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9.0)
我就像迷途羔羊失去了方向,我努力尝试着向前迈步,
最终却只是原地踏步。
我曾轻轻停下脚步,试图寻找心中的宁静,
但仍旧心烦意乱。
该往哪里去?又该归於何处?
第九章(9.1)
庆国。瑛州。玄趾山山麓。水若祠。达王时代
一个老叟牵着一头骑兽的身影停留在水若祠的祠庙前。
这附近并没有人烟,不过祠庙的废墟以及祠庙前的白色砖道却像是有人照顾一样维持着一贯的洁净,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尘埃。
就连附近的树丛与草皮,也像是每天都有人修剪、照护一样,非常的整齐、乾净。
放眼望去,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凌乱不堪的,和其他荒废以久、杳无人烟的地方都不相同。
不过事实上庆国历代没有哪一个君王曾经派谁打理过这个地方,最近的里离山麓的祠庙还有一段距离,也不是里中的人来打扫的,为什麽可以维持这个有秩序的样子呢?
让人摸不着头绪。
在每一任君王之间的过渡期中,这里的景致也没有甚麽太大的改变,唯一受到影响的,大概就是当君王失道以及王位悬缺的时候,附近会有妖魔的踪迹出没与附近的树林、草丛会枯萎而已。
而且与庆国同时期的其他地方相较之下,不仅妖魔的数量相对的少,就连草木凋萎的情形也没有那麽严重。
每个人都说,这是玄趾山的神秘力量,这是水若祠主人还存在的证据。
现在自己会来到这边是因为君王的请求。
君王想要锻造出一把能够映照出真实的冬器,作为庆国的重宝,但冬官一直迟迟无法达成这个要求,所以君王向自己谘询意见。
自己当时的回答是,因为没有实际锻造过冬器,所以没有办法提出任何具体的建议。自己必须亲自尝试看看,或许这样可以给予更有益的意见,又或者可以从过程中找出锻造的方法。
不过,确实非常的困难,一再的失败,让自己感到有些灰心,却也激发出自己想要达成这个要求的决心,所以现在自己才会来到这里,瑛州、玄趾山、水若祠。
这座祠庙在自己还没有昇仙之前就已经存在了,据说只有有缘之人,才能见到水若祠的两个主人。
第九章(9.2)
之所以会有想尝试看看铸造冬器的念头,也是因为一开始只是追求正道,後来自力昇仙的自己,一开始对这座凌云山一直抱持着很大的兴趣。
或许也可以说自己曾有过若是想知道一些关於这座山的秘密,必须要成为飞仙,所以才会下定决心自力昇仙的吧。
冬官们曾经来到这里祈求水若祠主人的指点,不过都是无功而返,而受天帝赐封而成飞仙的自己,是不是有足够的缘分呢?
远甫站在崩毁的白色祠庙前诚心的祈愿。
从黎明到近黄昏,没有些许的动静,自己也不是有缘之人吗?
远甫在心中想着,正要骑上骑兽,想要在黄昏城门关上之前回到城镇里,却看见了三个旅行者的身影在这时从远方踏着白色的砖道靠近祠庙前。
好奇怪,这是第一个闪过脑海里的念头。
虽然水若祠有络绎不绝的玄官与疡医会来参拜,但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一般的旅人不会在这个时间走动。
是谁呢?
看上去只是三个平凡的朱旌而已,远甫的心中更加困惑了。
是谁呢?
