从玄趾山这段到尧天的旅程中,人的脸上挂着的是担忧与忧虑。
这是国家倾覆前的第一个阶段。
会灭亡吗?
庆国会因为人的愚蠢与自私而灭亡吗?
「你不觉得药剂的配方有些古怪吗?」青衣轻声问着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红袖。
虽然自己的眼睛无法看见,但是这几天以来从红袖告诉自己的药剂所使用的药材,以及自己所嚐到的、闻到的药剂的配方,都给自己这样的感觉。
「嗯,我也这样觉得。」红袖同意了青衣的看法。
同一个病症,可以使用不同的药剂配方与治疗方式所治癒。
这是师傅所告诉自己的药的替代性。
但是这个由国府所使用的药剂配方却有些古怪。
确实是治疗疫病所使用的配方,但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让人有些弄不懂为什麽会使用这个药剂的目的。
这绝对不是可以长久与大规模施药的药方。
红袖脑海里浮现的是关於这场疫病所应该、所可以使用的各种治疗方式。
因为治疗方式是会受限制的,碍於手边所拥有的资源,所以必须要了解各种配方才行,这样就算一种方法不行,那麽就还有另外一种可以使用。
同时这种多元性也可以在大规模的治疗下减低国府的财政负担。
第十一章(11.3)
只是这个药剂配方却有些诡异,使用昂贵的药材却只能达到另外一个配方的一半成效,这是以现在十二国拥有的医疗常识来论断的,而不是以自己在师傅们那里学到的来判断。
若是仔细检视,药剂本身确实可以治疗疫病,不过在另外一方面,却暗中带了不必要的毒性,在解除疫病的威胁的同时,却也在慢性的下毒。
药是毒,师傅们一开始就这样告诫学习医术的自己。
不正确的使用药剂,虽然可以治疗疾病,却也会带来无穷的後患。
姑且不论那些在野的大夫们,他们没有发现那还情有可原,因为这样的药剂配方,把下毒的可能性隐藏了起来。
国府里属於冬官府的疡医们都没有发现这点吗?
这张药方据说是由国府里的最顶尖的疡医所开出来的药方。
若是由其他国家的顶尖疡医来看这张药方,或许会看出甚麽端倪来,只是其他国家也是自顾不暇,深恐下一个沦陷的国家就会是自己,所以根本无暇顾及庆国的情形。
他们所知道的,不过就是庆国已经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在治疗、控制疫病这件事情上。
据师傅们说,在虚海的那端,有一种跨国、不分国家的组织,专门在研究、分享各种疾病的医疗知识。
如果是在虚海的这端也有这样的组织,或许这张药方就不会这麽轻易地被庆国的官府大规模的采用了。
庆国,就算没有被疫病所灭亡,也会被这张不正确的药方给拖垮国家的财政。
「在国府里有内应吗?属於让这场灾祸加剧的内应。」青衣轻轻的声音里面有着悲哀与叹息。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
师傅们後来这样告诉自己关於当时自己所发生的那件事情的前因後果。
不是君王没有伸出援手,而是被蒙蔽了耳目,发现真相时已经太迟。
那时知道这件事情的自己,心中浮现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因为人心的黑暗,所以造就了数也数不清的不幸。
第十一章(11.4)
「嗯。很棘手呢。」红袖摸摸青衣的头也叹了一口气。
如果有甚麽帮凶在国府里的话,那麽这一件事情就很难以处理了。
现在轻易地打草惊蛇不是甚麽明智之举,就算自己拥有师傅们的声名为後盾,但君王要不要采信、又会不会采信自己和青衣两个只拥有朱旌的旌券做为身分证明、看上去只是未成年的孩子的话,这本身就是一个大问题。
而另外一个问题是,是只有那个开出这张药方的疡医是自己需要应对的目标,抑或是就连疡医也只是一个虚晃的假像而已。
如果拥有能够控制妖魔与施加幻术的能力的话,那麽迷惑人心,让对方受其控制也是非常简单的。
就像那时候一样。
自己还在云海之上的时候,那段最後的时光。
彷佛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自己依旧记得那个原本应该是像以往一样平静的夜晚,那个到最後却变成了一场到现在,已经过了那麽久的时间,都还无法从中清醒过来的噩梦。
被控制的人心会做出甚麽样的事情来,自己非常的清楚。
唯一的差别是那时候软弱无力的双手,已经不再那麽软弱无力。
可以的,只要自己找到那个在国府里的帮凶,就可以不再重蹈当年的覆辙,就可以不再发生像那年自己无力挽救的悲剧,就可以不再发生那个到现在依旧无法弥补的缺憾。
想到这里,红袖握紧了青衣的手,往目的地前进。
※
庆国。瑛州。尧天。疫病集中治疗与管理处
那是甚麽声音?
