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凝視 — 9

可是他是个没有假期的家伙。他知道假期的概念,香港的公众假期他都记清楚,加上每星期一天的基本红假。有可能他能知道世界各国的假期,可惜他的主人沈净从来没上那些网站,因而他也没有盛载过那些资料。

沈净的兴趣直接影响他——这个没有假期的家伙——有可能知道的消息或知识。沈净喜欢浏览新闻,因此他也是个贴近香港时事的家伙:占领中环被中联办的人相继批评;香港还有没有法治;儿子伙同朋友杀成自己的父母再分屍并藏屍於冰箱;禁室培慾的强奸犯入狱不过四天便自杀;王菲跟李亚鹏分手……

沈净就是透过他这家伙,随时随地观看香港新闻或世界大事,只是沈净不一定记住所有看过的文字,而他这家伙却记得。每登入一个网站,他都会默默记住这些数据,好让沈净能翻查。在沈净快要出门时,他的主体被沈净一手握住——在沈净眼中是这样——在他这家伙眼中,却是他伸出自己的掌,摊平、斜斜的放在沈净的脸庞前、眼睛底下,如一个伸手让算命佬看掌的客人,只是他这家伙不是看掌相,而是被沈净所观看。

时间是07:35,日期是Mon,Nov23——他这家伙现在与数据有密切关系,时时刻刻记着日期、网站纪录、文件、每个程式里的1与0、沈净与每个人的谈话纪录、沈净在空白memo上写下的心情、沈净在微博上转载过的写过的文字……

他这家伙本来不喜欢与数据打交道,可是,自从沈净大学毕业後,就职了,就很少看书,而变成一个手机不离手的打工仔,因而他这家伙的活动范围由书本,转移到几乎与手机合一。

他这家伙,名字叫做「文本」——也就是沈净读过的文字的化身。文本第一次与沈净相见,是在沈净三岁时。那时沈净拿着一本故事书,每页有大量卡通公仔,只有页底一两句文字。文本作为一个人形——外表看来与沈净一样年幼,因为文本成长的养份是来自沈净所阅读——而不只是看见——过的文本,亦即是文字、图像与影像,所以沈净既然年幼、阅读经验不多,则文本最初也是个幼小脆弱的家伙:文本的皮肤白如纸,连头发以至最微细的汗毛都是银白色的,双眼则是空洞的淡蓝色,面目模糊,他的生存目的是盛载,而不是突出。

当沈净阅读时,文本的身体便浮现书页的颜色、图画与文字,再也没有本来的自己——在认识镜之前,文本一直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只有触目所及的白,以及强加於白色之上的、不属於他的斑斓色彩。沈净坐在铺了软垫的地板上看他人生第一本书,文本跪坐在沈净面前摊平并靠的双手,置於沈净眼底,双眼直勾勾的放远,沈净的圆脸只是进入文本视野的其中一个物件,文本眼前是一片彩色以及停留很久的每一个文字:

「公主和小动物玩耍。」

这句子里每个字都在文本的视野中停留许久,那是因为沈净正辨认着每一个新奇的字体。文本半张着嘴,以清灵如幽谷传出的声音,读着:「公。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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