直觉告诉自己是值得等待那三个朱旌靠近自己的。
远甫待在祠庙前静观其变。
来者好似认识远甫一般,在靠近时居然向远甫打了招呼。
远甫下意识的回了礼,却还是想不起对方是谁。
「您不是在找我们,所以才在这里的吗?」清脆的女子声音虽然是疑问,却非常肯定。
远甫这才顿然醒悟,眼前这三个平凡的朱旌是谁,正想说些甚麽却被打断。
「站在门口聊可不怎麽好,上去再说吧。」男子用着爽朗轻快的声音说着,彷佛要登上这高耸的凌云山,彷佛要进入这就连使令与麒麟都无法进入的地方是如此的轻而易举。
远甫回头看了看耸立在自己身後拥有洁白色山壁的凌云山,抬头往上看还隐约可以看见位於山麓的、和山壁拥有相同颜色、难以辨别两者差异的洞府正门,其顶上的琉璃瓦反映着夕日的光芒,又看看眼前的三个人,点了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两个和自己说话、看上去很年轻的朱旌引领自己和另外一个自始自终在一旁沉静没有说话的少女,踏上破碎的祠堂瓦片,接着,远甫就发现自己已经立於凌云山上的洞府里。
第九章(9.3)
远甫从自己站的地方放眼望去,这个位於凌云山上的洞府残破的程度,一如从空中观看时一样,那是和山麓的祠庙一样毫无立足之地的破碎程度。
唯一不同的是,山麓的祠庙的白色砖道是完好无缺的,但洞府里除了自己身後耸立着的正门是毫无缺损封闭着的以外,每一处房舍与地面上的每一处砖道都被破坏殆尽。
自己是自力昇仙的飞仙,并没有拥有洞府,但自己很清楚,洞府的模样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而水若祠的两个主人,似乎和自己一样,是自力昇仙的飞仙,因为至少在庆国的仙籍簿上,自己没有看到两位洞主的名字登载於其上。
那麽洞府是由君王赐予的吗?
似乎也不是。
因为国府里的资料没有这个纪录,就好像这座洞府是开天辟地以来就属於他们两人一样。
当远甫正看着洞府的损坏程度时,眼角却感到有两股白光闪过,仔细一看,原本站着的那两个年轻的、毫不起眼的朱旌已经变成了两个更加年轻但是面貌都十分俊美、令人难以忘怀的男女。
而另外那个始终没有说话的少女,则是和原来一样没有甚麽变化。
远甫正想问出口,面容俊俏的男子开口说了,「这样会引起骚动的,所以只好改变一下容貌,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与混乱。」
男子的声音依旧爽朗,相较於刚刚的轻快,声调显得沉稳而平静无波。
远甫觉得很惊讶,曾经听说过要改变天帝所赋予的外型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有些妖魔可以做到,但他们的魔力都非常强大,可能连君王也控制不住。
而眼前的两个人却这样轻易的做到了,可见其拥有的强大力量是多麽的惊人。
「您的来意,我们已经清楚了,不过这需要花上一点时间,不知道您可以离开这麽久吗?」问话的是另外一个声音清脆却冰冷的女子声音。
「是,没问题的。」远甫点点头,还有些无法适应,刚刚在山麓时的女子声音是带了暖意的,但现在的声音却如此的冰冷,让周遭的氛围与刚刚相较忍不住令人畏缩。
「那麽就往这边吧,」女子对远甫示意,踏往洞府的左手边走去,而男子与随行的、没有改变自己容颜的少女,则是牵着自己的骑兽往洞府的右边走去。
※
「用碧涛铸刀确实可以反映真实,同时也可以看见过去、现在、未来发生的事情,不过却有危险。」
碧涛是水的妖魔,存在於虚海,平常溶於水中,难以分辨,是一种以妖魔为食的妖魔,不会主动攻击人类。
第九章(9.4)
而用其作成的冬器效用和这座洞府以及自己在霍山洞府中的黑水拥有类似的性质,但是却比黑水受限更多。
能够看见的,只有黑水能够看见的些微一、二罢了。
「甚麽样的危险性呢?」远甫问。
碧涛是自己绞尽脑汁、翻阅古籍之後好不容易想到最佳可以用来铸造达王所要求的冬器的妖魔。
冬官府的玄官花了很多的时间,好不容易才在茫茫无垠的虚海之中捉到了。
但是铸造好的刀身却一直无法镇压住平时不主动攻击人类,但一旦自身遇险就非常狂暴的碧涛。
狂暴的碧涛会掀起重重的碧绿色的浪涛,故得其名。