青衣正坐在一旁协助红袖准备切碎药材,却听见了意料之外的声音。
见到青衣抬起头来往四周张望了一下,又旋即回到手上的工作,红袖问了,「怎麽了吗?」
「那是碧涛的声音,上面有茈师傅的印记,另外还有妖魔,那是订下契约的妖魔。正在往这边靠近。」青衣快速地用着只有红袖听得见的声量这麽简要地说。
听到这个的红袖,也用眼角余光快速看了周围一眼。
自己的感受力没有青衣那麽敏锐,但青衣这麽说就错不了。
第十一章(11.5)
每一个玄术、玄法,都有施术者强烈而独特的个人色彩存在着。
就像是不同的人写同样的字会产生不同的笔迹一样,玄术与玄法所拥有、所显现出来的不同更为明显与分明。
只要知道如何判别,只要能够感受的到,就可以轻易地看出原先的施术者是谁。
自己和青衣身上所挂着的护身符,上面就拥有两个印记,一个是茈师傅的,另外一个是蔚师傅的。
青衣做出了结论,「碧涛再加上师傅的印记,那应该是水禺刀的声音,至於那个订下契约的妖魔应该是麒麟的使令。」
麒麟的使令属於正常并且合於天道,可以为麒麟役使的妖魔。
正确的说法是,与麒麟定下契约的妖魔,是凭藉着麒麟的力量从黑暗的那一边被绑到光明的世界来。
红袖偷觑着、观察着四周走动的人,发现一个貌似男子的身影,似乎在向自己这边靠近。
那是没有见过的生面孔,至少在这里好几天了,都没有看过这个人。
红发碧眼的人。
鲜红色的、像血一样的发色,翠绿色的双眸。
红袖突然想起师傅们曾经说过的一件事情。
恶魔。
据说在虚海的那端,拥有红发碧眼的存在是恶魔的象徵。
据说在虚海的那端,确实是有红发的人,但没有人天生的发色是像血一般的红艳。
据说在虚海的那端,那青碧色的眼,是恶魔之瞳,最接近死亡的眼睛。
虽然自己并不清楚甚麽叫做恶魔,只有在师傅们的描述中听见过,不过从字意上判断,自己知道,那绝对不是称赞人的话。
红袖假装刚发现似的,抬头看着走近的男性身影。
红袖的眼底有着些许的惊讶,因为再仔细观察,那是个女性无疑。
女性,再加上有着碧涛做为根基的冬器-水禺刀,还有附着在身上以及脚下跟随着的使令。
庆国君王,景王吗?
师傅用碧涛所做成的水禺刀是庆国的重宝,只有庆国君王-景王可以使用的贵重冬器,即便鞘已死,但不会有错的。
「你也是来帮忙的吗?」红袖开口问着走近的人。
「嗯。你是红袖吗?我是阳子。」阳子问着,同时自我介绍。
「我就是红袖。初次见面,阳子。」红袖有礼的回答着。
「请问我该做些甚麽才好?那个人,」阳子指着站在不远处的官吏,「跟我说来这里你会告诉我。」
「那麽就麻烦你也一起来把这些药材切碎,然後放到这个盆子里,」红袖示范着,然後让青衣让出一个位子来,三人一起围坐处理着眼前的药材。
第十一章(11.6)
阳子很快地坐下来和两人一起切着药材,一边闲聊着。
总算是回到尧天了,今天是最後一天在下界了吧?
观察了庆国现在的情况後,阳子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那天遇见了那两个自称是蔚轩与茈玗的人之後,趁着骠骑来询问情形并将尧天的情形告诉自己之後,自己就让骠骑询问景麒,关於自己所听见的事情。
曾被称做常世最博学、最用功的蓬山公-景麒告诉自己,确实在蓬山的书籍里面看见关於虺这种妖魔的描述。
也如同像是那两个人的说法一样,虺并不是常见的妖魔。
但有关於幻术以及有人操纵妖魔这件事情,却没有头绪,就连太师-远甫也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
虺是力量强大的妖魔,冬官府的玄官,就算纠集所有人的力量也无法操纵与控制这样的妖魔。
蓬山的书册中也确实提到有这种能够操纵与控制妖魔的玄术与玄法存在,但不仅只有提到只字片语而已,书册上连方法都没有登载,实际上能够使用的人也未曾听闻。
就连冬官府里最老练的玄官,也无法使用这麽强的力量,甚至也不清楚有这样的方法。
而现在知道这件事情的人,目前只有冢宰、太师与景麒三个而已。
调查也正如那两个陌生人所建议的,是暗中调查的。
不能打草惊蛇,也不能增添混乱,这是一致的想法,只是除了肯定虺这种妖魔实际存在之外,甚麽也无法肯定。
庆国的未来究竟在哪里?