「就算可以把他封印在铸造好的冬器之内,但若是不受持有者控制的话,会带给持有者无限的幻影,真实的、虚幻的会交互夹杂。说明白一些,碧涛会反应使用者的心,而人的心会混杂着自己想看见的真实以及真正的真实。若是无法明白自己的心,一旦两者混乱,是非常危险的。」面容姣好的女子用着他清脆冰冷的声音解说着危险性。
接着女子继续说着,「而且可以看见过去、现在与未来,最好限制使用者的资格,以免被人误用。考虑到这点,就把他铸造成专属於庆国君王、只有庆国君王能够使用的重宝吧。」
「确实如此,那麽要怎麽样控制才好?」远甫思量着坐在自己眼前的季咸君所说的话。
对自己而言,自己真实的心是不需要控制的。
只是无法随自己意思控制的冬器,对於君王而言,就像是无用武之地一样,即便那只是反应自己内心的真实,却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接受自己内心的真实面。
考量到此点,还是要将控制的方法问清楚才行。
「黄海有一种叫做猵狙的妖魔,力量虽然无法凌驾於狂暴的碧涛之上,不过却有控制碧涛的能力。将之作成鞘,若是知道控制的方法,那麽这个用碧涛所铸造出来的冬器就能够受拥有者,也就是景王所控制。」
【猵狙:ㄆㄧㄢˋㄐㄩ,神话传说中的野兽。形似猿猴。】
第九章(9.5)
女子继续说着,「那麽,如此一来,拥有以猵狙为鞘的碧涛,只要知道如何控制,就可以反应出过去、现在、未来的事情,影随念转。只是,有个提议,先别铸造鞘吧。」
「为什麽?」
「这个理由,您不是也很清楚吗?心,如果用鞘包覆,那麽原本可以真正看见的东西便看不见了。所能看见的,变成只是自己想看见的,而非最纯粹的、真正的真实。」女子的眼神中不带情感。
「嗯。」远甫同意了这个提议。
※
庆国。瑛州。玄趾山山麓。水若祠。赤乐二十八年
那是自己第一次见到,也是唯一一次见到水若祠主人的情景,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情景却依旧历历在目。
远甫看着眼前与当时并无二致的、倾倒在地的、还是一样整洁的祠庙残迹,从那时起已经过了那麽久的时间了吗?
那时候洞主之一的季咸君协助自己铸造出了可以让狂暴的碧涛安稳在其中的特殊的、独一无二的冬器,那是就算现在让自己拥有相同的条件也无法铸造出相同的庆国重宝-水禺刀。
白色的剑身,原本是水型态的妖魔-碧涛,所以会随着主人而改变形状,一开始是无鞘的、带有长柄的偃月刀,名之为水监刀。
但因为刀会魅惑主人,所以制作了刀鞘加以封印、控制刀的力量。又因为刀鞘是猿猴,所以改名为水禺刀,从此每当主人,也就是庆国君王更迭,刀就会改变其形体,或为刀、或为斧、或为棍棒、或为剑。
不管是改变成哪个形体,鞘身也会随之变形以便收纳,而如果没有了鞘,就会变成一把危害主人的魔剑。
【出自小野不由美风之万里黎明之空下卷】
人总是害怕面对自己的真实心意。
或许是因为世界上最可怕的事物,是真正的自己,也是人最害怕面对的,比面对任何凶猛的妖魔都要害怕。
「因为上面所施的特殊的咒术不是您能够驾驭的东西,也不是您应该拥有的知识,这点您明白吧?」季咸君对着当时的自己这麽说。
所以季咸君当时并没有告诉自己如何将凶暴的碧涛封闭在冬器之内,并且赋予使用者其力量的方法与玄术。
第九章(9.6)
不过季咸君倒是把如何将猵狙作成鞘的方法告诉了自己。
其实那时自己的希望是达王不要要求自己为这把拥有可以看见真实,看见使用者的心,以及可以看穿使用者想要知道的过去、现在、未来的冬器作鞘。
但达王终归让自己失望了。
接受要求,替达王打造鞘的当时,就已经埋下自己日後不告而别的种子了吧。
不相信自己的心的君王、不愿意正视自己的心的君王,畏惧着自己真正心意的君王,很快就会步向灭亡之路了吧。
果然与自己的猜想一致,自己离开後不久,达王的盛世也迎来了末日。
那时候请求自己先不要打造鞘的季咸君,之所以眼中不带着情感,是不是因为他已经预料到这个情形了呢?
所以自己是有些激动的,当自己听见现在的景王陛下阳子对自己说,心不需要剑鞘的时候。
或许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君王,或许眼前这个从虚海那端来的女君王,可以为庆国、可以为十二国带来影响深远的变化。
而桓魋所遇上的那两个人,是不是就是玄趾山水若祠的两个主人季咸君与屏翳君的徒弟呢?
自己无从查证起,也不敢肯定。
确实屏翳君是有一个徒弟的。
那时候自己待在这座毁坏祠庙上的洞府的时候,季咸君向自己介绍,另外那个看上去年纪虽轻却是教养良好的女子,是屏翳君的徒弟。
季咸君那时候说,「这座洞府曾经发生的事情太令人悲痛,也是因为如此,从那时我和屏翳君就认知到我们两人所拥有的能力与知识不应该被十二国的哪一个国家所持有,所以其实对於收徒弟这件事情有些排斥。但是因缘际会,所以屏翳君才会收了从那时起的第一个徒弟。」
一贯平淡的季咸君虽看不出有甚麽表情变化也听不出甚麽音调的差异,但自己似乎能够体会两人的心意。
只是自己在这里已经待上一整天的时间了,却没有像那时候一样再度遇见季咸君与屏翳君。
是上天的安排亦或是其他呢?
自己不晓得。
那麽这一次的庆国的危机,是不是能够获得转圜的余地呢?
自己也不晓得。
或许,尽人事、听天命,大概就是现在庆国所能做的最佳写照了吧。
第九章(9.7)
远甫看向远方即将落下的夕日,满天的红霞以及微凉带湿气的晚风似乎在宣告夏日的即将结束,而秋初雨季的即将来到。
进入雨季的秋天之後,疫病的扩散与救治会更加棘手的,还有很多事情等待着自己协助那个即使困难重重,但依旧不放弃地努力要从这个困境中解脱出来的君王。
想起这个,远甫随即上了骑兽,看了依旧平静的水若祠最後一眼,然後驾着骑兽往位於庆国中央、玄趾山东方的那座国都所在的凌云山飞去,回到自己在那座凌云山上的府邸。
※
庆国。尧天。金波宫
阳子坐在窗台上,看着被云海覆盖的下界,就像是在发呆一样,不发一语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除了景麒以外的下官都被早早屏退。
这里是惯常使用的寝宫。
第一次看见光是属於自己的正寝部分有三十二座这麽多,那是用手指也数不完的数量,更不用说还有後宫、燕寝等地方。
幅员辽阔。
不过自己实际使用过的数量却少之又少,就连很多地方都只有第一次来到金波宫的时候,请景麒带路才走过那麽一次。
初次登上玄英宫的时候,那也是自己初次意识到自己也拥有一座这麽雄伟的宫殿。
拥有多少的荣华富贵,就负担着相对的重责。
阳子轻叹着最近好似没有尽头的忙碌。
看着因为受人照料而保养得很好的双手,这是第二次自己这样旁徨了吧。
上次也是一样坐在这里看着窗外,也是一样看着自己的双手沉思。
疫病扩散、人心浮动,雁国与庆国的边境又开始出现离开家园的浮民了。
这双手,还是依旧这样无力的双手。
「上书的内容,都是些庆国的人民正在往其他国家移动着,就好像是国家要灭亡了呢,景麒。」阳子没有回头,就这麽对着站在自己身後一样沉默不语的麒麟说着。
「主上。。。,」就连平常被阳子抱怨罗嗦的景台辅这时候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了。
自己明明没有得到无法可医的失道病,但庆国的逐渐沦亡却是不争的事实。
其他各国知道庆国的消息,也各国自危,深恐下一个遭遇到莫名的疫病侵袭与妖魔袭击的就是自己的国家,所以也陷入了一种无名的恐慌。
第九章(9.8)
十二国、整个常世就像是被一种深深的、无法抹灭的、但却又看不见的恐惧笼罩着。
「我想去下界看看。」阳子依旧维持着自己的坐姿,更没有看向自己的半身。
「这千万不可,主上,」景麒急切的语调,可以听得出来非常的惊慌。
除了第一次在虚海的彼端初次见面时,强迫他跟着自己回到这边的世界之外,从那之後在这边的世界再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就发现了,再也没有办法阻挡、抵抗眼前这个红发碧眼的、也是自己唯一的主人的命令。
麒麟确实是这样的生物,总是无法违背自己主人的命令,不管那是一个甚麽样的命令。
这是身为麒麟的悲哀。
而偏偏,自己的主人,庆国的女君王,每每总是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每每自己也总是只能在金波宫里为他提心吊胆。
如果麒麟会因为君王的任性妄为、不关心自己的安全而缩短寿命,自己恐怕已经是末路的麒麟了。
所幸,除了少数是因为找不到君王而达天命而亡,或者还没有因失道亡故,而先被乱军斩杀,如芳国前峰麟,麒麟最大的死因是君王失道时所罹患的失道病亡故,而不是君王无视自己的安全。
景麒在心中无奈地叹息。