阳子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吗?
青衣凭着气息与对谈打量着坐在紧邻自己隔壁的阳子。
正直之人。
这是自己的第一印象。
就算是正直之人,也不代表他可以支撑起一个国家,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想要让一个国家能够正常运转并且持续漫长的岁月,不是只有具备正直就可以的。
但就一个人的特质来说,身旁的这个人所拥有的特质,就像是自己在雁国的故乡附近所遇见的那个叫做乐俊的老鼠半兽一样。
第十一章(11.7)
就一个人所能够拥有的来说,已经实属难得。
只是,君王这个名词对於自己而言太过遥远又太过於深切了。
没有办法忘记由於君王与台辅的失职,让自己遭遇到甚麽样的事情,逝去的家人再也无法呼唤自己的名字,自己的眼睛也再也看不见光明。
更不用说若不是师傅刚好在那个地方,自己这条只差一步就再也无法挽救的性命,自己这条用家人的性命所勉强保全的性命,早就已经不在这里,而是随着家人一起飘散。
深深地怨恨着那个太过於深邃的地方,深深地怨恨着那高高在上的君王。
这是难以抹灭的心情,就算红袖对自己解释再多,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
「你们两个不待在城里吗?」阳子问着结束一天的工作,已经领完工资与粮食正要离开的红袖与青衣。
「是啊,虽然城里有很便宜的旅店,不过明天不知道有没有工作可做,还是省着点用好。」红袖轻快地回答着,「而且尧天城外的野木离城并不远,只要在城门关之前出去,在天黑完全暗下来之前可以走到的。虽然下着雨有点麻烦,不过待在野木下不会淋到雨的。」
「可是。。。,」阳子有些犹豫地询问,「庆国最近不是有妖魔的传闻?难道你们两个一点都不担心吗?」
「妖魔?」红袖的表情与声调带着你在开玩笑吧的感觉,「至少这附近没有的。」
自己和青衣已经在尧天好几天了,并没有看见虺的踪迹,再说,如果尧天有自己和青衣无法应付的危险妖魔的话,师傅们是不会轻易就让自己和青衣涉险的。
但这是不能对阳子说出口的话。
阳子的神色一凛,这是似曾相识的话语,为什麽会说出这麽相近的话来呢?
阳子开口询问,「为什麽你会这麽肯定这附近没有妖魔?关於妖魔的通报,在尧天附近可不算少呢!」
红袖定睛看了阳子好一会,景王遇见过师傅们了吗?所以听见自己说出至少这附近没有妖魔的时候,神色在那一瞬间有了些微的改变?
红袖暗自思量。
第十一章(11.8)
「幻术,这附近的妖魔是人为的幻术所造成的。」红袖刻意压低了声量回答,然後接着说,「那麽我们告辞了,再不走,太晚出城门可会被当成异类的。」
没等阳子反应过来,红袖和青衣两人就匆匆和阳子挥挥手道了别,往城外走去。
「班渠,」阳子呼唤着使令的名字。「跟上去看看。」
「是。」
脚下回答声音响起过後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反应,阳子明白班渠已经跟上去了。
是巧合吗?
在建州与和州交界的那个城镇,自己所遇见的那两个人也是这样说。
有些不明白呢。
那两个人和这对自己在瑛州所遇见的两个姐弟有甚麽关系吗?
四个人都拥有相仿的特质:似乎都对医术有着相当的研究,也都对自己说了与妖魔出没相关的话。
而另外一件让自己感到惊讶的事情,是那个眼睛看不见的小男孩-青衣,手脚俐落的程度就好像眼睛看得见一样。
要不是在确认物品时以及走动时的动作让自己起了疑心,自己还以为那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而已。
所有这些自己所遇见的人告诉自己的话是真实的吗?
无法确定。
阳子站在街角等候着班渠回来的时候,抬头仰望矗立在自己眼前高耸不见顶的凌云山。
在那凌云山之上,有着一座奢华的宫殿,那是属於君王,那是属於身为景王的自己的宫殿。
这样的富贵自己从来没有预期过、从来没有奢求过。
因为,也一如凌云山的高不见顶的奢靡一样,所背负着的责任也一样的深沉。
有时候,自己会想逃,逃得远远的。
但,君王一旦放弃国家,也就等同於放弃自己的生命,也就等同於放弃庆国百姓的生命。
自己很珍惜自己的生命,也很珍惜那些必须要倚靠着自己的努力才能存活下去的存在-景麒、庆国百姓的生命。
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性命,那麽自己就算放弃或许也不会被谁责备。
但这些与自己的性命息息相关、无法分割的存在该怎麽办呢?
第十一章(11.9)
不能够轻易地放弃。
自己这双软弱无力的手,究竟要到甚麽时候才能为自己、为这些依靠着自己而活的人撑起一片天空?
自己这双软弱无力的手,究竟要到甚麽时候才能有足够的力量扶持这些倚靠着自己而活的人,能够在没有自己的情形下也能够独自生存?
阳子望着那遥远、不可见的云海轻轻地叹息着。
※
「确认他们去到野木吗?」阳子等班渠回来後,就走到城内的隐蔽处,骑乘着班渠回到金波宫。
在从尧天城下到云海上的金波宫这短短的路程中,阳子和班渠确认着。
「是。」
「这样啊,」阳子同时降落在金波宫的禁门前。
而禁门前,一个急切又熟悉的身影,一如以往当自己从下界回到金波宫时总会出现的身影,正在禁门前迎接自己。
据总是爱神出鬼没的延麒的说法,这是麒麟的本能。
靠近自己主人的时候会觉得很高兴,而当主人远离的时候会觉得很哀伤,心情也会很低落。
虽然自己从总是维持着一贯表情的景麒脸上看不见这样的欢欣或是哀愁的情感,但每次自己离开金波宫时并没有准确告诉景麒自己的归期。
然而景麒却总是每次都能在自己还没有到达金波宫的禁门前的时候,就在门前等候自己的归来。
金波宫,已经变成自己在这边的家了吗?
景麒,已经变成自己在这边的家人了吗?
在虚海那端的时候,母亲总是会在家准备好热腾腾的饭菜守候着家人的归来。
在那边的家的时候,自己从来没有觉得幸福过,因为把母亲、父亲、家人这样的存在视为理所当然。
不管自己在家里的感受是如何的,是如何的不自在,但自己却很清楚,不管遇见甚麽事情,那个地方永远会在那里静静地守候自己的归来。
家、家人,就是这样的存在吧。
虽然不起眼,却是无法割舍、无法失去的存在。
一直到了自己来到这边,才突然觉悟到,原来那样平淡的生活是幸福的代称。
後来,好不容易自己从一开始流落的巧到了雁,然後到回到这个据说是自己原本出生的国家。
再後来,自己选择留在这边,成为一个支撑国家的重要存在,保护着许多其他的家的存在。
第十一章(11.10)
这样的自己被称为胎果。
在虚海的这端,在常世里,小孩是经由夫妇向里木虔心祈求後,结成卵果的样子在树上被父母摘下来的。
而因为遭到突如其来的意外-蚀流走,流到那边去的卵果会流进那边的母亲的肚子中,被生下来,同时外貌会像在那边的父母或是家族的人,也就是在原本的外貌上多了一层『壳』。
如果流到那边去的卵果有幸像自己一样回到这边来,那麽原本在那边伪装成与那边的父母相似的『壳』也会剥落,进而恢复成原来天帝所赐与的容貌。
就像自己一样。
在那边的时候,自己被说长得很像祖母,虽然拥有一头暗红的发色。
在那边的时候,一直以来,那头暗红的发色给自己带来不少的困扰。
然而,来到这边的自己,曾经有一度以为来到这边容貌就改变的自己是妖魔。
因为自己不明白这个因果关系。
後来知道了这层关系,自己曾经叹息过,如此特异的发色,就连那边的『壳』想要隐藏也隐藏不住吗?是因为自己注定要回到这边来的缘故吗?
这是自己无法预测的命运变化。
谁会料想的到,一个平凡的女高中生会变成一国的君王?