「景麒,国府已经作了最大限度的努力了,不是吗?但是状况却没有改善,所以我想下去下界看看,究竟我们在这里的努力是不是收到了成效,而我们只是还没有看见而已,又或者是像雁国所发生的那样,被上报的消息蒙蔽了眼睛,」阳子转过身看着非常紧张的景台辅。
自己的半身总是这样,平常的时候总是一贯冷淡的表情,就连说话的声调也总是冷冷淡淡的平稳。
就算是很紧急的消息或是自己甚麽天马行空的想法,都没有甚麽可以扰乱他的心思,都无法让这张总是惯常一号表情的脸庞有甚麽变化。
但是很有趣的是,每当自己要作出甚麽可能会危害自己安全,例如自己提出要到下界去,脸上的表情就会像现在一样,非常的紧张。
而这种时候,原本平常是伶牙俐齿、唠唠叨叨,总是说得让自己无法回嘴的景麒,也总是在这种时候不知所措,每每总是像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孩子一样反覆叫唤着,主上。
第九章(9.9)
看着景麒的表情,阳子忍不住轻笑出声,但随即又表情凝重。
二十八年的岁月,自己不是没有想过要替眼前永远忠心耿耿的麒麟取字,但是却不知道该怎麽取才好,不知道该怎麽取才不会玷污了这麽高洁、外貌俊俏、姿态优雅的同时兼具人与兽的存在。
所以这件事情就一直搁置了下来,只是每当自己让眼前这张总是一样表情的台辅露出惊慌的神情的时候,自己就会想起这件事情来,虽然现在并不是想起这件事情的好时机。
景麒思量着,又像以往一样,屈膝跪在自己唯一的主人面前,「主上,那麽。。。」
阳子打断了景麒的话,「我知道,让冗佑和班渠跟着我,凡事小心对吧。」脸上多了取笑的意味。
「嗯。」景麒抬起头看着阳子,「那麽主上想到哪里去呢?」探询着。
「白端、和州,如果还有余裕的话,尧天城下,我也想去看看。北部的人民生活又要落入严峻的考验之中了吧。」话语中有深深的叹息。
「可是。。。这麽多地方要花上不少时间吧。」景麒有点苦恼。
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君王离开王座这麽久的时间,甚至可以说是最坏的时机。
但主人的心意已决,不容改变。
「不是的,我只是想去看看,有班渠的话脚程应该会很快,花不了多少时间的。好吗?」商量着。
「好吧。主上一定要小心自己的安危,」景麒殷殷叮咛着,「虽然还没有仙人被传染疫病的消息,不过还是要小心点才好。主上对於庆国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我知道。」阳子的目光又转回一直看着的窗外,沉默了。
只是如果庆国的百姓都消亡了,那麽需要自己这个君王做甚麽呢?
没有百姓的君王,存在也失去了意义。
但,不需要把这件事情也说出口,景麒,自己的半身,这阵子需要担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景麒追随着阳子的目光,在心中这麽想着和眼前的阳子不一样的事情。
景麒此刻衷心盼望着,庆国这次也一定可以度过这个难关的,深深地在心中默默祈祷。
※
庆国。北方。白端
今年的茶叶收成恐怕要受到影响了。
阳子看着眼前胪列整齐的茶园景致叹息。
已经是初秋,属於秋季的雨已经开始下了。
但从自己改进白端的茶产业之後,就算是雨季的白端,茶园里依旧可以看得到辛勤的人民工作着的身影。
和其他的农作物相反,茶叶历来以冬茶为妙,春茶次之,夏天反而是茶园最清闲的时候。
第九章(9.10)
当初秋的第一道雨水降落,才是茶园开始动起来的时候。
初秋的雨水会滋润夏季以来的乾枯,而当雨水湿气所带来的水气,和冬季凛冽的寒风形成的雾气开始缭绕的时候,就是准备采收的季节了。
湿润的茶叶,可以作出白端最骄傲的茶,也让白端从一个贫瘠的地方成为庆国的经济重镇。
然而,今年的茶园,可以看得出来,在初秋的雨中照顾茶树,不让他们太过於潮湿而腐烂的人手,比起往年已经减少很多。
这都是因为疫病的扩散、这都是因为妖魔的肆虐。
阳子在心中叹息着,随即叫唤出隐身的班渠,在黄昏城门关闭之前,往城镇里而去。
城镇里的情形也有些混乱。
沿着城墙所搭建起来的临时棚子,由州县所指派出的士兵正忙着维持秩序,有一些大夫虽然时间已经是黑夜,但仍正忙着医治病患。
每个人的唯一信念是不要任疫病无止尽的扩散下去,手上的工作没有停歇的打算。
这段时间里流失了许多庆国的百姓,包括因为疫病、妖魔而死去的,也包括那些开始流亡的百姓们。
街上的人个个行色匆匆,原本逐渐安定、祥和的景致不再复见。
自己花了多少心力才让国家逐渐振兴起来的呢?
国家却又是如此的容易倾颓与脆弱。
这双自己总是叹息着太过无力的双手,依旧无法拥有足够坚强的力量扶持这个国家的百姓们。
阳子看着眼前的景致叹息着,一边找了落脚的地方暂时安歇。
与此同时,白端城外有另外两个忙碌着的身影被隐藏在密林之中。
蔚轩与茈玗正忙着做最後的结界设置。
夜色晦暗,与丛生着的密林把两人的踪迹藏匿的很好,所以就算两人是原来的模样,也没有人会看见。
再加上最近妖魔的传言甚嚣尘上,不会有人在这种夜晚任意的外出。
蒙蒙的秋雨中,更增添了几分寂寥、萧瑟之感。
「这样就完成了。」茈玗对着一直在一旁守护着自己的蔚轩说着。
在虚海的那端的时候,就是非常疼爱自己的哥哥了,而那年不得不穿越虚海回到这个自己原本应该存在的世界的时候,更加地溺爱、保护自己。
其实可以选择不要和自己一起回来的,但却坚持这麽做。
第九章(9.11)
是因为总是担心着自己,同时也不想让自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是因为知道,永生性命所带来的无止尽的寂寥有多麽的可怕与沉重。
不可分割的血脉,是将两人紧紧相系的关系。
「那麽就可以开始狩猎了。」蔚轩爽朗中带着沉稳的声音多了一丝听不出究竟是甚麽情感的吊诡。
防止虺因为被捕捉而逃窜到其他地方的结界已经设置完成。
这同时也是避免术师发现原先控制住的虺一一失去掌握,就让虺逃窜到其他国家的预防措施。
一只、两只消失还有道理,说不准是因为被官府派出的军队所灭杀,但不受控制、消失的数量一旦增多,就会引发警戒。
得要先作好防范,才能安心地狩猎。
还有设下的幻术,也需要一一的破解才行,此外还有疫病的问题。
沿路可见,疫病蔓延的速度已经失去控制,庆国的百姓可以与国家一起撑得过这次的危机吗?
就连自己也很怀疑。
似乎懂得蔚轩的担心,茈玗将手握住站在自己眼前的哥哥的手,「不要紧的。人心的黑暗不是现在才存在的。」安抚似地说,清澈的目光非常坚毅。
「嗯。」蔚轩点点头。
茈玗,在虚海的那端时,是与自己血脉相系的妹妹,显露出这麽坚毅的目光的时候,自己就非常清楚了。
这次的局面恐怕不会那麽好收拾,但也不是没有完好结束的余地。
只要两个人能够同心协力,那麽,不管怎样的险境都可以共同度过。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彼此是彼此的最佳支柱,互相扶持、互相协助,度过一次又一次因为人心的黑暗而出现在眼前的险阻。
自己和茈玗拥有的力量非常的强大,也拥有神仙的体质,确实是不老、不死之身,但仍然有其界限。
那是属於人的那一部分的脆弱,无法避免的属於人的脆弱。
所以这样的相互扶持更加的重要了。
※
庆国。建州与和州的交界附近
每次来到下界,总觉得自己有看不完的东西,总觉得自己很有很多事情需要知道。
想要全部知道是不可能的,自己很清楚这点,自己只是需要从自己能力所及中找到自己的决心罢了。
阳子坐在城镇里面的小摊贩前吃着东西,眼睛一边随意地观察四周的情形。
第九章(9.12)
不像尚隆,那个邻国的君王,总是会在有附厩舍的旅店里休息,因为自己是带着使令出来的,不需要担心骑兽该如何安置。
而自己的移动间或搭马车,间或依靠使令,间或依靠自己的双脚。
不同的移动方式可以看见不同的风光。
而每次这样在下界的旅行,都会让自己想起那时候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和那个像老鼠的半兽朋友一起旅行的情形。
那时候的自己因为吃了很多苦头,对於让任何人都不信任,包括那个救了自己的朋友。
後来自己终於领悟到,就算被骗也好,就算是会遭到背叛也好,信任着某个人、赋予某个人信任是必要的,而且那是自己的选择,属於自由意志的决定。
心,不能够被蒙蔽,就算要面对的真实是有多麽的沉重与晦暗。
心,不论面对如何的沉重与晦暗,都会自己找到出口,就像生命一样,无论多险恶的环境都会想尽办法求生存。
阳子一边思考着,一边思量待会要待在这个城镇里面,抑或是要趁着夜色往和州去。
向景麒争取来的时间并不多。
因为现在并不是可以悠闲地查探民情的时候,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只是,自己能够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是官吏就能解决的问题。