命运的安排总是如此的多诡难测。
※
庆国。尧天。金波宫。花园
「我今天在尧天城下又听见了几乎一样的话。」阳子对着站在自己眼前景麒、冢宰以及太师这麽说。
为了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花园的入口有女官小铃以及大仆虎啸看守着,以免有甚麽人不小心闯入。
已经是退朝的时间了,冢宰是以到太师府拜访的名义从冢宰府脱身的。
听见这话的三人都有些惊讶地看着阳子。
「尧天附近没有妖魔,还有幻术的事情。而告诉我这件事情的,是一对拿着朱旌旌券的姐弟。」阳子环视三人,「你们对这件事情有甚麽看法吗?这个消息是值得信任的吗?」
远甫摸摸自己的胡子沉吟着,「能不能请主上再描述一次您所遇见的四个人的样子?」
「太师有甚麽想法吗?」阳子问。
「还不好说,能不能请您再描述一次呢?」远甫看着阳子这麽回答。
第十一章(11.11)
阳子依照远甫的要求把所见所闻描述了自己曾经看见过的四个人,接着依序把自己记得的名字说了出来,「名字分别是蔚轩、茈玗、红袖和青衣。太师有甚麽头绪吗?」阳子的目光中有着深切的企盼。
「他们有没有说从哪里来呢?」远甫再问。
「没有。」阳子摇摇头,「太师知道他们是谁?」阳子突然察觉到这点。
阳子、景麒、冢宰都将目光聚焦在远甫的身上。
远甫却露出很为难的表情。
事情已经到了国家的存亡之际,说实在自己或许不应该计较那个很久以前的约定了。
但如果不遵守,会不会反而导致反效果呢?如果因此庆国反而丧失了一线生机,又该如何是好?
远甫的耳边突然依稀响起了那个清脆又冰冷的声音。
「远甫,如果有一天再次看见我们、再次听见我们,就算你还记得,也当作是不认识吧。」
自己那时还诧异地看了一眼对方,对方却没有动摇,反而站起身看着远方的云海,「你还记得这座城镇的名字吗?这座居民在那个时候被景王屠杀殆尽,还把整座城镇给焚毁的城镇名字。直到这座城镇的名字再次出现在你的耳中之前,我们都互相不认识。如果你到最後都能遵守这个约定,那麽在必要的时候,就会不计较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自己那时看见的那个拥有着纤瘦身形的背影,那个就算是背影也非常美丽的洞主,用着清脆又冰冷的声音平静地说着。
那时自己连反对的立场都没有。
自己大概知道那年在那座洞府所在的凌云山以及其山下的城镇所发生的惨剧,那是被贪婪蒙蔽了双眼的君王所引发的无法挽回的惨剧,那个发生在久远的年代现在只剩下传闻的惨剧。
那种痛楚,是就算经过多少年的岁月都无法冲淡的痛楚。
那个回忆,是就算经过多少年的岁月都无法遗忘的悲剧。
而那座洞府所在的凌云山,也从那时候荒废无人至今。
景王-阳子,所遇见的,已经非常肯定就是那座洞府的主人们和他们的徒弟了吧?
从外貌与名字看来,自己非常肯定。
第十一章(11.12)
当阳子下了云海到下界去,然後派使令将消息传回来的时候,自己从景台辅那边初闻这个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但自己一直无法肯定。
直到现在,自己才完全肯定了。
可是,可以说出口吗?
自己并没有听见那个已经被遗忘的地名,那就表示时间还没有到,但是在自己眼前殷切的目光,究竟该怎麽办才好?
「他们所说的话应该是可以信任的。」远甫斟酌着说出口的话。
「是太师认识的人吗?」阳子继续追问。
远甫只是再度低头沉默不语,陷入不知道该不该回答的进退两难的局面中。
这也是远甫第一次感受到,甚麽叫作词穷,甚麽叫作难以回答。
自己被誉为庆国最聪明的人,从年轻时起就发誓要自力昇山成为飞仙。
在这条追寻正道的无边无际的道路上,也曾经旁徨失措过,也曾经迷失自己过,但没有一次像现在一样觉得这麽为难。
在这条追寻正道的无边无际的道路上,也曾尝试过各式各样的事情,这些事情当中也不乏曾让自己大伤脑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困境,但没有一次像现在一样觉得这麽为难。
原来遵守承诺是如此困难的事情吗?原来保守秘密是如此困难的事情吗?
这的确也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远甫在心中苦笑着。
「有甚麽为难之处是吗?」阳子看着一直没开口的远甫。
冢宰与景麒都有些许的讶异。
自己所知道的松伯不是这个样子的。
「如果可信的话,」冢宰-浩瀚试图打破僵持不下的尴尬气氛,「那麽至少知道为什麽会这样的理由。接下来就是该怎麽处理的问题了。」
四个人很快地将话题转移到该如何解决当前问题上。
但其他三人的心中都抱持着这个疑问,那四个人究竟是谁?而太师-远甫为什麽又不说出来呢?是有甚麽不得已的苦衷吗?
而远甫一方面感到为难,一方面却又暗自十分地庆幸,如果真的是自己所想的人,而他们也已经对庆国伸出援手,那麽眼前横阻在庆国前面的难关,一定可以顺利地度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