阳子想起这件事情,忍不住微笑了。
拥有能干的官吏真的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比起一开始的无能为力,能够找到像尚隆的臣下一样有才干而忠实的人,是多麽的幸运啊。
尚隆一开始的时候是这麽告诉自己的:「要找到这样的臣下是一件非常不简单的事情。」
自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无法体会其中的深意,後来在朝政上的无力,才让自己了解到这句话的背後代表的真正意义。
和州之乱後,自己才算是拥有了能干的、协助自己的官吏。
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後就不断地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或许是因为若是不这样的话,是无法撑起一个国家的。
自己当初选择了留在这个世界,而不是回去那个自己曾经很熟悉的国度与街道。
选择把自己置身在几乎完全陌生,一开始没有任何认识、熟悉的人的国度里,其实是很大胆的。
自己後来想想,这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是这麽有胆识的人。
第九章(9.13)
也因为什麽都做不到,所以只能每件能够做到的事情都去尝试看看。
这是自己的选择-一条无法後退、只能前进的道路。
就这样一步一脚印地走到今天。
阳子看向逐渐昏黄的天色,再过不久城门就该关上了吧,不知道夜晚城外的情形如何呢?
这一两天的旅程多半是城门关上前就进城了,班渠和冗佑这麽强烈建议自己。
因为对於国家而言,君王的安全比甚麽都重要。
这也是景麒每每殷殷叮嘱他们和自己的话。
阳子却兴起想要去看看的念头,抱持着就让使令带着自己,有甚麽自己无法处理的危险的话就快速逃离,班渠的速度在景麒的使令之中是最快的,同时反应也是最灵敏的,应该没问题的。
下了决定的阳子来到城里的隐蔽处,想要去城外看看,却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逃到哪里去了?」一阵喧闹声从远处传来,似乎是有人在搜捕着甚麽。
阳子决定暂时留下来观察情形,说不定有甚麽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一个女子的身影匆匆地奔过,不时地回头看着,「还真是纠缠不休。」
阳子隐约听见女子抱怨着的话语。
发生甚麽事情了吗?
阳子从隐匿处看见,女子的身影奔过後不久,有一群像是小混混的人也跟在後头走过。
「别让他跑了,快找。」领头男人的声音从街道的那头传来。
「居然敢妨碍我们作生意,真是不要命了,」後头的小混混搭腔着。
甚麽意思?
阳子产生了疑惑,决定冷眼旁观着这件事情的发展,好决定下一步该怎麽做。
「老大!人不见了!」一个在前头追踪着女子的人跑回来这麽说。
「真够该死的!」被称作老大的小混混打了报讯的人一巴掌,「下次再让他跑掉,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随即一群人又走回来,消失在另一头城镇里的巷弄中。
这是怎麽回事?
治安已经败坏到这种地步了吗?抑或者官府现在根本已经无力顾及这件事情了?
「真是的,」刚刚被追逐着的女子则是不知道从哪又窜了出来,看着消失在远处的小混混们,喃喃抱怨着。
第九章(9.14)
阳子仔细地打量眼前这个站在街道光亮处的女子。
一个年约二十二岁,束着黑发,拥有普通的深褐色眼瞳,皮肤略为黝黑,穿着的是简陋、粗糙的似男袍的女装,面貌非常的普通,普通到就算看到也不会记得他的脸孔,一眼看上去就是生活条件并不佳,也没有仆役伺候的普通百姓。
腰间系着一根竹笛与一根竹杖,除了背上的包袱之外,女子的左侧还斜挂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
为什麽这群人要追赶他?是为了甚麽原因呢?
而女子应该是躲在不远处而已吧?
阳子根据女子从小混混离开後便能够迅速现身这麽判断。
为什麽这群人没有发现他?
阳子心中起了疑惑。
「怎麽了吗?你也是要来抓我的吗?否则怎麽一直盯着我看呢?」女子向阳子所站的地方看着,然後这麽说。
为什麽会发现自己?
自己自认躲藏的很好,就连刚刚的小混混们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呢!
虽然心中有疑惑,不过阳子仍旧不慌不忙地从藏身处走出来,「不是的,」连忙否认,「我只是有点好奇那个怎麽回事。」对着刚刚小混混们消失的方向示意。
多年的宫廷生涯,也让原本畏畏缩缩的自己开始改变了,如果是还在虚海那端的自己一定会慌慌张张的吧?
阳子在心中想着另外一件事情。
「这样啊,我也很想跟你解释,不过我再不快点城门就要关上了,城门一关我可就出不去了呢。我先告辞罗。」女子对着阳子笑笑,说着就要离开。
「你要去城外?」阳子没有多想就跟上女子的脚步,一边问着一边跟着女子走。
「嗯,有人在等我呢。那你呢?也要出城?」女子前进的步伐不曾稍停。
「是啊,有这个打算。不过应该说,我想多知道一些刚刚追着你跑的小混混们的事情。」阳子随便找了个藉口搪塞。
「那些小混混们啊?」女子反问。
「嗯,为什麽会追着你跑呢?发生了甚麽事情吗?」阳子还没有听到回话,就被女子拉了一把,两人一起从街道上闪进了巷弄中。「怎。。。?」
阳子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女子阻止,「别说话也别动。」
第九章(9.15)
阳子眯起眼睛戒备着,绿色的瞳眸瞬间闪过冗佑出现时的红色目光,就连班渠也瞬间提高警戒,随时要向女子攻击。
不过女子却只是站着,甚麽话也没说,甚麽动作也没做。
暂时放松戒备的阳子顺着女子的目光方向看过去,是刚刚那群小混混的其中一部分人又回过头来找着。
似乎是因为隐约看到女子的身影又重新出现的关系。
没过多久,这些人就站在自己和女子眼前的街道上,但却彷佛对自己视若无睹一样,就彷佛自己和这名女子并不存在。
阳子困惑地看看女子又看看折返回来的小混混们,不清楚眼前究竟发生甚麽事情了,但仍旧按照女子刚刚的吩咐保持安静不动。
「是我看错了吗?」
刚刚眼角余光似乎有看见他们要追逐的女子身影啊,怎麽会一下子又不见了?
是自己看错了吗?
「一定是你看错了!」另外一个小混混这麽告诉依旧疑神疑鬼的同伴。
「快走吧,不然等下老大又要生气了。」其中一个小混混的同伴在不远处喊着。
「好吧。」不明所以的小混混搔搔头,又看看四周,然後就和同伴们一起离开了。
小混混们明明就在自己和眼前女子的面前讨论起来,而且临走前还在自己的眼前四处张望。
为什麽会这样?
明明自己和女子就在眼前不是吗?
为什麽就好像是没有看到自己一样呢?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等小混混们走远後,「快走吧,」女子没有再多说些甚麽,只是催促着阳子快步前进着,赶在黄昏城门关闭之前出了城门外。
阳子还来不及把自己的疑问问出口,就被女子催促着往城外而去。
阳子趁隙观察着在自己身旁疾步而行的普通女子。
是不是拥有特异功能的人,或是称为有超能力的人呢?
阳子突然想起这个只存在於虚海那端的字汇。
自己还在虚海那端的时候,偶尔会在电视节目、电视报导中看见这类的人。
不过那时父亲总是嗤之以鼻,说这样的节目、报导都是经过设计的、都是骗人的,这样的人不存在。
那时的自己唯唯诺诺地同意了。
现在想起来,其实这边的世界对当时的自己而言,也是虚幻不存在的吧?
至少那时的自己在遇到景麒之前、在亲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一定会这样否认。
就像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後,曾经一直否定这个世界的存在,曾经一心一意想要回去那边的世界一样。
但若以现在来说,自己知道甚麽光怪陆离的事情在这个世界都有可能发生,而这个世界太过於辽阔,有太多的事情自己仍旧不清楚。
或许真的是甚麽异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